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逃

“轟！”

氣浪從原來破碎的金光罩子處向四面翻涌，韓英姿、白璇、小孟、張直方、侯芭全掀飛了出去。

鑄錯先生的拳頭沒有把韓英姿的腦袋砸個稀爛，另一個手掌按住了鑄錯先生的拳頭。韓英姿的身神后發先至，趕上了鑄錯先生，黑火在它體內奔涌！它灌滿了黑火靈石，威力匹敵金丹！

兩個怪物單憑拳風，便把周邊的人物盡數沖擊開。

韓英姿本人從塵土里爬起來，聲嘶力竭地叫嚷，“逃！逃呀！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他不單是為自己性命考慮，更是為手下的性命著想。百人隊突擊東方一唱時才折損了十數人，鑄錯先生一個沖刺奔跑，就帶走了二十人的性命。血肉之軀的確該躲得越遠越好。鑄錯先生要是再跑來跑去胡亂殺人，他可賠不了魏崢嶸。

侯芭大喊，“撤，撤！留得青山在，往后報仇！”

這百人隊在北海也有分進合擊，大戰小山似妖獸的經驗。鑄錯先生如此恐怖，卻還沒有把他們嚇傻。什長、伍長各領小隊，分成數股，鉆向火神廟的各處下水道。他們只顧得上押解俘虜，攜帶受傷的同袍。橫陳在廟里的其他死去戰友，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無法帶走了。

“你們全都要死！”

上百朵綠火從鑄錯先生的青銅盔甲縫隙處飛了出去，飛向被拳風沖到稍外圈的韓英姿等人。也飛向更外面的橫陳的尸體。

一朵綠火又一朵綠火注入尸體，無分明教徒還是金吾軍，那些死人搖搖擺擺的站起，瞳孔里都冒著綠火，它們的身軀膨脹了三倍。一些追向金吾軍，一些四面圍繞韓英姿他們。

侯芭大喝，“用機關人堵住下水道口殿后！”

二十具機關人各守地下出口，沒有畏怖、沒有猶豫地向昔日的金吾軍同僚開火。擊碎行尸的關節，它們便不能動彈了。

眼鏡破碎的孟姑娘神色凝重，沒有眼鏡的她瞳孔卻不再是朦朦朧朧，反而像刀劍一樣鋒利。“青面姐姐，幫幫我！”孟獠牙從塵土爬起來，再次吟唱起金光明咒。

孟姑娘的氣再次上漲，就像大水決堤而出！她的整個人都籠在了光里。光如霞光放射，這一次金光罩子不止是一丈直徑，而是延伸到了十丈直徑！把韓英姿、侯芭等人全罩了進去。

連那些肉眼凡胎的士兵和明教徒都看到了孟獠牙流出的光！

四面上百行尸與金光相觸，行尸不斷被體內綠火引爆，金光罩子卻巍然不動。

張直方愣住，他生平之中，只見過同輩趙瑤有這等強大真元，連魏崢嶸都不及眼前的姑娘。這位孟姑娘的真元是圓滿神通煉氣士也罕有的！

“別發愣，快射箭，不要讓老怪物出圈！”韓英姿催促張直方。

張直方回過神來，穿云箭連珠射出。這些箭破火鴉如喝水，可點到鑄錯先生的銅甲表面就再不進去，綠火從銅甲接口噴出，猶如沖淋一下身體，把沾體的箭盡數焚去。

但這些箭雖不能傷敵，卻遲緩了鑄錯先生跳躍奔馳。韓英姿的身神把鑄錯先生糾纏在三丈小圈子里，再不讓這綠毛怪物肆無忌憚地橫沖直撞。他們的速度相當，綠火也損不了身神的軀殼分毫。身神可以一直打上三年，只要黑火靈石足夠。

