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發現場在豐源小區的一棟居民樓下,靠近人行步道邊垃圾堆放點的位置,一具身著粉色短裙、黑色絲襪的長發女子的軀體,頭東腳西,半邊臉貼著地面呈俯臥狀,被一攤污血簇擁在地面上。
程巍然和戚寧擠進圍觀的人群,掀起黃白相間的警戒線,走進現場。看到林歡和助手已經把尸體抬到擔架上,顯然已經做完現場初檢。
程巍然沖擔架走過去,掀起蒙在尸體面部的白布看了眼,隨即蓋上,揮揮手,示意擔架員可以把尸體運走了,然后抬眼盯向林歡。林歡知道他的意思,便道:“死者由高處墜下,身體左半部先著地,包括左側頭、面部等部位損傷比較嚴重,但從出血量和血濺力度判斷,死者在墜落前已經完全停止呼吸和心跳,且其腦后有多處鈍器傷,很明顯并非高墜創傷。綜合判斷:死者應該是先遭鈍器所殺,隨后尸體被從高處拋下,死亡時間為昨日晚間7點到9點。”
說完初檢結果,林歡沖戚寧稍微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便拎著工具箱一臉淡漠地與程巍然擦肩而過,向法醫車走去,似乎在刻意回避與程巍然有更多的接觸。這多少讓程巍然有些尷尬,蹙著雙眉盯著林歡的背影呆立幾秒,才轉身掀起警戒線,走進一旁的居民樓里。戚寧見狀也趕緊跟了過去。
居民樓一共有7層,沒有電梯,兩人只好踏著水泥階梯上到7樓,又順著固定在墻上的鐵梯爬了一段,才鉆上樓頂的天臺。天臺上,幾名現場痕檢員正在忙碌取證,重案一大隊隊長徐天成和轄區派出所所長王建強也在場,看到兩人上來,趕緊迎了過來。
“程隊,我這轄區可又給你添堵了。”王建強一邊和程巍然握著手,一邊大大咧咧地說,看起來和程巍然比較熟絡,隨即他將視線轉到戚寧身上,“這位小妹妹是?”
“我叫戚寧,是市局心理咨詢服務中心的咨詢師。”戚寧知道,嚴謹點說,以她的身份出現在案發現場是不合時宜的,又知道程巍然這人不太會瞎掰,便主動接下話,打著哈哈說,“我找程隊辦點事,正好他來上案子,我順便跟著來學習學習。”
“老王你可別小瞧咱這戚寧妹子,辦案很有一套。”徐天成是老油條,自然懂得幫戚寧圓場,迅即恢復嚴肅表情道,“今天早上霧大,能見度比較低,樓下的死者身上又結了一層霜,所以直到早上6點40分左右,尸體才被一位倒垃圾的大爺發現,大爺隨即報了警。”
“能確定尸體是從這里的天臺被拋下去的嗎?”程巍然輕點了下頭,緊跟著問道。
“差不多吧,我們一上來,看到圍墻邊放著一個旅行箱,痕檢員在里面發現了血跡和幾根長頭發,估計死者是被裝在旅行箱中運上來的。”徐天成說著話,沖一名痕檢員揚了下手,示意他把放在圍墻邊的一個大透明證物袋提過來。隨即,程巍然看到證物袋中裝著一個香檳色的拉桿旅行箱。徐天成接著說:“圍墻上也采集到幾滴血跡,還在磚縫中發現了一絲粉色纖維,應該能與死者身上的粉色睡衣匹配上。”
徐天成話音剛落,天臺的入口處又冒出一個人來,是一大隊的警員,也是徐天成最得力的助手方宇。他緊走幾步,揚了下手里的記事本,又指指天臺對面的居民樓說:“下面有圍觀群眾認識死者,說是對面樓的住客,住在401室,房子是租的,平日和樓里的住戶沒什么來往,具體身份不明。不過屋主信息在物業找到了,也聯系上人了,這會兒正在往咱這兒趕。”
從樓頂天臺下來,邊下樓梯,程巍然邊問戚寧:“這案子你有什么感覺?”
