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狼狽不堪的林祭和小鹿終于進入村子里時,雨停了,天色也已經黑透了。或許是剛經歷了一場大雨,村里安靜異常,木質的吊腳樓在暗淡月光的襯托下,顯得陰氣森森。由于每家每戶都是閉門熄燈,林祭和小鹿在村子里又走了很長一段路。路上,林祭試探著問了小鹿是如何擊退妖樹的,可小鹿完全沒有那段記憶,林祭心中困惑但也沒有深究。
眼見小鹿已經凍得面色蒼白、嘴唇發紫了,林祭決定不再找亮燈的人家,打算放手一試。正要抬手敲門時,身后突然傳來了嘎吱的開門聲。
林祭轉身,發現開門人竟然是早上遇到的研究生,徐茉莉。
徐茉莉有點心疼林祭蒼白的模樣,側身招手讓他們趕緊進屋,可眼角的余光還是瞥了一眼林祭牽著小鹿手腕的手。
屋子的主人很快也下了樓,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大爺,大爺看著林祭和小鹿淋成落湯雞的樣子,很是慈愛的操著蹩腳的普通話半批評半念叨著:“現在的娃子們怎么膽子都這么大,你們這一個兩個的,大山里頭有啥好玩的。這個季節要是淋了雨,得了肺炎,是要命的。”嘴里數落著,但還是顫巍巍的去里屋柜子里拿了兩條干毛巾,指著樓上兩間客房,讓他們趕緊擦擦去換身干衣服。
林祭和小鹿對視一眼,心照不宣的向大爺和徐茉莉道了聲謝,沒顧得上問其他,便趕緊去洗澡換衣服了。收拾妥當再下樓時,房主大爺已經回屋了,只剩下徐茉莉還在等著他們。
“老爺爺說你們晚上可以住這里,他先回房了”,徐茉莉望著下樓的兩人說道,臉上依舊洋溢著明媚的笑容,笑容里夾雜著重逢的喜悅。
林祭點頭致謝,小鹿好奇道:“茉莉,你怎么也在這里呀?你的其他幾個同學呢?”
徐茉莉伸手指了指吊腳樓的后面方向,神秘地一挑眉:“他們在泡溫泉,沒想到吧,爺爺說山里有地熱,離這里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天然溫泉,阿凝他們就在那里。我回來拿手機,沒想到從窗戶里看到了你們倆,就喊了老爺爺,然后下來給你們開了門。”說到這,徐茉莉想到了見面時兩人狼狽的模樣,又問道:“你們是遭遇了什么嗎?剛才看你們......”
小鹿一時不知該怎么開口,偷偷瞄了眼林祭,林祭竟然很絲滑的編了一套遇到大霧迷路的說辭,小鹿簡直要給這家伙的臨場反應能力點個贊。
徐茉莉像個星星眼的迷妹,只是望著林祭絲毫沒有懷疑的點點頭,也不知道對林祭的說辭聽進去了多少。
“帶我們也去溫泉吧。”頓了幾秒,林祭竟主動提出了請求。
小鹿正驚訝于一向淡漠的林祭居然要參加社交活動,林祭就像是會讀心術一樣轉向小鹿接著說道:“你淋了雨,溫泉里泡一下,回來再吃一顆感冒藥,應該會好一些。”
“這家伙怎么就突然有人性了?下一句不會是別生病給我拖后腿吧。”小鹿不可思議地在心里感慨,臉上卻是乖順地點點頭。
在徐茉莉的視角里,小鹿那雙望向林祭的亮晶晶的眼睛也像個星星眼的迷妹,臉上還一副受寵若驚的神情,心里不禁生出了一定要把她比下去的念頭,一個保鏢,就是社會底層,哪里有跟她搶的資格。
去溫泉的路上,徐茉莉還說了她們上山的一些經歷。由于林祭是沿著他師傅的氣息用術法追蹤而來,路線并不是常規路線,古村也只是個遮掩真實目的的落腳地,行程更是越少人參與越好。而徐茉莉他們則是實打實要去古村的,出發時大手筆雇了一位上山采草藥的村民送他們一程,沿著村民常走的采藥小路,過程比較平順。傍晚時分到了村口,當時還沒有下雨,正碰上采草藥回來的房主爺爺。老爺爺特別善良,眼見一群天真爛漫的學生要找地方住宿,就收留了他們住在家里。
聽完徐茉莉他們的經歷,小鹿不滿地瞅了一眼林祭,用微不可聞的聲音撇嘴嘟囔道:“我就說嘛,那個破地圖看著就不靠譜,三歲小孩畫的都比那個清楚。哼,還因為破地圖朝我發脾氣。”可她不知道的是,那張粗糙的地圖是專門尋找陰脈的“兒指路”,是取了尸王七竅的晦氣和不足歲夭折的孩童細嫩的腳底皮煉制而成,本就是一塊皮,只有術士施咒后才會顯出所求之處的地圖,是林祭前幾年從湘西的黑巫手中買到的,價值連城,很多少土夫子千金難求呢。