身神的一條手臂手掌縮入，從腕處彈出一口能陸斬犀牛、水斷蛟龍的飛劍，在鑄錯先生的青銅軀殼上劃出了一條淺淺的劍痕！

鑄錯先生無明火大盛，破口大罵，“韓賊，你竟然拿我澹臺徒兒的飛劍斬我！”

韓英姿的聲音從身神的口中傳出，“老不死的怪物，看我用你徒弟劍砍裂你的身體！”

身神以逾越聲響的速度，持著三尺水猛斬猛砍，韓英姿可一點不吝惜澹臺明滅的遺物。這三尺水的劍面漾起了波紋一般粼粼的光，豁地一聲，三尺水折成兩截，鑄錯先生的一條銅手也被韓英姿削了下來！

機關人的火銃聲漸漸稀落，黑云般困住金光罩子的行尸也漸漸稀少。行尸所剩無幾，機關人也耗盡了黑火，呆立在火神廟。侯芭領著殘剩的百人隊順利撤走了，只把機關人拋在了火神廟。

眾人稍微松了口氣，隨即又顯出驚色：

鑄錯先生的銅臂斬斷，他的手臂并沒有斷！從肩甲出噴出一團綠火，凝成一條綠火之手！

“再來！”身神將折斷的三尺水彈了出去，兩個手腕又各彈出一把匕首，是韓英姿的家傳神兵疏影和暗香。

暗香匕首又把鑄錯先生的一條銅臂斬斷，從他的肩甲處又噴出一團綠火，再凝成一條綠火之手！

鑄錯先生猙獰地笑道：“我早已經修煉到無有定形的境地，這神鼎甲是魏王拘束我發揮神通，你解除了我的拘束！”

一條綠火之手倏地延長三丈，揮舞開來，將身神抽翻。鑄錯先生終于跳出了圈子！他的又一條綠火之手抽向了小孟的十丈金光罩子。

金光罩子不住抖動，就像受驚的馬。

小孟喉頭發暖，她又要吐血，不過這次咽住了，沒有吐出來。韓英姿道：“百人隊走了，我們現在可以跑了。往后找鑄錯先生算賬。”

跌倒在地的身神翻身起來，狂奔進搖晃不定的金光罩子。

金光罩子的光芒大綻，就像太陽跌落在大地。鑄錯先生的眼前只有一片白光，一時什么看不見。

韓英姿喊道：“都上馬！”他指著黑風獅子。

張直方跳上獅頭、小孟跳上獅腰、韓英姿本人抱著白璇跳上獅屁股，倒騎著。他一拍獅子屁股，那獅子屁股連尾巴化成一道長長的黑風，就像掃帚星的尾巴。身神倒騎在掃帚星般的黑風長尾上。

“握緊獅子毛，吃丹藥暖身體，天上冷！起飛了！”韓英姿大叫！

黑風滾滾從獅子體內冒出，現在韓英姿的神念注入身神，身神增幅的神念再注入黑風獅子。

獅子以逾越聲響之速，帶著四人沖天而起！

鑄錯先生睜開了眼睛，奪目的金光罩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抬頭望天，只見到空中一個黑點，竟以超音速向西南面飛去！

“韓英姿，你竟然又多了一件法寶！”鑄錯先生猛地跺腳，大地應聲開裂，它的神鼎腿甲也碎裂開來，鑄錯先生的雙足也變成兩團伸縮自如的綠火！

“哼，以為能飛，我就追不上嗎？金丹，和凡人的區別，就是出入自在的神足。那我連你這件法寶，也一并奪來吧！”

足下兩團綠火一噴，將鑄錯先生彈在半空。足下綠火一伸，也拖成兩道掃帚星般的長尾。鑄錯先生也以超音速追著黑風獅子飛了過去！

“鑄錯先生居然會飛！”