“儀式感很重。”戚寧略微思索了一下,“拋尸更像是一種‘懲罰’,而不是企圖要將殺人偽裝成跳樓事件。”
“確實,顯而易見是這樣,不然兇手也不會把轉移尸體的箱子扔在天臺上。”程巍然使勁噓了口氣,“只是兇手殺了人,費盡周折,冒著被目擊的巨大風險,從對面樓把尸體運到這邊天臺上,似乎只是要完成一個把尸體從天臺上拋下來的動作,到底是為了什么?”
“如果從心理驅動力層面來解讀的話,我覺得可能映射的是一種‘補償’心理。”戚寧說。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程巍然道。
“只是一種粗略的感覺吧,我也說不好。”戚寧道,“不過看死者年紀應該不大,不知道她一個年輕女孩子能做出什么傷天害理的事,竟會遭到如此懲罰。”
豐源小區是個老舊的居民小區,按建造年份劃分總共有4個區,發生拋尸的為豐源3區的32號樓,死者租住的房屋為26號樓401室。
大約一刻鐘之后,房屋主人趕到,用備用鑰匙打開房門。房主是個40多歲的中年女人,一走進屋子,便不自覺地輕聲嘟噥了一句:“喲,這姑娘轉性了,咋把家收拾得這么干凈?”
“你說啥?”徐天成沒聽清女房主的話。
“噢,我是說住這屋的姑娘表面看著漂漂亮亮的,其實可邋遢了。有幾次我到物業辦事,順便過來看看,屋里亂得連下腳的地方都難找。衣服啊,化妝品啊,食品袋子啊,堆得哪兒哪兒都是,看現在屋里這么干凈,還真有點不像是那姑娘的做派。”女房主此時尚不知道她的租客為什么會引來這么多警察,頓了下女房主才想起要追問警察檢查屋子的用意,“這姑娘出啥事了?”
屋子里反常地整潔,顯然是有人刻意打掃過,企圖掩蓋殺人痕跡的可能性極大,意味著死者租住的這間屋子,或許是兇案發生的第一現場。對于辦案經驗豐富的程巍然、徐天成等人來說,聽了女房主的話,第一反應即是如此。徐天成沒理會女房主的追問,沖方宇遞了個眼色,方宇便領命將女房主帶到屋外進一步做詢問筆錄。
戚寧隨著痕檢員走進屋子,看到屋內就像女房主剛剛說的那樣,確實非常整潔,看不出有發生打斗的痕跡。房子雖然年頭比較久,但屋內裝修保持得還不錯,墻壁上貼著米色的墻紙,地面上鋪著灰白顏色的大理石磚,格局和陳設幾乎一目了然:一居室的戶型,廚房在門廳右廁,衛生間在左側,客廳連著臥室,中間沒有隔斷;有一扇南向的窗戶,窗戶下擺著臥床,臥床和電視柜之間擺著一張臺面是鋼化玻璃做的乳白色電腦桌,電腦桌上除了擺放有大屏幕電腦顯示器、鍵盤、鼠標這三樣電腦必配的外接設備外,同時還擺著一個看起來很專業的外接聲卡,聲卡上連著一支麥克風,掛在一個可調整高度的支架上;相對應的電腦桌的另一側擺著一個小三角支架,上面有一個標有高清美顏功能的攝像頭;還有一副耳機看似隨意地扔在鍵盤上,耳機的線也連在聲卡上;電腦桌正對著的墻面上掛著一幅看起來層次感很強的幕布,幕布上展示的是一間精裝修的臥室全貌,戚寧估摸著大概就是所謂的3D背景布。總之,戚寧也看出來了,這些都是做網絡直播必備的設施,也就是說死者應該是一名所謂的網絡主播。
這廂,徐天成敲開401室對面住戶403室的房門。開門的是一位頭發花白的大爺,徐天成亮出證件,客氣地說道:“大爺,我是警察。您昨天晚上聽沒聽到對面房里有異常響動,或者有沒有什么人來過?”