林祭也不知道聽到了沒有,只是若有若無的看了一眼小鹿,嚇得小鹿趕緊縮了縮脖子。
才走了幾分鐘,溫泉已經映入眼簾,溫泉中幾個人交談的聲音也一并傳入了耳中。
“我去!茉莉不會是看上那小子了吧?”一直暗戀徐茉莉的胡明明酸溜溜的聲音很是響亮。胡明明家世一般,多年來潛心苦讀,學術水平是學校的佼佼者,也是他導師的得意門生,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他家境的自卑感。自從對師妹徐茉莉一見鐘情以來,覺得人家外形條件和家庭條件都高不可攀,始終不敢告白,好不容易等到徐茉莉和男友分手,自己能夠有一同戶外調研的機會,竟又被小白臉搶了先機,心中很不是滋味。
“不是說那家伙邊上還帶著個小姑娘,他倆難道不是一對兒嗎?一個小姑娘當保鏢,誰信啊,”同系研三的王俊看熱鬧不嫌事大,猥瑣的嘿嘿笑聲傳的老遠。王俊平時就愛嚼舌根拱火,人送外號:攪屎棍。
宋凝翻了個白眼嘆氣道:“很多國外領導人都有女保鏢好不好,少見多怪!不過話說回來,茉莉啥時候才能改掉過分注重顏值這個毛病呀,前任的渣男才分手幾個月,又看上同款帥哥了。”
原來這幾個人是趁徐茉莉不在,偷偷摸摸的聊著人家的八卦。沒成想環境太寂靜,聲音傳出老遠,一字不落的都進了不遠處的徐茉莉耳朵里。他們學院好多藝術項目都是徐茉莉背后的集團出資資助的,包括這次戶外采風,幾人平時在徐茉莉面前就像是公主身邊的宮女太監,大聲說話都不曾有過。
徐茉莉氣的快要炸開,簡直想立刻沖過去甩給這幾個出身低微還愛嚼舌根的跟班們幾個巴掌,但喜歡的男生就在身邊,她不想影響了自己的形象,也怕那群自己瞧不起的同學們說出更多的八卦緋聞,只能強忍著先咽下這口氣,假裝打了個噴嚏,嬌滴滴的說了聲:“好冷啊”,順勢還往林祭身邊靠了靠。
溫泉中幾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當小鹿幾人走近,才發現這溫泉面積相當大,先來的幾個學生各自偏居一隅,怪不得談話聲比較大。
一看徐茉莉過來了,身邊還跟著清晨遇到的帥哥,宋凝驚訝的張了張嘴,另外兩個男生更是不顧深秋季節山里的低溫,圍著浴巾就過來寒暄,手里還麻溜的接過徐茉莉手中的東西。
徐茉莉翻了個不明顯的白眼,然后簡單介紹了一下,并說了遇到林祭和小鹿的事情。
胡明明和王俊對視一眼,客氣的與林祭、小鹿寒暄了幾句,幾人便又各自散開泡溫泉去了。
漆黑的夜色中月光有些朦朧,幾盞戶外手電筒的光芒并不突兀,曠野中仿佛都氤氳著溫泉的熱氣,空氣里彌漫著清新的草木香氣,小鹿泡在溫暖的水里,身體感官舒服極了,可大腦里很多很多的事情和問題依然揮之不去。她望著不遠處閉目養神的林祭,身體悄悄地向著他挪了挪。
“林總,你這個傷口不能碰到水哦。”小鹿用已經想好的話題切入。
“謝謝關心。”林祭一動不動,閉著眼睛回應了小鹿的關切。
基本適應了林祭脾氣的小鹿,自動屏蔽了林祭惜字如金的冷淡態度,而且已經能夠從不同的態度中大概判斷談話能否繼續了。毫無回應,意思就是不想搭理、不想回復,別問;10個字以內的回應,意思是心情尚可,能答一二;一整段句子的回應,那大概率是完犢子了,大事發生。聽到了回答,小鹿自動套用公式,接著問道:“內個......關于我們今天遇到的......那些,是......鬼嗎?”
林祭的面部表情有了些許變化,依然沒睜開眼睛,但凝結了不少水蒸氣的長睫毛輕輕動了動:“不是,是相當高階的陣法。”
“陣法?”在小鹿心里,陣法這個詞對應的還是九十年代香港電影里能夠突然移動的大石塊、機關門之類的,跟今天經歷的妖樹、吸血的藤蔓完全不沾邊。
小鹿正想繼續追問,林祭反倒是主動解釋了起來:“你可以理解為走入陣內,就像是被催眠一樣進入夢境,只不過如果在這夢境中死去,你也會在現實中死亡。這點跟你上次在公司惡靈入夢就很不同。”
這解釋的比喻相當形象,小鹿一下子理解了大半,同時聽林祭再次提起她在公司的“噩夢”,小鹿立即順水推舟,接著問道:“這么說,之前那個恐怖的夢果然是真的。那為什么我醒來,卻是在家里呢?”
