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玄翦跪在了沈漁的墳前，垂著眼，伸出手一點一點摸著她的墓碑。

他的指尖還有血，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沈漁的。

沈漁給他帶來的究竟是什么呢？

溫玄翦自己也不知道。

“你是因我而死的，阿漁，是我對不起你。”他垂著眼，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幻境之中的滄琰站在溫玄翦身后，一句話都沒有說，臉上甚至都沒有什么表情。

其實滄琰是不大主張溫玄翦去尋找沈漁的轉(zhuǎn)世的，畢竟每個人每一世都有自己的命數(shù)，若溫玄翦執(zhí)意要去找沈漁，每一世的沈漁的命數(shù)都會被強(qiáng)制改變。

一旦變了，她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可是方才，滄琰確實有些于心不忍了。

就給溫玄翦一點兒念想吧，三千偌大世界，也不知道溫玄翦是不是真的可以找到沈漁的轉(zhuǎn)世。

溫玄翦站了起來。

幻境之中的滄琰堪堪開口，問道：“你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溫玄翦說，“天下之大，阿漁已死，已無我容身之處。”

頓了頓，溫玄翦望向天邊：“我去找她，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找起就把每一個地方找一遍，總會找到的。”

“這輩子找不到，就找她下輩子。”

幻境之中的滄琰正準(zhǔn)備說什么，卻聽見一句調(diào)笑一般的，不合時宜的聲音。

“原來你在這里，可叫我好找。”

幻境之中的滄琰沒有轉(zhuǎn)身，卻說了一句：“你怎么找到這里來了，阿翎。”

說完，轉(zhuǎn)身，抱著雙臂看著他。

“阿翎？”滄琰撓了撓頭，喃喃自語道，“又是哪里冒出來的一個人？”

她順著幻境之中的她自己的目光看過去。

忽然感受到一陣震動，強(qiáng)烈到站都站不穩(wěn)。

季羨舟第一反應(yīng)就是捏住滄琰的手：“抓緊我！”

滄琰搖搖晃晃地打量著四周：“這算是要到下一個場景了嗎？我還沒看清那個阿翎長什么樣子呢！”

“不對，這不是到下一個場景。”季羨舟將滄琰攬進(jìn)懷里，四周的幻境還在演繹著，卻全部都在塌陷，“這幻境結(jié)界要塌了。”

的確，之前換到下一個場景的過渡只是場景在抖落溶解，卻不會像這一次一樣震動得這么厲害。

季羨舟將滄琰緊緊抱在懷里，將她的頭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畫面漸漸塌完了，震動還在繼續(xù)，滄琰探出頭來看，四周早就沒有什么沈漁、溫玄翦，也沒有自己和那個什么叫阿翎的人。

竟似是洪荒之地。

“這是哪里？”季羨舟睜開眼睛，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站穩(wěn)之后，看著四周。

滄琰搖搖頭：“像是洪荒之地。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四周寸草不生，全是猩紅的泥土地，而天上皆是灰蒙蒙的，偶爾還落著雷，一道道閃電從天上劈了下來。

季羨舟皺著眉，想了半天：“若是溫玄翦的目的只是叫我們看看他與沈漁的過往，現(xiàn)下看完了，我們?yōu)槭裁催€是出不去？這又是哪里？”

滄琰絲毫沒覺得她們現(xiàn)在的姿勢有什么不對的，她靠在了季羨舟的身上：“難道溫玄翦啟了殺陣？”

“溫玄翦不像是這種人。”季羨舟搖搖頭，他算是看完了溫玄翦這一世的整個人生，怎么看溫玄翦都不像是妄動殺念的人，忽然靈光一閃，季羨舟抿嘴，低頭看向懷中的滄琰，“除非……這幻境結(jié)界已經(jīng)不在他的控制范圍之內(nèi)了。”

滄琰點點了頭，正欲說什么，忽然想到了什么，紅了臉，將季羨舟一推。

季羨舟挑了挑眉，什么都沒說。

“我們怎么出去？”滄琰不自然地咳了一聲，強(qiáng)行轉(zhuǎn)移了話題。

季羨舟倒是十分坦然說：“你都不知道，我怎么會知道。”

滄琰噎了噎，不過也是，季羨舟這日日夜夜都同自己在一起，她都快忘記了她是個神仙，而季羨舟不過一介凡人之事了。

她打量了一下周圍，幾乎都是這般場景，一望無際，沒什么特殊的地方。

“我們先走走還是……”滄琰沒了主意，抬眼望著季羨舟。

“走走吧。”季羨舟說，“總比待在原地要好。”

……

不知道走了多久，滄琰擺了擺手，喘了兩口氣：“不走了不走了，走了這么久，都是這個模樣，白走了！”

的確，走了不知道多久，周圍場景一絲毫的變化都沒有，猩紅泥土，密集的閃電，或近或遠(yuǎn)的雷聲。

季羨舟倒不覺得累，站在滄琰身邊：“要不要我背你？”