大爺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猶疑一下,說:“有個男人來找過那孩子。”
“什么時間,能說出那男人的樣子嗎?”徐天成追問道。
“差不多是《新聞聯播》結束不久,應該在晚上7點40分左右,我聽到從門外傳來的敲門聲,一開始還挺輕的,后來越來越重,還有個男人的聲音在嚷嚷。我走到門口在貓眼上瞅了瞅,看到一個男人正在用拳頭使勁敲對面的房門。噢,他好像還沖防盜門踹了一腳。”大爺描述到最后又補充了一句。
“您一直沒看到他正臉?”徐天成問。
“對,我眼神也不大好,只大概看到那人的后腦勺。”大爺說。
“他嚷嚷什么您聽清了嗎?”徐天成問。
“沒。”大爺輕搖了下頭。
“那最后住對門的女孩給他開門了嗎?”徐天成問。
“也不知道那孩子是不在家,還是故意不開門,反正那男的敲了好一陣子,我惦記著看電視劇,后來沒留意,也不知道最后咋樣了。”大爺說。
“好,謝謝您,老爺子。”徐天成向大爺道聲謝,隨即轉身走到中間住戶的房門口,想著處在中間的視角是有可能看到昨晚敲門男子的樣貌的,不過剛一抬手,還未合上門的大爺又發話了:“不用敲,這屋住的兩口子跟旅行團去泰國旅游了,還得個兩三天才能回來。”
聽了大爺的話,徐天成只能作罷,再次向大爺道了聲謝,轉而把視線放到401室的鐵皮防盜門上。他仔細觀察過后,果然在防盜門右下角的位置發現了一個不太明顯的腳印,正要喊痕檢員過來固定證據,便聽到一個興奮的聲音從屋內傳出來:“程隊,是人的血跡,這里應該就是第一作案現場。”
原來,當一名痕檢員正準備挪動電視柜尋找線索時,卻發現液晶電視屏幕上有幾滴飛濺形態的污點,很像是血跡,隨后通過“酚酞試劑”現場測試,確認那就是屬于人類的血跡。
收隊之后,方宇第一時間聯系上死者家屬。這得感謝那位女房主,她向方宇提供了死者的身份證復印件和手機號碼,隨后通過身份證信息順藤摸瓜,方宇調出死者的戶籍登記信息,從而對她的家庭狀況有了全面的了解。
死者叫何玉婷,現年24歲,父親早年因病去世,母親肖靜為春海市第75中學教師,還有一個21歲的弟弟,叫何剛。
方宇親自駕車到第75中學將肖靜接到支隊認尸。確認死的是自己的女兒后,肖靜悲慟難抑,當著眾人的面便號啕大哭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她在眾人的安撫下,喝了兩杯水,情緒才稍微緩和了些。
“您最后一次與女兒何玉婷聯系是什么時候?”方宇開始給肖靜做筆錄。
“昨天傍晚,我讓兒子給她打電話招呼她回家吃餃子,她說有事回不來。”肖靜哽咽地答道。
“什么事?”方宇問。
“她弟弟問了一句,說是要見一個朋友。”肖靜答。
“我們在何玉婷的住處發現了一些網絡直播設備,她是以網絡直播為生,還是只是兼職玩玩?”方宇問。
“算不上專業,她去年夏天才大學畢業,做了幾份工作都不太滿意,現階段一邊做網絡主播,一邊找合適的工作。”肖靜答。
“她什么時候開始出來租房子住的?”方宇問。
“大學畢業后不久。”肖靜說,“家里房子不大,她覺得自己和弟弟都長大了,住在一起不太方便,就決定要出去租房子住,不過離家也不太遠,她租的房子在豐源小區3區,我們家住在1區。”
“您看一下,見過這個旅行箱嗎?”方宇拿出一張照片舉到肖靜眼前。何玉婷的尸體便是被裝在照片上的旅行箱中,從26號樓運到32號樓天臺上的。
“見過,婷婷有個和這照片上一模一樣的箱子。”肖靜略一打量照片,肯定地說道。
“181……5這個手機號碼您女兒還在用嗎?”方宇問。
“是她的手機號碼。”肖靜點點頭,凝了下神,接著說,“對了,婷婷的手機什么時候能還給我們?她手機里有很多她的照片,我想留作紀念。”
“抱歉,我們在案發現場沒找到她的手機。”方宇攤攤手,接著提問,“據您所知,何玉婷家中有沒有存放大量現金,或者金銀首飾等貴重物品?”
