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尼爾斯騎鵝旅行記(美繪珍藏版)
- (瑞典)塞爾瑪·拉格洛芙
- 11825字
- 2020-11-14 17:43:27

這個男孩子
小精靈
從前有一個男孩子,他大概十四歲左右,身體很單薄,是個瘦高個兒,而且還長著一頭亞麻色的頭發(fā)。他沒有多大出息。他最樂意睡覺和吃飯,再就是很愛調(diào)皮搗蛋。
有一個星期天的早晨,這個男孩子的爸爸媽媽把一切收拾停當,準備到教堂去。男孩子自己只穿著一件襯衫,坐在桌子邊上。他想:這一下該多走運啊,爸爸媽媽都出去了,在一兩個鐘頭的時間里他可以自己高興干啥就干啥了。“那么我就可以把爸爸的鳥槍拿下來,放它一槍,也不會有人來管我了。”他自言自語道。
不過,就差那么一丁點兒,爸爸似乎猜中了男孩的心思。因為在他剛剛一腳踏在門檻(kǎn)上,馬上就要往外走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扭過身來看著男孩。“既然你不愿意跟我和媽媽一起上教堂去,”他說道,“那么我想,你起碼要在家里念念福音書1。你能做到嗎?”
“行啊,”男孩子回答說,“我做得到的。”其實,他心里在想,反正我樂意念多少就念多少唄。
男孩覺得他從來沒有看到過他媽媽的動作像這時候那樣迅速。一轉(zhuǎn)眼的工夫她已經(jīng)走到掛在墻壁上的書架旁邊,取下了路德2注的《圣訓(xùn)布道集》,把它放在靠窗的桌子上,并且翻到了當天要念的訓(xùn)言。她還把福音書翻開,放到《圣訓(xùn)布道集》旁邊。最后,她又把大靠背椅拉到了桌子邊。那張大靠背椅是她去年從威曼豪格牧師宅邸(dǐ)的拍賣場上買來的,平常除了爸爸之外誰也不可以坐的。
男孩子坐在那里想著,媽媽這樣搬動擺弄實在是白操心,因為他打算頂多念上一兩頁。可是,大概事情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爸爸好像能夠把他一眼看透似的,他走到男孩子面前,嚴厲地吩咐說:“小心記住,你要仔仔細細地念!等我們回家,我要一頁一頁地考你。你要是跳過一頁不念的話,對你不會有什么好處的。”
“這篇訓(xùn)言一共有十四頁半哩,”媽媽又叮囑了一句,把頁數(shù)規(guī)定了下來,“要想念完的話,你必須坐下來馬上開始念。”

他們總算走了。男孩子站在門口看著他們漸漸遠去的背影,不由得自怨自艾(yì)起來,覺得自己好像被捕鼠夾子夾住一樣寸步難移。“現(xiàn)在倒好,他們倆到外面去了,那么得意,居然想出了這么巧妙的辦法。在他們回家之前的這段時間里,我卻不得不坐在這里老實念訓(xùn)言啦。”男孩喃喃自語道。

其實,爸爸和媽媽走得并不是很放心,恰恰相反,他們很苦惱。他們是窮苦的佃(diàn)農(nóng)人家,全部土地比一個菜園子大不到哪里去。剛剛搬到這個地方住的時候,他們只養(yǎng)了一頭豬和兩三只雞,別的啥也養(yǎng)不起。不過,他們極其勤勞,而且非常能干,如今也養(yǎng)起了奶牛和鵝群。他們的家境已經(jīng)大大地好轉(zhuǎn)了。倘若不是這個兒子叫他們牽腸掛肚的話,他們在那一個晴朗的早晨本來是可以心滿意足、高高興興地到教堂去的。爸爸埋怨他太慢吞吞而且懶惰得要命,他在學(xué)校里啥都不愿意學(xué),說他不頂用,就連讓他去看管鵝群都叫人不大放心。媽媽也并不覺得這些責(zé)怪有什么不對,不過她最煩惱傷心的還是他的粗野和頑皮。他對牲口非常兇狠,對待人也很厲害。“求求上天趕走他身上的那股邪惡,使他的良心變得好起來,”媽媽祈禱說,“要不然的話,他遲早會害了自己,也會給我們帶來不幸。”

