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無所適從
- 道高一尺
- 被ko格斗家元元
- 4247字
- 2020-11-04 22:27:14
第六章 無所適從
傅家的二位公子都是貓咪晝伏夜出的作息。傅菇愛在夜深人靜時讀書作文;傅芝是在王宮值夜班的金吾隊長,待家里時也從不在晚上睡覺。
傅安是別墅的總管,傅將軍信賴的老仆,上了年紀,熬不起夜了。可如今傅家公子深夜擺宴席款待朋友,他只好陪著,上下眼皮相貼,偏不能睡,好不煩惱。
這時候一個小家丁匆匆過來向他稟告,方才有四個墨者叩了別墅的門,求留宿一夜。小家丁不敢有什么主意,特來請示總管。
傅安知道傅家向來尊重奇人異士,墨子會更是天下無人不曉的白道幫派,即便再尋常的墨者,傅家都會客氣對待。
“留四間偏房與他們吧。茶飯、炭、熱水、都不要短少。”傅安示下。
小家丁才領命動身,傅安有了新的主意,又叫住他,“墨子會崇尚簡樸,行事低調,衣著都很普通,難分上下。我隨你去看看,倘若怠慢了墨子會的厲害人物,主人和公子都要怪罪我們的。”
不一會,傅安到了別墅的前堂,見到四個短衣勁裝、風塵仆仆的墨者,是兩個中年男子、一個男青年,一個女青年,他們也不就坐,就像旅鳥那樣立著。
為首的盧正直向傅安施了一禮,十分誠懇地道,“我們是大梁城的墨者,從王畿附近的棗鎮修繕完畢水利歸來。深夜里大梁城門關閉,進不了城,只好求山莊的主人一處偏堂暫棲,雞鳴后我們就起行。”
傅安不禁對這面相樸厚的墨者有了好感。他在山莊都聽說了墨子會“兼愛非攻”的綱領。今天一見,果然名實相符,如此晚了還在為百姓的事情奔波,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傅安笑道,“主人平日最敬重利益天下的賢者,哪里會吝嗇一屋。四位想待到什么時候都可以。”他吩咐小家丁安排館舍,墨者們有求,傅家必應。
四位墨者面露欣喜,謝過傅安。他們喜的自然不是區區的吃飽喝暖有床睡覺,而是果然輕松進入了尚沒有戒心的傅宅。
韓英姿不經意地向傅安請教,“遠遠的,我就聽到別墅里歌賦明月的天籟之聲。今夜貴府宴的是什么賓客,請了哪一位梨園名伶?”
一旦進了傅宅,韓英姿自然要得寸進尺,盤根究底了。不刨到那枚古錢,他是不會走的。
盧正直故作惱怒,斥韓英姿道,“你這孩子,問別人家短長做什么!我們墨者求一榻容身足矣,艷羨什么公卿的繁華熱鬧!”
“墨子會又不是空門的和尚,”
韓英姿低下頭去,自言自語地小聲埋怨,
“盧墨者是大梁墨子會機關堂的副堂主,連傅家公子的宴席都上不了,傅將軍家的人也太看扁我們墨子會了吧。”
游俠是這些墨者的秘密身份,他們行俠時永遠躲在鐵面具之后。而機關堂副堂主才是盧正直公開的身份,就像蔣齊的公開身份是機關堂的名匠,韓英姿是機關堂的工匠,白璇是土木堂的工匠。
在野的宋異人舵主一點都不遜于朝中的傅將軍的分量。傅將軍得到的是一國之王的寵信,而宋舵主背靠的遍布天下的十家之一,人間最善于制作機械與火器的組織。
韓英姿說的小聲,可傅家的幾個家仆有心,都是聽見了的。
傅安有些尷尬。客是他請進來的,宴席可不能讓他們這些外人去。這深夜還在吃宴席的,都是傅家公子的知心好友,說的不是機密事情,就是沒顧忌的笑話。他得尋一個理由支吾過去。自己方才把話說滿了,唉,這樁事可不能有求必應。
這時候,倒有一個人來替這老仆解圍了。
一個高個子青年在廊道的轉角喚住了韓英姿他們。韓英姿四處搜尋的賊眉鼠眼也不由被那青年吸引。
這青年一身劍俠一般的短衣裝束,赤銅色的肌膚,雙目灼灼有神地看著韓英姿。他指頭上也戴著一枚納戒。
韓英姿不由想起將自己殺得狼狽萬分的李秀玲,眼前這青年的筋骨如鋼,行止如風,分明也是一個武者。
“二公子。”傅安道。
“聽仆人說有過路的客人,順便來看看。”傅芝隨口道。
——原來他就是傅芝。
韓英姿向那男子點首。
然而,韓英姿納戒里的古錢并沒有任何反響,他對這青年沒有什么同考的感應。難道,傅芝并沒持有古錢?