“她們年輕人現在時興用網絡支付,現金應該沒有多少。”肖靜頓了頓,搜索下記憶,緩緩地說道,“噢,她好像有塊表挺貴的,還有一個手鐲也是一個大品牌的,再就有一條金項鏈,是我給她買的,兩千多塊錢,其余就沒啥值錢的了。”
“何玉婷有男朋友嗎?”方宇問。
“原先有一個,大概上個月分手了。”肖靜遲疑一下說,“當時還鬧得挺不愉快的。”
“為什么?”方宇問。
“怎么說呢,主要是我們家婷婷太作,再加上那孩子一根筋,兩個人就鬧掰了。”肖靜并沒有直接回答方宇的問題。
“您能具體說說嗎?”方宇聽出肖靜有些含糊其詞,便開導道,“目前任何線索都有可能跟何玉婷的遇害有關。”
“好吧。”肖靜稍微整理下思緒,“是這樣的,婷婷和男朋友分手是因為婷婷去做了隆胸手術,婷婷說她們主播圈要想紅都得隆胸。但從一開始提這個事時,她男朋友就極力反對,他想得還挺遠,說是隆了胸將來生下的孩子沒法吃母乳。我們家婷婷的性格比較倔,她決定了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便趁著男朋友出差的當口去做了手術。等她男友回來,兩個人為這事吵了一個星期,然后就分手了。分手不打緊,據說那孩子在微信朋友圈散布謠言,說婷婷生活作風不好,經常跟網友亂搞。我家兒子,也就是婷婷的弟弟氣不過,帶了幾個朋友把他揍了一頓。后來鬧到派出所去了,沒辦法,我只能豁出我這張老臉去求那孩子,他還算給面子,最后以和解收場。”
“他叫什么,怎么聯系他?”方宇問。
“叫徐韜,手機號碼是136……9。”肖靜答。
“除了徐韜之外,何玉婷最近有沒有與什么人起爭執或者結仇?”方宇又問。
“據我所知是沒有。”肖靜躊躇了一下,抿了抿嘴唇,“不過有這么一檔子事,婷婷對面樓曾經有一個女孩跳樓自殺了,當時婷婷直播了事件的整個過程,后來被什么人在網絡上揭發,批評她吃‘人血饅頭’啥的,引來好多網民謾罵,不知道跳樓那女孩的家屬會不會也因此記恨婷婷。”
“是從對面樓天臺上跳下來的?”方宇提高音量,眼睛也瞪大了。
“對。”肖靜說。
“那個女孩何玉婷認識嗎?”方宇繼續問道,“她為什么跳樓?”
“應該不認識,那女孩為啥跳樓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有一陣子網絡上炒得很兇,你可以上網查查。”肖靜說。
“您女兒平時都和什么人來往?”方宇問。
“她朋友不多,好像平時來往比較多的是高中時期的幾個女同學,具體我也說不太上來。”肖靜說。
“對了,她的微信號是什么?”方宇問。
“就是她的手機號。”肖靜答。
“好吧,今天先到這兒,您要想起什么,對案子有幫助的話,盡管來找我們。”方宇說。
“婷婷可是個好孩子,你們一定要為她主持公道啊!”肖靜使勁點下頭,帶著哭腔強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