男孩子在門口呆呆地站了好長時間,想來想去,訓(xùn)言到底念還是不念?后來終于拿定主意,這一次還是聽話的好。于是,他一屁股坐到大靠背椅上,開始念起訓(xùn)言來了。他有氣無力,嘰里咕嚕地把書上的那些字句念了一會兒。那半高不高的喃喃聲似乎在為他催眠,他迷迷糊糊地覺得自己在打盹兒了。
窗外陽光明媚,一片春意。雖然才3月20日,可是在男孩住的斯康耐省南部的威曼豪格教區(qū),春天早已來到了。樹林雖然還沒有綠遍,但是含苞吐芽,已是一派生機蓬勃的景象。溝渠里都冰消雪融,化為積水,渠邊的迎春花也已經(jīng)開了。長在石頭圍墻上的矮小灌木都泛出了光亮的棕紅色。遠處的山毛櫸樹林好像每時每刻都在膨脹開來,變得更加茂密。天空是那么高遠晴朗,碧藍碧藍的,連半點兒云彩都沒有。男孩子家的大門半開半掩著,在房間里就聽得見云雀的婉轉(zhuǎn)啼唱。雞和鵝三三兩兩地在院子里踱(duó)來踱去。奶牛也嗅(xiù)到了透進牛棚里的春天的氣息,時不時地發(fā)出哞(mōu)哞的叫聲。
男孩子一邊念著,一邊前后點頭打盹兒,他使勁不讓自己睡著。“不行,我可不愿意睡著,”他想道,“要不然我整個上午都念不完的。”
然而,不知怎么,他還是“呼呼”地睡著了。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才一會兒還是很長時間,可是他被自己身后發(fā)出來的窸(xī)窸窣(sū)窣的輕微響聲驚醒了。
男孩子面前的墻壁上掛著一面小鏡子,鏡面正對著他。他一抬頭,恰好朝鏡子里看。他忽然看到媽媽的那口大衣箱的箱蓋是開著的。

原來,媽媽有一個很大很重的、四角包著鐵皮的櫟(lì)木衣箱,除了她自己外別人都不許打開它。她在箱子里收藏著從她母親那里繼承的遺物和所有一切她特別心愛的東西。那里面有兩三件式樣陳舊的農(nóng)家婦女穿的裙袍,是用紅顏色的布料做的,上身很短,下邊是打著褶(zhě)裥(jiǎn)的裙子,胸衣上還綴(zhuì)著許多小珠子。還有漿得繃硬的白色包頭布、沉甸甸的銀質(zhì)帶扣和項鏈,等等。如今早已不時興穿戴這些東西了,媽媽有好幾次打算把這些老掉牙的衣物賣掉,可最后又總舍不得。
現(xiàn)在,男孩子從鏡子里看得一清二楚,那口大衣箱的箱蓋的確是敞開著的。他弄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因為媽媽臨走之前明明是把箱蓋蓋好的。再說只有他獨自一個人留在家里,媽媽也決計不會讓那口箱子開著就出門的。
他心里害怕得要命,生怕有個小偷溜進了屋里。于是,他一動也不敢動,只好安安分分地坐在椅子上,兩只眼睛怔怔地盯住那面鏡子。

他坐在那里等著,小偷說不定什么時候會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他忽然詫(chà)異起來,落在箱子邊上的那團黑影究竟是什么東西。他看著看著,越看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團東西起初像是黑影子,這時候變得愈來愈分明了。不久之后,他就看清楚那是個實實在在的東西,而且不是個什么好東西,是個小精靈,它正坐在箱子的邊上。
男孩子當然早就聽人說起過小精靈,可是他從來沒有想到過他們竟是這樣小。坐在箱子邊上的那個小精靈的身材還沒有一個巴掌高。他長著一張蒼老且皺紋很多的臉,但是臉上卻沒有一根胡須。他穿著黑顏色的長外套、齊膝的短褲,頭上戴著帽檐(yán)很寬的黑色硬頂帽。他的打扮都非常整潔講究,上衣的領(lǐng)口和袖口上都綴著白色挑紗花邊,鞋上的系帶和吊襪帶都打成蝴蝶結(jié)。他剛剛從箱子里取出一件繡花胸衣,那么著迷地觀賞那老古董的精致做工,壓根兒沒有發(fā)覺男孩子已經(jīng)醒來了。

