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火神廟

火神廟在大梁城外的南郊，是南海來的一群明教徒的據點。此廟與中土的建筑不同，都用巖石壘成，一圈石柱支撐的圓形環廊圍繞著中央不滅的圣火。

環廊分上下二層，各有無數門洞，近百個明教徒們守在門洞森重的陰翳下。他們都套著潔白長袍，戴著鑲火紋的紅色小圓帽，留著山羊胡子，人手持一口火銃。五百只火鴉或者棲息在柱頭，或者飛翔在天空之下。

今天是三月十五的巳時，多云。

三個明教徒從一個小門洞出來，他們綁著一個妙齡少女，抬上靠近圣火的干柴堆，把少女升上柴堆上的一株高木。

七天來，白璇只吃過勉強維生的水和食物，還有好幾頓逼問韓英姿藏身地點的拷打，現在她的人力氣全無，精神極是萎頓。

“韓墨者是不會中你的圈套的，”懸在高木上的白璇說得氣若游絲，不知道和誰對話。

那株高木的頂上立著一只火鴉，有人的聲音通過火鴉的嘴傳出來，是東方一唱的聲音，

“白璇，如果韓英姿怕死不來，那我就只有燒死你了。哦，另外告訴你一聲，韓英姿已經被墨子會革除了墨者的資格?！?

東方一唱的本體不知道躲藏在何處。

白璇閉口無言。小姿雖然詭計多端，終究是明事理、有良知的墨者，她不相信墨子會會有眼無珠地開除小姿?？扇绻麞|方一唱說的屬實，那墨子會一定發生了異變，不知道師傅宋舵主究竟發生了什么不測！

離約定的午時還有一刻鐘點。火神廟的所有火鴉都是東方一唱的符紙變化，都是他的耳目和喉舌，將他的所見所聞擴展到了地表十里方圓，不下任何金丹。可到了現在，居然還沒有一只火鴉發現韓英姿絲毫接近的蹤跡。

自從在韓坊遙控火鴉殺韓英姿未遂之后，東方一唱就失去了韓英姿的行蹤。這幾天，他陸續收到西河會來的情報，墨子會已經被西河會控制。墨子會派遣的俠客堵截在金吾軍的軍營門口，防止韓英姿和魏崢嶸串通。又派遣俠客搜檢大梁溝渠，刮地三尺，也要找到韓英姿在地下的藏身處。

如今，韓英姿已經無家可歸，徹底成了孤魂野鬼。這幾天，韓英姿想必像陰溝里的老鼠那樣蜷縮在大梁地下的溝渠茍延殘喘，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吧。

東方一唱也沒有聽到他的競爭對手駱風那邊的消息。東方一唱不禁冷笑，駱風爭不過自己，大概識趣地退出了。

時間快到正午了。韓英姿仍然沒有現身。

東方一唱自以為自己是世間罕有的天性涼薄的人，難道韓英姿的天性比自己還要涼薄，棄自己女人不顧，逃出大梁了？

高木頂上的火鴉的嘴里，響起了東方一唱催促下面三個明教徒的聲音，“投火！”

一聲令下，三個明教徒的雙手各抓起一團圣火壇里的火扔向白璇下面的干柴堆，他們握持烈火的肉體卻毫發不傷——這三個人都是修煉火系道術的常住煉氣士！

三個明教徒繞著捆綁著白璇、火勢漸向上爬的高木，開始跳舞，他們歌唱：“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憂我世人，憂患實多！”

單憑韓英姿一人，絕過不了火神廟近百教徒的火銃。即便過了教徒們的槍林彈雨，還有三個火系煉氣士，任何一人的道行都在韓英姿之上。他連東方一唱的腳都摸不著，就會橫死在火神廟。

這時，一只火鴉興奮地啼叫起來。

火神廟南面巡邏的一只火鴉的眼睛里，一群披麻戴孝的隊列向火神廟的方向行來。這只上百人的隊伍唱著哀歌，歌聲彌漫著荒野：“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這幾天火神廟附近并沒有陌生人的異?；顒印Ｖ皇枪撞匿伒纳鉄狒[了許多，人來人往，那都是甜水巷火災的緣故，而這場火災都是東方一唱本人的手筆。

是給那些死者出殯的人嗎？

東方一唱的興致又降了下來。他對這些凡人是渾然不在乎的。他殺死這些人的親眷，就和小孩折斷蝴蝶的翅膀，用水灌螞蟻巢穴差不多。他根本不怕這些螻蟻的復仇。何況，他們又不知道自己坐鎮著火神廟。

然而，出殯的人潮忽然向火神廟口走近來。

東方一唱不覺厭煩。這是他和韓英姿約戰的地點。這些凡人來這里攪合什么，真該全部殺了！

“史法王，今天這里有事，把這些凡人殺掉。”

高木上的火鴉又向下面三個明教徒下令。

三個明教徒中的一人，也就是史法王向火鴉回道，“東方小弟，這是大梁的王畿，我們不能擅行殺戮?！?

