長蘇說著，手中的扇子一收，便是放在了石桌上，看著莫九娘的神情也溫和了幾分，一彎眸子更是都舍不得眨，只笑了笑，不等莫九娘說話，便又接著道：“莫娘，算起來，我們可有三百年未見了？”

“怕是有了?！蹦拍镄α诵?，見著了這長蘇，她的笑容也莫名地多了幾分。

雖然說妖界這個地方，她絲毫不想回來，可是長蘇，卻是她這個漫長冰冷的人生里頭，除了那個一直堅守著的希望之外，唯一一團可以取暖的篝火了。

“三百年時間，六界之中都是變幻莫測，恐怕唯一沒有變的，便是我這小小的長堂了?！?

“又何必說三百年時間，又在這世上茍活了上千年，這世間的變幻莫測，不是早就已經習慣了嗎？何況，以我們這上千年的交情，若是此刻時間用來敘舊的話，恐怕說個幾天幾夜都未必說得完?！?

“莫娘這是不愿意與我敘舊了。”長蘇笑著搖了搖頭，以他對莫九娘的了解，自然是聽得出她話里的意思。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絲毫不會覺得惱怒無奈，上千年的時間，他對莫九娘的性子是了如指掌。

該嘆息的，該后悔的，那么多年的時間也早就傾之于江海，如今剩下的，不過是一絲欣慰。

欣慰這么長的時間，莫九娘，依舊沒變。

“好了，既然如此，那你便說說，今日來找我是為何事？”

莫九娘聽著，神情也正經了許多，看著長蘇才說道：“我問你，最近這妖界之中，是不是來了凡人。”

“凡人？”長蘇聽著莫叫娘的問題，微微地側了側身子，“你常年不回妖界，妖界之中的事情你從不摻和，怎么如今，問起這個問題來了？”

“你只說是與不是？”莫九娘也不想多說，只說道。

“噢，是了?！遍L蘇卻是不急著回答，只是似乎想起了些什么似的，拿起桌上的扇子在手上拍了拍，便是笑了起來，“是了是了，這么久沒動腦子了，倒是讓我愚笨了不少，若是對于莫娘你，做出與平常不同的舉動，便定然是因為那小子了?！?

“長蘇?！蹦拍锉婚L蘇一句話便說中了心事，輕喊了一聲，眉頭雖是皺著，神情卻也沒有多少的變化。

畢竟他們的事情，除了自己以外，長蘇是最了解的人了。

長蘇聽著莫九娘的一聲喊，自然也不敢惹得她生氣，便是點了點頭，“其實這事情在妖界之中，已經算不得是什么秘密了。不過，卻也要看看，你問的是哪一個凡人？”

“這妖界中，有很多凡人嗎？”莫九娘聽著，眉頭皺了起來，這倒是在她的意料之外，許久沒回妖界，竟不知這里頭還有這樣的變化。

“長蘇，發生了什么事情，你詳細的跟我說來?！?

“哈哈?！遍L蘇又是仰頭笑了兩聲，搖了搖頭一臉的無奈，“與我敘舊沒有時間，聽這個倒是要詳細說了?！?

只不過，這句話長蘇也不過打趣而已。一句落罷，他便是正經了神色，接著道：“即便你不回妖界，想必你也應該知道，自從這妖界大門的封印被解除之后，妖界大門重新開啟，許多小妖出入人妖兩界。更有甚者，跟人做起了交易。”

“交易？”莫九娘只聽得這兩個字，便想起了一個人名來。

她記得，在阮靈兒和良子書幾人的口中，曾經提過一個人界朝廷中的人物，楚章侯，他是與妖界打過交道的。

“你說的，可是在人界當官的人?！?

“沒錯，楚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楚章侯，他雖從未踏足妖界，不過這妖界中卻有人幻化人形跟在他身邊辦事。這人妖雙方之間也頗多聯系?！?

莫九娘聽著，都是搖了搖頭，“人妖殊途，莫說人界，就算是從前的妖界也一直不屑于與人類合作，如今倒是變了不少味了?！?