男孩子看到小精靈,感到非常驚奇,但是并不特別害怕。面對那么小的東西是不會使人感到害怕的。小精靈坐在那里,那樣聚精會神地沉迷在觀賞之中,既看不到別的東西,也聽不到別的聲音。男孩子便想道,要是惡作劇捉弄一下他,或者是把他推到箱子里去再把箱子蓋緊,或者是別的這類動作,那一定十分有趣。
但是男孩子的膽子還沒有那么大,他不敢用雙手去碰小精靈,所以他朝屋里四處張望想找到一樣家伙來戳(chuō)那個小精靈。他把目光從沙發(fā)床移到折疊桌子,再從折疊桌子移到了爐灶。他看了看爐灶旁邊架子上放著的鍋子和咖啡壺,又看了看門口旁邊的水壺,還有從碗柜半掩半開的柜門里露到外面的勺子、刀叉和盤碟,等等。他還看了看他爸爸掛在墻上的丹麥國王夫婦肖像旁邊的那支鳥槍,還有窗臺上開滿花朵的天竺葵和吊鐘海棠。最后,他的目光落到掛在窗框上的一個舊網(wǎng)兜上。
他一見到那個網(wǎng)兜便趕緊把它摘下來,躥(cuān)過去,貼著箱子邊緣把小精靈扣住。他自己感到奇怪,怎么竟然這樣走運,連他還沒有明白自己是怎樣動手的,那個小精靈就真的給他逮住了。那個可憐的家伙躺在網(wǎng)兜的底部,腦袋朝下,再也無法爬出來了。
在起初的那一剎那,男孩子簡直不知道他該怎么對付這個“俘虜”了。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將網(wǎng)兜搖來晃去,免得小精靈鉆空子爬出來。
小精靈開口講話了,苦苦地哀求放掉他。他說多年來他一直為他們一家人做了許多好事,按理說應(yīng)該受到更好的對待。倘若男孩子肯放掉他的話,他將會送給他一枚古銀幣、一個銀勺子和一枚像他父親的銀掛表底盤那樣大的金幣。
男孩子并不覺得這筆代價太大了,可是說來也奇怪,自從他可以任意擺布小精靈以后,他反而害怕起來了。他忽然覺得,他是在和某些陌生而又可怕的妖怪打交道,這些妖怪根本不屬于他的這個世界,因此他倒是很樂意趕快放掉這個妖怪。
所以,他馬上就答應(yīng)了那筆交易,把網(wǎng)兜抬起,好讓小精靈爬出來。可是正當小精靈差一點兒就要爬出來的時候,男孩子忽然轉(zhuǎn)念,想到他本來應(yīng)該要求得到一筆更大的財產(chǎn)和盡量多的好處。起碼他應(yīng)該提出這么一個條件,那就是小精靈要施展魔法把那些訓(xùn)言變進他的腦子里去。“唉,我真傻,居然要把他放跑!”他想道,隨手又搖晃起那個網(wǎng)兜想讓小精靈再跌進去。


就在男孩子剛剛這樣做的時候,他的臉上挨了一記重重的耳光,他覺得腦袋都快被震裂成許多碎塊了。他一下子撞到一堵墻上,接著又撞到另一堵墻上,最后他便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當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屋里只剩下他一個人,那小精靈早已不見蹤影了。那口大衣箱的箱蓋嚴嚴實實地蓋著,而那個網(wǎng)兜仍舊掛在窗子原來的地方。要不是他覺得挨過耳光的右臉頰熱辣辣地生疼,他真的幾乎要相信方才發(fā)生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夢而已。“不管怎么說,爸爸媽媽都不會相信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情,只會說我在睡覺做夢,”他想道,“再說他們也不會因為那小精靈讓我少念幾頁訓(xùn)言。我最好還是坐下來重新念吧。”