東方一唱道，“魏國都是我師尊的，殺些魏人，誰敢管我！”

史法王道，“令師叮囑我，讓我勸誡東方小弟不得濫殺。甜水巷的事情可一不可再。”

東方一唱道，“算了，你驅逐走他們?！?

史法王離開了圣火壇，十二個手下跟隨法王。他們行至火神廟的南門，向空鳴放火銃，警告出殯的人繞道！

可那些出殯的人仿佛都被哀愁支配，神情麻木，連火銃的聲音都充耳不聞，竟然還向火神廟里面涌來。

史法王惱火起來！東方一唱隨意殺人，他可不愿意隨意殺人。投靠西河會是為了讓明教在魏國站穩腳跟，不是為了觸犯魏人眾怒。但這些出殯人也太不識相了！

史法王不下殺手，但要燒殘前排幾個不曉事的東西。這些肉眼凡胎之人真是不知進退，看不到自己散發著的光芒。

史法王的手隨意按在前排一個出殯人身上，法王的手生出一團火焰，籠住那人的一條手臂。頃刻，這個人的一條胳膊全化成了焦炭，皮肉塊塊掉落，倒在了史法王的腳下。

史法王冷冷望著出殯的隊伍，道，“滾！”他們仿佛聽不懂史法王的話，繼續沖過來。

“你們！——??！”史法王忽然慘叫！史法王的手下更是沒來得反應。

一口尖刀已被背后刺入史法王，從他的前胸透出。那一個被史法王的火掌一擊拍倒的人又站了起來。那人手臂上的皮肉的確全燒去了，卻露出里面真正的鋼筋鐵骨。那人的手也不再是肉掌，而是一口長長的尖刀。

史法王才想起來，凡人散發不出他們的氣，機關人也不會散發出氣。

他用盡自己剩余的生機，聲嘶力竭地咆哮：“有機關人！有機關人！”史法王的聲音回蕩在火神廟！

前排一眾出殯人的雙手已經全變成了火銃，把這個神通煉氣士射成了蜂窩。史法王撲倒、橫死。

然后，機關人們向才反應過來的明教徒傾瀉它們的連珠火銃！

后排的出殯人打開棺材，紛紛取出了其中的火銃。前排的二十個機關人既是后排人沖鋒陷陣的武器，也是他們閃躲明教徒反擊的盾牌。裝備起火銃的出殯人踐踏著倒下明教徒的尸體，分成數股，從各個方向往火神廟的圣火壇沖了過來。

才警醒過來的火神廟內明教徒也拿起火銃對射。但對面有機關人做先驅，還擊的火銃射到這些機關人的軀體，它們都是不知痛癢。射到頭會倒下，停頓了會，又爬起來繼續突進。要一勞永逸地打到機關人，只好射它們的手腳關節，這里的明教徒卻都比不上魏國的禁軍，并沒有如此準頭。

躲在機關人后面的上百血肉之軀也是狡猾，他們分進合擊，聚散自如。明教徒們往往顧此失彼，阻撓了一路人的前進，另一路人又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

火神廟也頗有幾處隱秘刁鉆的狙擊點?？刹恢獮楹?，闖進來的出殯人仿佛預知了明教徒的埋伏處，那些伏擊的銃手未曾打死對面的人，就一個挨一個地被射倒。

兩面才接火一盞茶工夫，近百明教徒死傷枕籍，十去其九了！而對面沒有一人損傷！

觀戰的東方一唱驚愕不斷，“這是哪里冒出來的人馬？他們絕不是韓英姿！韓英姿是一個沒有勢力的孤魂野鬼?？蛇@伙人絕不是出殯的，如此仙術般的兵法，只有……只有……魏國的金吾軍才會！”

東方一唱汗流浹背。

“魏崢嶸特地抽出了一彪人馬來突襲自己！為什么！為什么全沒有動靜！西河會時刻監視著金吾軍營，他的任何百人隊出入軍營都不該逃出我們的耳目呀！魏崢嶸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只百人隊挪移出大梁城的？”