傅安向傅芝介紹了四位墨者。
傅芝笑了,“有緣千里來相會。墨子會的朋友既然來了,一道上宴席吧。”
出乎眾墨者的意料,本以為還要費一番波折,孰知如此容易就接近了嫌疑目標。
傅芝走近韓英姿,道,“哈,你就是韓英姿?”
韓英姿疑惑,大梁王城如海,傅芝怎么知道有他這個人的?
“韓夫人的大名大梁城人盡皆知。小時候,我就十分喜歡韓夫人送傅家的自鳴鐘。每到鐘點,就有一個布谷鳥從里面彈出來。”
說著,傅芝又笑了起來。
韓英姿想,真是為誰辛苦為誰甜,娘親做的好東西自己得不著,都送別人家了。
“你是白璇吧。我聽父親說,大梁墨子會年輕一代人里,數你的手藝最好。往后傅家如果有委托,還請白大匠記得我這次宴席的人情。”
傅芝又轉向白璇道。
“傅將軍執掌金吾衛多年,看來大梁城的販夫走卒,都逃不出傅將軍千里眼順風耳。”
白璇冷冷道。
師姐旁觀者清,白璇的話猛然點醒了韓英姿
——金吾衛士是魏王的耳目,在背地里也為魏王做臟事。老傅是老金吾,小傅是小金吾。這黑皮小子連我們這兩個新墨者都記得清楚,怎么會不知道王宮追索流失古錢的風聲!傅芝的面上看不出來,他的心里到底有沒有鬼嗎?
傅芝呵呵,不再糾纏這個話題,又道,
“這次我哥哥做東請客,宴席上來了縱橫家的犀首、刑名家的公孫鞅、梨園的蘇凡。再加上墨子會的諸位,十家人物,過半來此,傅家真是蓬蓽生輝了。”
原來那唱明月詞的是蘇凡。韓英姿聽說過這個女子,是梨園新生代的名伶。那犀首、公孫鞅二人,他也未見其人已聞其名,都是大梁頭角崢嶸的年輕書生。
蔣齊喜道,“能結識如此多青年才俊,我們這趟不虛此行。”
他向三位墨者小聲道,“往后這些人都是朝野的棟梁和名流,能照顧我們的生意。”他好像渾然忘記了這趟墨子會真正的目標。
韓英姿與傅家大公子傅菇的距離已經不到十丈。再轉過一片竹林,便是傅菇在澗水邊設下的露天宴席。
傅芝沒持有古錢,那目標只剩下了一個。很快,他們就要遇到持有最后一枚流失在外的古錢的正主了。
在竹林前,韓英姿的腳步躊躇了起來。
如果韓英姿感應到了傅菇,傅菇也能立刻感應到韓英姿。瞧傅家的態度,還是要顏面的,并不會與游俠們一觸即發的大戰,但深入敵營,沒有后手,是斷斷不行的。
另三個墨者知道韓英姿詭計多端,也停了下來。韓英姿向白璇使了個眼色。
白璇開口向傅芝致歉:她連日在外,身體不適,怕是受不起宴席,請回去偏房歇息。
傅芝自責自己忘記了各位墨者才從棗鎮奔波回來,用自己的體魄衡量別人了,讓傅安速引白璇去館舍歇息。
等白璇徹底離場,安下心的韓英姿道,“女孩子總有不舒服的日子。我們男人是不會怯場的。”
傅芝心領神會地一笑,向三人道了一聲請。
“好。”盧正直應道。
韓英姿踏出了腳步,隨傅芝轉過了竹林,他與傅菇的距離已在十丈之內。
這時,一種深深的失落之感升上韓英姿的心頭,他納戒中的古錢仍然沒有絲毫的反響。
每往前走一步,這種失落感更深,而且他的心頭還生出了迷惑、猶豫、恐懼種種雜念——進入別墅之后,從頭到尾,韓英姿納戒中的古錢,沒有絲毫的反響!