可是,當他朝著桌子走過去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了一件不可思議的怪事。房子明明不應(yīng)該長大的,應(yīng)該還是原來的大小。可是他卻要比往常多走好多好多步才能走到桌子跟前,這是怎么回事呢?那張椅子又是怎么回事呢?它看上去并沒有比剛才更大些,他卻要先爬到椅子腿之間的橫檔上,然后才能夠攀到椅子的座板。桌子也是一樣,他不爬上椅子的扶手便看不到桌面。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男孩子驚呼起來,“我想一定是那個小精靈對椅子、桌子,還有整幢房子都施過法術(shù)了。”
那本《訓(xùn)言布道集》還攤在桌上,看樣子跟早先沒有什么不同,可是也變得非常邪門了,因為它實在太大了,要是不站到書上去的話,他連一個字都看不完全。
他念了兩三行,無意之中抬頭一看,目光正好落在那面鏡子上。他立刻尖聲驚叫起來:“哎喲,那里又來了一個!”

因為他在鏡子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個很小、很小的小人兒,頭上戴著尖頂小帽。
“哎喲,那個家伙的打扮同我一模一樣!”他一面吃驚地叫喊,一面兩只手緊握在一起。這時,他看到鏡子里的那個小人兒也做了同樣的動作。
男孩子又揪(jiū)揪自己的頭發(fā),擰擰自己的胳膊,再把自己的身體扭來扭去。就在同時,鏡子里的那個家伙也照做不誤。
男孩子繞著鏡子奔跑了好幾圈,想看看鏡子背后是不是還藏著一個小人兒。可是他根本找不到什么人。這可把他嚇壞了,他渾身哆嗦起來。因為這一下他明白過來,原來小精靈在他身上施展了法術(shù),他在鏡子里看到的那個小人兒,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大雁
男孩子簡直無法相信,他竟然搖身一變,變成了小精靈。“哼,這保準是一場夢,要不就是胡思亂想,”他想道,“再等一會兒,我保管還會變成人的。”
他站在鏡子面前,緊閉雙眼。過了幾分鐘后,他才睜開眼睛,他等待著自己那副怪模樣煙消云散。可是這一切還是原封不動,他仍舊還像方才那樣小。除此之外,他的模樣還是同以前完全一樣,淡得發(fā)白的亞麻色頭發(fā),鼻子兩邊的不少雀斑,皮褲和襪子上的一塊塊補丁,都和過去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之處就是它們都變得很小、很小了。
不行,這樣呆呆地站在這里等待是沒有什么用的,他想到了這一點。他一定要想出別的法子來,而他能想得出來的最好的法子就是去找到小精靈,同他講和。
他跳到地板上開始尋找。他把椅子和柜子背后、沙發(fā)底、床底和爐灶里統(tǒng)統(tǒng)都看過,他甚至還鉆進了兩三個老鼠洞里去看,可還是沒有找到小精靈。
他一邊尋找,一邊嗚嗚地哭泣起來,他苦苦地懇求,而且還許愿要做一切可以想出來的好事,他保證從今以后再也不對任何人說話不算數(shù),再也不調(diào)皮搗蛋,念訓(xùn)言時再也不打盹兒了。只要他能夠重新變成人,他一定要做一個非常討人喜歡的、善良而又聽話的孩子。可惜不管他怎么許愿,卻一點兒用處都沒有。

他忽然靈機一動,記起了曾經(jīng)聽媽媽講過,那些小精靈常常是住在牛棚里的。于是,他決定馬上就到那里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幸虧屋門還半開著,否則他連門鎖都夠不到,更無法打開大門了。不過,現(xiàn)在他可以毫無障礙地走出去。
他一走到門廊處就找他的木鞋,因為在屋里他是光穿著襪子來回走動的。他直愣愣地對著那雙又大又重的木鞋發(fā)愁,可是他馬上就看到門檻上放著一雙很小的木鞋。他注意到小精靈想得那么細致周到,竟然連木鞋也給變小了,心中就更加煩惱起來,照這么看來,他倒霉的日子似乎還長著哩。
門廊外面豎著的那塊舊櫟木板上有一只灰色的麻雀在跳來蹦去。他一見到男孩子就高聲喊道:“嘰嘰,嘰嘰,快來看放鵝倌兒尼爾斯!快來看拇指大的小人兒!快來看拇指大的小人兒尼爾斯·豪格爾森!”