他一咬牙，發狠地自言自語，“不管了！既然魏崢嶸派遣手下百人隊來，我就先殺他們！”

高木上的火鴉又向下面剩下的兩個法王法令：

“火忽法王、戊地法王。先撲掉白璇的火，留著她以后和韓英姿交換法寶！你們緊守圣火，防備韓英姿來。我來收拾魏崢嶸的百人隊！”

兩個明教徒忙把爬到白璇腳下的烈火攝回圣火壇中。白璇一點沒有燒著，時辰倒已經過了正午。

百人隊領頭的是魏崢嶸的中年副手，常住煉氣士、驍騎校侯芭。侯芭聲如洪鐘地叫喚，“東方一唱和明教徒反叛魏王，格殺勿論！”

火神廟各個角落的火鴉不懷好意地啼叫，它們飛了起來，這些火鴉不是凡鳥，而是有靈性的流火！

百人隊的火銃手向漫天飛舞的火鴉射擊?？苫瘌f的速度和反應卻在這些經歷北海之戰的精兵上?；疸|才瞄上火鴉，它們就詭異地閃開。才一眨眼，一只火鴉已經撲到了尋找火鴉去向的一個火銃手身上，頃刻他整個人都罩在了火鴉化成的猛火里，化成焦炭。

有些著火的銃手想請求同伴的支援，可他的手一觸同伴，那火鴉化成火竟然蔓延到了鄰人身上，將兩人一并燒死！

侯芭向百人隊怒吼，“撒開！撒開！撤到火神廟的門洞里！讓機關人射擊。”

只有機關人不受火鴉影響，穩定地發射火銃射擊火鴉?？上啾嚷盏幕瘌f，二十具機關人還是太少了！

那些火鴉也不管機關人，徑直去追往各處門洞躲藏的百人隊?；瘌f只有巴掌大小，不止門戶，哪怕窗格、煙囪、排水口都可以穿入。一入石室，爆炸開去，躲在一個石室里的人全被炸死了。

侯芭射下一只火鴉，閃進一間石室。他問身后的兩個年輕小兵，“援軍什么時候到！我死了好幾個什長、伍長！”

其中一個年輕俊美的男小兵道，“侯騎校，現在可以吹號了?！?

侯芭拔出牛角號，鳴了起來，響遏行云！

三十丈上的高空，忽然有流星似的箭雨落了下來。一枚又一枚的火鴉中箭，落在了地上，化成符紙。眨眼，東方一唱就損了十來只火鴉。

一個黑點降下云端，是一只翱翔著的、云彩大小的鐵背蒼鷹，一個年青騎手騎在巨鷹之上，彎弓搭箭，射落火鴉。箭有多矢，離弦之后就散作數道飛出。

火鴉雖然能翔空，但飛不上三十丈上烈風呼嘯的高空，根本夠不到那騎手。巨鷹卻能自在地出入云間，它的速度更遠遠快過火鴉。

更不可思議的是那個射落火鴉的弓手，他不但能看清三十丈外、比點還小、快速移動的火鴉，還能從高空射出比子彈更遠、更準、更快的箭，把東方一唱的火鴉當靜止的靶子打！

東方一唱陡然想到了一個人，“難道是趙國三王子張直方！我們這輩，只有他是千里之眼，穿云之箭！”

為什么趙國的人也來了！還沒有出魏國，列國煉氣士的就開始排除對方了嗎！呸，自己的門票還在師尊這些老怪物手上呢！

火鴉的攻勢一緩，縮在門洞里的火銃手也回過神來向火鴉射擊。上下配合，天空一清。

張直方的穿云箭又瞄向了守在圣火壇的二個常住煉氣士，箭應聲發出。兩道光華落下，在圣火壇邊射出兩個小坑?；鸷龇ㄍ鹾臀斓胤ㄍ跻娺^張直方射火鴉的厲害，早在全副身心戒備，是以及時跳開，逃得性命。

這時，云層上又響起了隆隆的聲音，連下面火神廟的人都聽得到。又一個黑點由小變大，是墨子會的機關鳥來。

東方一唱大喜：是墨子會的援軍嗎？

東方一唱今天背到了極點，正主韓英姿人影都沒有見到，先后遇到了魏崢嶸和趙國煉氣士兩撥人馬。他平常目中無人，也瞧不起墨子會?？山裉炷訒黄谌痪仍?，真是及時雨！

殘剩的不到百只火鴉齊聲呱呱亂叫，“快，墨子會的朋友，快射死張直方?！?

侯芭望向男小兵。

韓英姿道：“是我的機關鳥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