韓英姿歪嘴。

鑄錯先生的出現和手段全不在他的計劃之中，本來這時候韓英姿已經該在趙國使館向東方一唱拷問西河會的底細了。

現在，通過身神的眼睛，韓英姿又看到了一個綠點，從地面騰空而起，追著黑風獅子飛了過來。

“金丹都會騰云駕霧。只是魏王禁止他們在城中夸炫神通，你們平民不知而已。”張直方沒好氣道。

“我說逃，你去了哪里？張直方，你為什么揪著獅子頭選西南邊，這是往魏國腹里走！掉頭！掉頭！走東面！逃出魏國之境會更快一些！”韓英姿質問張直方。

現在他們的坐騎超過音速，韓英姿心算了下路程，往東飛，一個時辰能出魏國，看它鑄錯先生敢在其他王的土地上囂張殺人嗎！往西南走，可都是魏國態度曖昧不明的封君、太守、將軍，誰知道是狼巢還是虎穴。

“又不是我要往西南飛，是小孟姑娘叫我走這邊的……”張直方不想認賬自己慌不擇路，但話才出口，他就臉紅了。他堂堂一個三王子，冉冉升起的名將，居然要把認錯路的過失推給一個小姑娘。

“小孟姑娘，是我的錯。”

張直方老實道。

“張直方君沒有錯，再飛一刻鐘點我們就安全了。”小孟道。

韓英姿卻問小孟，“不變方向，一刻鐘點后我們會到哪里？”

“道門在人間的福地，崇高山鐵柱宮。”小孟道。

韓英姿眼睛一亮。

道門有八大宮觀、十六小宮觀，散在洞島山河之間。八大宮觀在洞天，十六小宮觀在福地，都是天上人間無與倫比的靈脈。崇高山在魏國境內，卻不是魏國的領土，而是道門在魏國的一塊飛地。這塊國中之國，沒有道門的進入許可，魏軍都要繞道。

“鐵柱宮不是在大梁西城嗎，哪一年挪到了崇高山？”韓英姿問。他十三歲時的道童考試可是在西城考的。

小孟道，“鐵柱宮一直是主持崇高山的宮觀。大梁西城的只是一處傳送法陣。”

原來十三歲時韓英姿是傳送到八百里外的崇高山，考試失敗后又傳送回八百里外大梁城。他活到二十歲，還沒有一點知覺呢！

“道門允許我們進入嗎？”韓英姿問。

“我們三個都是道門試煉的考生，金丹無理取鬧追殺我們，自然可以去福地避難。”小孟道。

韓英姿鼓掌道，“好！白璇也是考生。我們全都可以去避難！”不管白璇愿不愿意，他把一枚古錢塞給白璇。四個有門票的人心心相印，白璇嘆息。

“小姿，你不再瞞我了？”她道。

韓英姿道，“師姐，往后我不再瞞你了——我要去道門。”

獅子尾上的身神舉起一架連珠火銃，噠噠噠地往后面掃射。

鑄錯先生追近了！他飛行的速度已經是聲響的數倍！

身神只能近戰，不會飛翔，更沒有遠程的道術，韓英姿只好讓它拿出火器來對敵。這些子彈無濟于事，都是心理安慰。既射不遠，也射不快。在如今飛翔的鑄錯先生眼中，它們比蝸牛都爬得慢！

鑄錯先生也夠不著黑風獅子。韓英姿把黃芽丹豆子般的灌入自己的腹內，黑風獅子的速度也提升到聲響的數倍。鑄錯先生和獅子之前依舊維持著一百丈的縮短不了的距離。它開始向前面的黑風獅子噴射綠火！

一道又一道綠火從鑄錯先生的體內分出，像飛劍般電馳過來。

張直方在前面控獅子飛行方向，韓英姿控身神殿后，一面供應獅子真元，一面用異鐵之軀當盾牌抵擋飛來的綠火。小孟也服下黃芽丹，再次施展金光明咒，這次她的金光明咒化成一個又一個漂浮的小球，抵擋身神漏過的綠火。一個小球觸上一團綠火，便兩相消去。