院子里的雞紛紛掉過頭來,盯著男孩子看,啼(tí)叫聲亂哄哄地鬧成一片。“喔喔喔,”公雞鳴叫說,“他真是活該,喔喔喔,他曾經(jīng)扯過我的雞冠!”“咕咕咕,他真活該!”母雞們齊聲呼應(yīng)并且圍擠成一團,把頭伸到一起來問道:“是誰把他變了樣?是誰把他變了樣?”

可是最叫人奇怪的是男孩子竟然能夠聽懂他們在說些什么了。他非常吃驚,呆呆地站在臺階上聽起來。“這大概是因為我變成了小精靈吧,”他自言自語地說,“保準是這個原因,我才能聽得懂那些鳥呀、雞呀,那些長著羽毛的家伙的話。”

他覺得那些母雞無休無止地嚷嚷他真活該。他實在無法忍受下去,撿起一塊石子朝她們?nèi)舆^去,還罵罵咧咧:“閉上你們的臭嘴,你們這些混蛋!”
可是他卻忘記了,他已經(jīng)不再是母雞們看見了就害怕的那樣一個人了。最后,整個雞群都沖到他的身邊,把他團團圍住,齊聲高叫:“咕咕咕,你活該,咕咕咕,你活該。”
男孩子想要擺脫她們的糾纏,可是母雞們追逐著他,一邊追一邊叫喊,他的耳朵險些被吵聾了,倘若他家里養(yǎng)的那只貓沒有在這時走出來的話,他是休想沖出她們的包圍圈的。那些母雞一見到貓,頓時安靜下來,裝作一心一意地在地上啄蟲子吃。
男孩子馬上跑到貓跟前,說:“親愛的貓咪,你不是對院子里的每個角落和隱蔽的洞孔都很熟悉嗎?請你行行好,告訴我在哪兒可以找到小精靈?”
貓沒有立刻回答。他坐了下來,把尾巴優(yōu)雅地蜷(quán)到腿前盤成一個圓圈,目光炯(jiǒng)炯地盯住男孩子。那是一只很大的黑貓,脖頸底下有一塊白斑。他周身的毛十分平滑,在陽光照耀下顯得油光光的。他的爪子蜷曲在腳掌里面,兩只灰色的眼睛瞇成一條細縫。這只貓的樣子是非常溫順的。
“我當然曉得小精靈住在什么地方,”他低聲細氣地說道,“可是,這并不是說我愿意告訴你。”
“親愛的貓咪,你千萬要答應(yīng)幫幫我,”男孩子說道,“你難道沒有看出來他用法術(shù)害得我變成了什么模樣?”
貓把眼睛稍微睜了一睜,閃出了含著惡意的綠色光芒。他幸災(zāi)樂禍地扭動身體,心滿意足地“咪呀、咪呀”,“喵呀、喵呀”地叫了老半天,這才做出回答。“難道我非得幫你忙不可,就因為你常常揪我的尾巴?”他終于說道。
這下子男孩子氣得火冒三丈,他把自己是那么弱小和沒有力氣忘得一干二凈。“哼,我還要揪你的尾巴。”他叫嚷著向貓猛撲過去。