韓英姿滴溜溜急轉的眼睛中:十步外,一個席地坐在草茵上,白皙的年輕文士向他們三個墨者招手。
陪著他坐在草茵上的,還有二個書生和一個艷如桃李,皮膚像白煮蛋那樣的姑娘正交杯換盞。明月灑地,給這四人都籠上了皎潔的光華。
“兄長,這就是盧墨者、蔣墨者、韓墨者。”傅芝走到白皙文士的旁邊,隨意一坐。
韓英姿暗思,傅菇和傅芝的相貌與體格迥然不同,想來不是一個娘親生的。
傅菇對傅芝微微搖了搖頭,請三墨者入席,又介紹了二位書生和那位梨園的蘇凡姑娘。
始終陰沉著臉,隔著厚眼鏡片看人的書生叫公孫鞅,是刑名家,在覆核案件、雪洗冤情的大理寺當一個小郎官;另一個打扮鮮潔、梳理整齊,噴著香料的漂亮書生叫犀首,是搖唇鼓舌、游說四方人物的縱橫家。
他們都算煉氣士,負有各家的絕藝。
三個墨者都有些不知所措。盧正直和蔣齊無從判斷是哪個傅公子執有著古錢,用眼神向同伴咨詢建議。
持有古錢的韓英姿倒完全清楚,除了自己,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持有古錢——無論傅菇、傅芝、還是那二個書生和一個名伶,誰都不是道門試煉的考生。這是他無所適從的緣故。
——是關良搞錯了嗎?難道傅菇和傅芝并不是目標?
這時候,遠處響起了雨點般的馬蹄之聲,一道紅色旋風猛烈地卷來,又驟然止住,顯出一身赤色獵裝少女和一匹赤血馬的身形。
沒有任何一個家丁攔阻她。顯然,他們極熟悉這個女子。可家丁們的眼神里也都是迷惑,看來無論如何熟悉,騎著馬趟進別人的家里,還是頭一遭遇到。
少女跳下馬,叫了傅安一聲老伯,求他去喂馬一點好吃。交代完了,她也不看席上的客人,踩著馬靴幾步走到傅芝跟前,道了一聲,“師兄。”臉上滿是不高興。
一直很快活的傅芝的面色微微一動,眨眼間又恢復了平靜,他向席上的賓客道,“這位是我的頑劣師妹,李秀玲。我和她學的都是飛將軍李俊義的武道。”
幾位墨者、幾位書生都是滿口奉承,不愧將門虎女。
傅芝眨巴著眼睛問道,“師妹,又遇到什么煩心的事情,夜里還縱馬瞎逛,不怕盜賊和虎狼嗎?”
“強盜、虎狼,他們都要怕我呢!”李秀玲哼了一聲,道,“我在找賊,要你幫忙。”
深夜里李秀玲來到了傅將軍家。
——就是那位一個時辰前還在和自己纏斗的李秀玲。
韓英姿想,她中了我匕首的暗香,卻醒得好快。
傅芝向李秀玲道,“天亮了自己報官去。”
李秀玲嘲諷,“那些捕頭頂個屁。只有你管用。”
傅芝道,“別鬧。金吾衛士又不是我家的,指派不動。”
李秀玲瞪了他一眼,“別裝傻。”
傅芝呵呵一笑,給她斟滿了一碗酒。李秀玲一口吞了下去,再不說話,就像炸毛的貓瞪著他。
韓英姿再沒有絲毫的迷惘,傅家和李秀玲絕脫不了牽連!否則,李秀玲何必深夜來尋找傅芝幫忙呢?
他終于想到,古錢何必一定要貼身藏著!全可以把錢存在某個隱秘地方,只要在道門試煉前取出來便是。傅家的公子真是一個極大膽的人呀。
韓英姿徹底來了精神,他也向李秀玲敬了一碗酒,很溫和地說,“李姑娘的風采實在讓我難忘。你們家出賊是怎么一回事?我們墨子會平常也行俠仗義,能給你幫上點小忙嗎?”
他聲音清亮悅耳,與戴上鐵面具后的低沉聲音簡直恍若二人,本人也是唇紅齒白、俊俏干凈的翩翩少年。
李秀玲望著韓英姿愣了小一會,道,“沒……沒什么大不了的事。”
蔣齊斥韓英姿道,“你一個小輩替墨子會做什么主。我們做的是利國利民的大俠,找失物自有官家。”其實,蔣齊想的是墨子會剛剛從李秀玲處奪到古錢,他惱火韓英姿又要挑這女漢子做什么。
盧正直卻不響。蔣齊也只好不響了。
傅芝笑著道,“拳腳之外,我這個師妹總是迷迷糊糊、大驚小咋的。韓墨者,能有什么賊有膽子闖李屠戶家呢?一定是她自己丟東西忘了地方,過幾天她自己又會想起來的。又不是第一次了。”
“你們墨子會是人間最了解火器的。你看看,這半截火銃是你們做的嗎,賣給過誰?”李秀玲不理睬傅芝,將半截火銃從自己納戒里取出來,請韓英姿鑒別。
韓英姿微微一笑,他當然曉得,這就是自己被李秀玲斬斷的另半截火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