“這又有何辦法？這規矩到哪里不都是一樣，誰是王，就得聽誰的。”長蘇卻是絲毫不在意，他只管他的收集消息明哲保身，這誰跟誰合作，對于他來說并沒有多少分別?！罢l讓，莫娘你，不再是妖界的妖王呢？”

妖王。

莫九娘聽著長蘇的這兩個字，眸子里的神情明顯地愣了愣，她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有聽到這兩個字了。

她連自己是一只妖的事情都快忘了，更何況是妖王呢。妖界易主，也已經，怕是有五百年了。

這妖王的位置，她原本就當得不情不愿，只是她體內流著老妖王的血，便從一出生下來，便注定以后要當妖界的王。

莫九娘還記得，老妖王的聲音永遠都是那樣，冷冰冰的不帶一絲溫度，“妖”這個字，在人類眼里的冷血無情，在老妖王的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莫娘，你要記住，你可是將來要繼承妖王的位置，統領眾妖的人。你若是不專心修煉，有能力去殺別人，難道等著覬覦這位置的來殺你嗎？”

就這一句話，她從出生以來，除了無休無止的修煉，再沒有其他的事情能做。

但也虧得她天資聰慧，再加著老妖王一直以來的教導和不斷的傳輸元氣助長修為，她的功力與日俱增，不過一百多歲的小小年紀，便早已有了超越旁的同歲小妖許多的造詣。

而在這一百多年的時間，便只有長蘇陪著他。

長蘇本是妖樹林的一顆樹，誰都知道，草木無心無精氣，修煉要比禽獸難上千倍百倍，即便能邁入修煉，因為其修煉方法提升修為緩慢而無力，功力更是不及禽獸。

不過長蘇唯一好的是，他長在妖樹林，不比在人界，要十分幸運才能躲過農夫的砍伐。

他較之莫九娘，年歲更是大上了數百年，在妖樹林中，吸收妖氣、精華，終是慢慢有了思想。而是他有了思想之后，見到了第一個小妖，便是莫九娘。

彼時的莫九娘，還叫莫娘，還是不過是一個出生沒多大的小狐貍，幻化人形這種法術對于她來說，還尚且不能全然掌握。

莫娘被老妖王逼著，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地在妖獸林中修煉，餓了抓幾只田鼠，渴了喝一口山泉水，累了，便在長蘇這棵樹下躺著。

長蘇雖然開始有了思想，可是每日看著在自己樹底下躺著的小狐貍，卻也一直不敢開口跟她說話，便這樣每日靜靜地看著她，散出自己的枝葉幫她擋著風掃著擾亂的蟲蟻。

若是情感這一種東西，只憑陪伴這一點的話，對于莫娘，他長蘇不會輸給任何一個人。

很長的一段時間，長蘇和莫娘之間的默契，就是這樣靜靜的陪伴。

直到有一天，這妖樹林，莫娘是哭著來的。長蘇不知道莫娘記不記得，但是他永遠都不會忘。那時候，是莫娘的成年生辰，原本對于任何妖來說，這一天，都十分重要。

他知道莫娘期待了很久自己的生辰，只不過，卻只因為自己修煉上的一點紕漏，沒有成功晉升妖階，便被老妖王狠狠呵斥了一頓，連生辰之事都拋之腦后，不再理會。

這樣的事情，若是放在如今的莫娘身上，她定然是毫不在意，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可是那時候的莫娘，剛剛成年，還真是年輕貪玩的時候，因為這個傷心得不能自已。

長蘇就看著她一路地跑過來，蹲在自己的樹底下，一滴淚跟著一滴淚地掉，哭的是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一下子便讓長蘇的心軟了下來。

那是他第一次開口跟莫娘說話，他永遠記得那時候莫娘那副驚訝的小臉蛋，臉頰上還掛著淚珠，眼睛確實睜得很大。可終究同是妖物，她自然也很快便接受了這個事實。

長蘇很不會安慰，他只是靜靜地聽著莫娘訴說，就像很多個他不曾開口的日夜一般，只是靜靜地聆聽。

不過從那之后，他們之間，終于有了交流。

可是，莫娘可以到處走可以見這妖界和妖宮的每一處，他卻只是一顆樹，即便在妖樹林已經存活數百年，可功力尚淺，哪里都去不了。

所以更多的時候，長蘇是在聽莫娘講故事，但他也很想有些什么東西可以跟莫娘說說。

這妖樹林有不少來往的小妖，那時候，妖界沒有被封印，雖然有規矩拘束，但依舊有不少小妖會跑到人界去。他們回來之后便帶了很多人界的故事。

長蘇就聽著這妖樹林里，來往的鳥妖狼妖鼠妖，聽著外頭的事情，再將這些故事講給莫娘聽。

這些是莫娘最好奇的事情，每一次長蘇講起，她都恨不得豎起兩只耳朵一字不落的聽進去。

可是，對于長蘇來說，這讓他和莫娘的關系變得十分親密，是他最慶幸的一件事情，卻也是，他一生之中，最后悔的一件事。

因為，莫娘聽多了人界的故事，便一心想著去看一看。依照她的性子，有了這個想法便是定然會去做一做的。

也許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只是長蘇一直不知道，為什么莫娘命中注定要牽牽扯扯的是那個人，卻不是一直陪伴著她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