林祭沉默了一會,輕輕吐出來兩個字:“遁術。”這次他沒有額外解釋,因為一旦解釋起來,就會暴露他未經允許使用入夢術窺探小鹿隱私的事情,雖然是為了探究霉運的根源,但解釋起來費時費力,即使理由正當,還是難免會遭到小鹿的不滿。
雖然林祭沒有多說,但聰明的小鹿還是明白了困擾她已久的問題,沒想到,道術居然能有飛天遁地這樣的神通,內心的驚訝毫不掩飾地溢于言表,她忍不住驚呼出聲:“天哪!那要是你用這樣的能力去干壞事,比如搶銀行什么的,豈不是......”小鹿突然停住沒敢繼續往下說,自己知道了這樣的秘密,要是林祭心術不正,那才是真的危險。
旁邊的林祭發出了一聲輕笑,他終于不再是閉目養神,轉過頭來有些意味不明的看著小鹿說道:“你以為沒人想過嗎?修道者,雖然不再受制于人法,但卻受制于天道,行事背天者,天罰刑之。”
小鹿第一次見到一本正經、文縐縐的林祭,突然感覺有點分不清哪一個才是他真實的樣子了。這是修道修的精神分裂了嗎?
看著小鹿頭發濕漉漉、臉頰紅撲撲、眼睛亮晶晶的盯著自己,林祭竟然有點不自然地又把頭扭了回去。他一向不太留意別人的樣貌,倒不是記性不好或者是不在意外貌,而是發自內心的不在乎那些人本身,不論是高、矮、胖、瘦、美、丑,所有人都只是人世間匆忙的一段機緣,知道如此,又何必在乎。
可小鹿好像又有一點不一樣,當她在危險面前毅然決定擋在林祭身前時,林祭的心,不受控制地動了動。不過是見了兩次面的人,甚至出于對小鹿周身陰氣環伺的防備,林祭是有點敵對心理的。可就是這樣一個被懷疑、冷臉對待的女孩子,依然保有堅強善良的內心,甚至敢用生命保護別人。
“你說,那里為什么會有一個這么厲害的陣法呢?仔細想想,這事兒好像有點不太對勁,明明連徐茉莉他們一群學生都能找到常規的上山路線,可你那個地圖,卻指了一條有危險的路線,你......沒有懷疑過那張地圖嗎?”小鹿鬼鬼祟祟壓低的聲音把林祭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似乎是察覺到了今晚自己的內心有些不太清凈,林祭捏了捏太陽穴收斂心神,他發現小鹿這丫頭還挺聰明,要是再深入探究下去,說不定就要猜出他來不歸山別有用心了。但他不想再牽扯更深的因果,于是便只能略施小計轉移話題:“有問題的或許是人也說不定。你周身陰氣籠罩,運氣差只是最輕微的后果。如果見了血光,即使只是扎破一根手指,周圍的妖魔鬼怪都能聞著香氣來找麻煩。”
林祭的話就像一根針,直接戳到了小鹿最敏感的神經,這個困擾了她20多年的陰影,是她內心深處最渴求的答案。小鹿瞬間把地圖的問題拋諸腦后,心跳瘋狂加速,激動地、喜悅與歉疚交織成了一團,她看了一眼白天被樹枝劃破了的手指,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呼吸有些急促地問道:“你是說,我的運氣差是因為有‘陰氣’跟著我?要怎么做,才能甩掉這些陰氣?對不起,我竟然愚蠢的以為跟你待在一起,就暫時沒有霉運了,我還差點害了你......”
小鹿的特殊體質一旦見血更容易招來陰物不假,但沿著陰氣最重的陰脈上山卻是林祭選擇的路線。“你先別急”,林祭的聲音格外溫柔,他不希望小鹿因為自己的一點私心而陷入自責和恐懼之中,盡量安撫道:“我會給你一些符咒,能夠克制陰氣,但徹底消除跟著你的陰氣,還需要再想想辦法。”
“符咒”,小鹿低聲重復著這個詞,狂跳的心逐漸回歸理性,沒想到,自己的霉運居然不在自然法則之內,真的屬于玄學問題,一時之間覺得悲哀又可笑。林祭說的是“克制”,而不是“消除”,是否意味著陰氣的產生并不是外力導致,而是先天而來?想到此,小鹿心里有了不好的預感,聲音有點沉重地問道:“為什么,為什么這些陰氣會跟著我?”
林祭輕輕嘆了口氣,但今晚,他似乎格外有耐心:“有人生來就有殘疾,有人生來天賦異稟......你信命嗎?”
小鹿聽的咬牙切齒,她聽懂了林祭的意思,可是!信他個鬼的命!這該死的霉運和苦難,究其根源就是自己命該如此嗎?可笑,太可笑了!雖然理智告訴她不應該責怪到林祭身上,但她直接被真相氣昏了頭,怒不可遏的大喊了一聲:“我不服氣!”然后直接穿上衣服跑回了老爺爺家。
小鹿倒是發泄了怒火,但她這一嗓子大喊,把林祭和那幾個學生直接嚇了一跳。一直在另一邊竊竊私語的學生還以為有了新的熱鬧可以看,沒想到小鹿喊完一嗓子直接怒氣沖沖的走人了,剛振奮起的精神狀態又回歸到了百無聊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