霎時間,貓變了個模樣,男孩子幾乎不敢相信他就是剛才的那個畜生。他渾身的毛一根根全都筆直地豎立起來,腰拱起來形成弓狀,四條腿仿佛像繃緊的彈弓,尖尖的利爪在地上刨動著,那條尾巴縮得又短又粗,兩只耳朵向后貼,血盆大口發(fā)出“咝嘿、咝嘿”的咆哮,一雙怒目瞪得滴溜滾圓,噴射著血紅色的光。
男孩子不肯被一只貓嚇得畏縮起來,他朝前逼近了一步。這時候,貓一個虎躍撲到了男孩子身上,把他掀倒在地上,前爪踏住了他的胸膛,血盆大口對準他的咽喉一口咬下來。
男孩子感覺到貓的利爪刺穿了背心和襯衣,戳進了他的皮肉里面,貓的大尖牙在他的咽喉上磨來蹭去。他使出了全身力氣,放聲狂呼救命。

可是沒有人來。他認定這下子完了,他的最后時刻來到了。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覺得貓把利爪縮了回去,也松開了他的喉嚨。
“算啦,”貓慷慨地說道,“這一回就算啦,我看在女主人的面子上饒了你這一次。我只不過想讓你領(lǐng)教領(lǐng)教,咱們兩個之間現(xiàn)在究竟誰更厲害。”
貓說完這幾句話就扭身走開了,他的模樣又恢復(fù)成他剛來的時候那樣溫順善良。男孩子羞愧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三步并作兩步跑到牛棚里去尋找小精靈。
牛棚里只不過有三頭奶牛。可是當男孩子一走進去之后,里面頓時沸騰起來,喧鬧成一片,聽起來真叫人相信里面至少有三十頭奶牛。
“哞哞哞,”那頭名叫五月玫瑰的奶牛吼叫道,“真是好極了,世界上還有公道!”

“哞哞哞!”三頭奶牛齊聲吼叫起來,她們的聲音一個蓋過一個,他簡直沒辦法聽清楚她們在叫喊什么。
男孩子想要問問小精靈住在哪里,可是奶牛們吵鬧得天翻地覆,他根本沒辦法讓她們聽見自己講的話。她們怒氣沖沖,就像是他平日把一條陌生的狗放進來,在她們之間亂竄時候的情景一樣。她們的后腿亂蹦亂踢,脖頸上的肉來回晃動,腦袋朝外伸出,尖角都直對著他。
“你快上這兒來,”一頭叫五月玫瑰的奶牛吼叫道,“我非要踢你一蹄子,管叫你永遠忘不了!”
“你過來,”另一頭名叫“金百合花”的奶牛哼哼道,“我要讓你吊在我的犄角上跳舞!”
“你過來,我讓你嘗嘗挨木頭鞋揍的滋味,你在去年夏天老是這么打我來著。”那頭名叫“小星星”的奶牛也怒吼道。
“你過來,你把馬蜂放進過我的耳朵里,現(xiàn)在你得到報應(yīng)了。”“金百合花”狠狠地咆哮。
“五月玫瑰”是她們當中年紀最大、最聰明的,她的怒氣也最大。“你過來,”她訓(xùn)斥說,“你干了那么多壞事,我要讓你統(tǒng)統(tǒng)得到懲罰。有多少次你從你媽媽身下抽走她擠奶時坐的小板凳!有多少次你媽媽提著牛奶桶走過的時候你伸出腿來絆得她跌跤!又有多少次你氣得她站在這兒為你直流眼淚!”
男孩子想要告訴她們,他已經(jīng)后悔了,他過去一直欺負她們,可是只要她們告訴他小精靈在哪里,他就決計不會虧待她們,會對她們很好很好的。然而奶牛們都不聽他說,她們吵嚷得非常兇,他真害怕有哪頭牛會掙脫韁繩沖過來,所以還是趁早從牛棚里溜出來為妙。