滄琰一怔，正欲點頭，頓了頓，卻改成了搖搖頭。

季羨舟側(cè)耳聽了聽，總覺得心里有些不安，說道：“若是在原地，怕是坐上千年萬年都出不去，再說了，阿琰，你有沒有聽見什么聲音？”

“什么聲音？”滄琰問道，“雷聲？”

季羨舟點點頭：“雷聲越來越近了，我們?nèi)羰亲谶@里不動，說不定會被雷劈到。”

滄琰想了想自己被雷劈到的模樣，那叫是一個外焦里嫩，她抖了抖，想來了在季羨舟府上吃的那只叫花雞，咽了咽口水，站直了，十分嚴(yán)肅說：“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

到底是沒好意思叫季羨舟背著她。

她們漫無目的地走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轉(zhuǎn)移著注意力。

這里沒什么別的事情可以做，甚至沒什么活物，景色一成不變，滄琰甚至覺得自己和季羨舟在某一個地方繞著圈。

“還是有變化的。”季羨舟這樣說，“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閃電和雷越來越密集了。”

這，這是個好事情嗎？

滄琰心里有些崩潰。

“嗷——”

“什么聲音？”

季羨舟一下子就聽見了，扯住滄琰的手，站在了原地。

“我也聽見了。”滄琰沉吟道，“像是野獸的嘶吼？”說完，她搖了搖頭，“這里連一個活物都沒有，哪來什么野獸的嘶吼啊。”

“一個神仙，一個凡人？”

這次聽得清楚了，滄琰背后一涼，起了雞皮疙瘩。

拉著季羨舟后退了幾步，穩(wěn)了穩(wěn)心神，滄琰朗聲說道：“敢問閣下何人？”

“何人談不上。”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住了他們兩個。

滄琰抬頭一看，咽了咽口水：“您，您是……”

龜身蛇頭，巨大如山。

季羨舟穩(wěn)了心神，答道：“北方玄武。”

那個巨大陰影笑得大地發(fā)顫：“哈哈哈，你這凡人卻是還有些見識。見了本帝竟是一點兒也不害怕，還能一句道出本帝的名字。”

滄琰慢慢挪到季羨舟旁邊，低聲問道：“你怎么知道，你見過？”

季羨舟搖搖頭：“我也是從書上看來的，位在北方，故曰玄。身有鱗甲，故曰武。北方玄武，屬木，掌管雷鳴。此處雷電交加，又見龜身蛇頭，必是北方玄武沒錯。”

沒想到季羨舟讀的書還挺多。

可是此時此刻，讀書讀得多一點兒用都沒有。

滄琰清了清嗓子，做了一個禮，說道：“咳，既是仙友，不知道大帝可否為我倆指點一下出路？”

滄琰記得，當(dāng)年洪荒之初，北方玄武便被封為真武大帝，領(lǐng)了一處北方的極荒之地作為領(lǐng)地，從此再沒有出現(xiàn)過。

如今竟還有緣一見。

滄琰也不知道自己的運氣是好還是不好了。

“若本帝拒絕呢。”北方玄武自然知道滄琰和季羨舟的處境，卻慢條斯理地說道，“本帝自從領(lǐng)了這極荒之地，幾萬個年頭了，沒什么人來，本帝可是無聊得緊。你們這般來了，便留下來陪陪本帝吧。”

滄琰心里直道不好，且不說她自己怎么樣，便說季羨舟，凡人的壽命可就那么短短一剎，哪里能夠荒廢在此。她咬咬牙，朗聲道：“我等不過無意掉落在此處，并不是故意叨擾，大帝此舉……未免有些為難人了。”

“在本帝的地盤，便沒有本帝為難不為難一說。”

北方玄武看起來不是什么好說話的人，滄琰聽見這句話心中一顫。

若是它執(zhí)意不肯放他們走，滄琰心中一橫，也只好同北方玄武斗上一斗了。

不過北方玄武乃是洪荒之初的神獸，又早已稱帝，她一個法術(shù)低微的神仙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夠打得過它的。

雖是這么想，可為了出去，不得不斗上一斗了。

滄琰瞇著眼睛，亮出了自己的司命筆。

北方玄武看著她，笑得大聲：“你這小神仙，莫非想同本帝打上一架？”

“若是大帝肯放了我們倆，算作小仙叨擾，他日必定再備上薄禮前來賠罪。”滄琰聲音有些顫，卻努力壓著自己的嗓子。

總而言之，一定要把季羨舟送出去再說。

溫玄翦本意只是讓她入此幻境，季羨舟若不是擔(dān)心她，也不會跟著她進(jìn)來。如今意外落進(jìn)真武大帝的領(lǐng)地，怎么說都不能讓季羨舟的一生賠在這里。

季羨舟對她的好，她都記在了心里。

“嗤。”

它從鼻息里發(fā)出了這么一個單調(diào)的音。

隨即烏云密布的天空之中的雷電竟都在此聚集了，轟隆隆的一聲聲，十分炸耳。

那雷電是致命的。

季羨舟在一旁看著，陰沉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