仍有不少綠火漏過，飛向四人的身體。

白璇也抓起黃芽丹服下，她撿起火銃，等綠火欺上獅子再射。她的射術奇準，還在驍騎校侯芭之上，更超韓英姿。火銃打不滅綠火，卻能打偏綠火。獅子又快，綠火一偏，一會兒就遠遠甩在后面，散去了。

“崇高山就在眼前了！再堅持半盞茶，就不是魏國了！”獅頭的張直方喊道。

一座云霧繚繞，不見真容的高山漸漸浮出，一枚非月非星的光球懸在崇高山頂，猶如一只龐大的眼睛。

“你們以為道門會向凡人發慈悲嗎！”鑄錯先生大笑，“你們根本沒有登山的資格，連道門的護山法陣都闖不過！前面——就是你們的絕路！”

韓英姿輕蔑一笑，從納戒取出古錢，向崇高山大聲喊叫：“我們是道門試煉的考生，被邪道金丹追殺，請求道門收容！”其他三人也亮出各自古錢！

身神的雷霆般聲音回蕩在云間，崇高山頂的那枚光球閃爍，似乎聽到了韓英姿的請求。

云濤分開，留出一線天出入。

鑄錯先生再也笑不出來了。

是什么時候，韓英姿他們四人得到了道門的門票？魏國的門票不是該被我們西河會壟斷的嗎！這韓英姿是何方神圣，神鬼莫測地在西河會外另立起一座山頭！

“不能讓你們活下去了！今天就做了道門試煉的考生，明天豈不要做金丹，騎在西河會頭上了！老夫我只好拉下臉，先排除你們了！”

鑄錯先生的語氣本就森冷，這一下他的話就像冰窖那樣徹骨寒了。一道長虹般綠火從鑄錯先生的頭頂升起，卷向一里外的黑風獅子！這是他的全力一擊！

那長虹綠火在黑風獅子前綻放，像煙火那樣散成百股落下。

金光明咒！小孟再次施咒，這次她全無保留。金光將整頭獅子連四人罩住，沉下云海分出的一線天中。

長虹綠火和金光明咒撞擊，金光罩子被掀去了半個殼。綠火消去大半，一小半落了進來，張直方、小孟都中了綠火。

他們兩人道行較深，只覺得如刀扎臟腑一般痛苦。

白璇伏到凝神供應真元、卻道行淺薄的韓英姿背上，替他挨了幾下落入的綠火，便歪在韓英姿身上，無聲響了。

獅子消失在云海之下，一線天合攏，鑄錯先生再也看不到四人了。

鑄錯先生心煩意燥，分明只隔著一層云，他卻再也追不下去了。他絕不甘心，向那浮空的光球高呼，“道門仙長，逃入你們法陣的是魏國的欽犯！留他們的命，是要禍害人間的！”

有聲音傳出，“人間的王法，與道門何關？鑄錯生，再往前一步，就是道門之土。不請而入，后果自負！”

鑄錯先生想：傳說道門之人恪守七條戒律，絕不破殺戒。我縱橫天下上百年，不曾吃過虧。韓英姿就在下面，道門又不能殺我。我就硬闖下去，把他們抓回去，道門又能奈我如何！

如是一想，鑄錯先生的綠火之手就把云海撥開了一線，目光投向下面的韓英姿等人，韓英姿正滿臉焦急地搖著昏迷的白璇。

鑄錯先生冷笑，“這等道行淺薄的煉氣士挨了我的綠火，是活不了的。”他探頭下去。那崇高山懸的光球已經像眼睛那樣注視著鑄錯先生之身，聲音傳到鑄錯先生的心里，

“只好逐客了。”

光球射出一道光，照到鑄錯先生的身軀，將他凝住不動。再把他的一半身體，從頭至腳，連神鼎甲和甲中的綠火之軀融去一半。神光一牽，又將鑄錯先生牽出云海，甩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