他垂頭喪氣地從牛棚走了出來。他心里明白,這個農(nóng)莊上恐怕不會有人肯幫他的忙去尋找小精靈的。再說就算他找到了小精靈,也不見得會有多大用處。
他爬上了環(huán)繞農(nóng)莊四周的那堵厚厚的石頭圍墻,圍墻上長滿了荊棘,還攀緣著黑莓的藤蔓。他在那里坐了下來,思索著萬一他變不回去,不再是人的話,那日子怎么過呀!爸爸媽媽從教堂回家后一定會大吃一驚。是呀,連全國各地的人都會大吃一驚啊!從東威曼豪格鎮(zhèn)、托爾坡鎮(zhèn),還有斯可魯坡鎮(zhèn)都會有人來看他的洋相,整個威曼豪格縣遠遠近近都會有人趕來看他。說不定,爸爸和媽媽還會把他領(lǐng)到基維克的集市上去給大家開開眼哪。
唉,愈想愈叫人心驚膽戰(zhàn)。他真愿意從今以后再也沒有一個人看到他的怪模樣。
他真是太不幸了。世界上再也沒有人像他這樣不幸。他已經(jīng)不再是人了,而成了一個妖精。

他漸漸地開始明白過來,要是他變不回去,不再是普通人的模樣,那會有什么結(jié)果。他將喪失人世間所有的一切,他再也不能同別的孩子一起玩耍,也不能繼承父母的小農(nóng)莊,而且休想找到哪個姑娘肯同他結(jié)婚。
他坐在那里,凝視著自己的家。那是一幢很小的農(nóng)舍,圓木交叉做成的梁柱,泥土壘成的墻壁,它仿佛承受不了那高而陡峭的干草房頂?shù)闹貕憾钌畹叵葸M了地里。外面的偏屋也全都小得可憐。耕地更是狹窄得幾乎難容一匹馬翻身打滾。盡管這個地方那么小、那么貧窮,但對他來說已經(jīng)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他現(xiàn)在只消有個牛棚地板底下的洞穴就可以容身了。

天氣真是好極了,溝渠里流水淙(cóng)淙作響,枝頭上綠芽綻發(fā),小鳥嘰嘰喳喳在啼叫,四周一片欣欣向榮。而他卻坐在那里,心情非常沉重,難過得要命。無論什么事情都無法使他高興起來。
他從來沒有看到過天空像今天那么碧藍碧藍的。候鳥成群結(jié)隊匆匆飛翔。他們長途跋涉剛剛從國外飛回來,橫越過波羅的海,繞過斯密格霍克,如今正在朝北行進的途中。一群群鳥各式各樣種類不同,可是他只認出了幾只大雁,他們分為兩行,排成楔(xiē)形的隊伍飛行前進。
這里已經(jīng)有好幾群大雁飛過去了。他們飛得很高很高,然而他卻還能隱約地聽得到他們在叫喊:“加把勁兒飛向高山!加把勁兒飛向高山!”
當大雁們看到那些正在院子里慢慢吞吞、邁著方步的家鵝的時候,他們朝地面俯沖下來,齊聲呼喚道:“跟我們一起來吧!跟我們一起來吧!一起飛向高山!”
家鵝們禁不住仰起了頭仔細傾聽。可是他們明智地回答說:“我們的日子過得很好!我們的日子過得很好!”

就像剛才講的那樣,這一天天氣格外晴朗,空氣是那么新鮮,陽光是那么和煦(xù)。在這樣的晴空麗日下翱(áo)翔,那真是一種絕妙的樂趣。隨著一群又一群的大雁飛過,家鵝們越來越蠢蠢欲動了。有好幾次,他們振拍起翅翼,似乎打算跟著大雁一起飛上藍天。可是有一只上了年歲的鵝媽媽每次都告誡說:“千萬別發(fā)瘋!他們在空中一定又挨餓又受凍的。”
大雁的呼喚使得一只年輕的雄鵝勃然心動,真的萌發(fā)了去長途旅行的念頭。“再過來一群,我就跟他們一起去。”他說道。

又有一群大雁飛過來了,他們照樣呼喚。這時候那只年輕的雄鵝就回答說:“等一下,等一下,我來啦!”
他張開兩只翅膀,撲向空中。但是因為他不經(jīng)常飛行,結(jié)果跌了下來,落在地面上。
大雁們大概聽見了他的叫喊,他們掉轉(zhuǎn)方向,慢慢地飛回來,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要跟上來。

“等一下,等一下!”他叫道,又做了一次新的嘗試。
躺在石頭圍墻上的男孩子對這一切聽得一清二楚。“哎喲,這只大雄鵝飛走的話,那該是多么大的損失呀。”他想道,“爸爸媽媽從教堂回來,看到大雄鵝不見了,他們一定會非常傷心的。”
他這么想的時候卻又忘記了自己是那么矮小,那么沒有力氣。他一下子從墻上跳了下來,恰好跳到鵝群當中,用雙臂緊緊抓住了雄鵝的翅膀下的羽毛。“你可千萬別飛走啊。”他央求著叫喊。
不料就在這一瞬間,雄鵝恰恰弄明白了應(yīng)該怎樣動作才能使自己離開地面騰空而起。他來不及停下來把男孩子從身上抖掉,只好帶著他一起飛到了空中。
雄鵝一下子飛到空中,這使得男孩子頭暈?zāi)垦#▁uàn)。等到他想到應(yīng)該松手放開雄鵝的脖子的時候,他早已身在高空了。倘若這時候再松開手,他必定會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想要稍微舒服一點兒的話,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試圖爬到鵝背上去。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終爬了上去。不過要在兩只不斷上下扇動的翅膀之間的光溜溜的鵝背上坐穩(wěn),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不得不用兩只手牢牢地抓住雄鵝的翎(líng)羽和絨毛,免得滑落下去。
方格子布
男孩子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好長一段時間腦袋都暈暈乎乎的。一陣陣氣流強勁地朝他撲面吹來。隨著翅膀的上下扇動,翎毛里發(fā)出暴風(fēng)雨般的嗚嗚巨響。有十三只大雁在他身邊飛翔,個個都振翼揮翅,都放聲啼鳴。他的眼前眩暈旋轉(zhuǎn),耳朵里嗡嗡鳴響。他不知道大雁們飛行的高低如何,也不曉得究竟飛向哪里。
后來,他的頭腦終于清醒了一些,他想到他應(yīng)該弄明白那些大雁究竟要把他帶到哪里去。不過這并不那么容易做到,因為不曉得自己有沒有勇氣低頭朝下看。他敢肯定,只要朝下一看,他非暈眩不可。
大雁們飛得并不是特別高,因為這位新來的旅伴在稀薄的空氣中會透不過氣來。為了照顧他,他們比平常飛得慢一些。
后來男孩子勉強朝地面上瞄了一眼。他覺得在自己的身下,鋪著一塊很大很大的布,布面上分布著數(shù)目多得叫人難以相信的大大小小的方格子。

“我究竟來到了什么地方呀?”他問道。
除了接二連三的方格子以外,他啥都看不見。有些方格子是斜方形的,有些是長方形的,但是每塊方格子都有棱有角,四邊筆直。既看不到有圓形的,也看不到有曲里拐彎的東西。
“我向下看到的究竟是怎么樣的一塊大方格子布呢?”男孩子自言自語道,并不期待有人回答他。
但是,在他身邊飛翔的大雁卻馬上齊聲叫道:“耕地和牧場,耕地和牧場。”
這一下他恍然大悟,那塊大方格子布原來就是斯康耐的平坦大地,而他就在它的上空飛行。他開始明白過來,為什么大地看上去那么色彩斑斕,而且都是方格子形狀了。他首先認出了那些碧綠顏色的方格子,那是去年秋天播種的黑麥田,在積雪覆蓋之下一直保住了綠顏色。那些灰黃顏色的方格子是去年夏天莊稼收割后殘留著茬(chá)根的田地。那些褐色的方格子是老苜蓿(mù xu)地,而那些黑色方格子的是還沒有長出草來的牧場或者已經(jīng)犁過的休耕地。
那些鑲著黃色邊的褐色方格子想必是山毛櫸樹林,因為在這種樹林里大樹多半長在中央,到了冬天大樹葉子脫落得光禿禿的,而長在樹林邊上的那些小山毛櫸樹卻能夠把枯黃的干樹葉保存到來年春天。還有些顏色暗淡模糊而中央部分呈灰色的方格子,那是很大的莊園,四周蓋著房屋,屋頂上的干草已經(jīng)變得黑乎乎的,中央是鋪著石板的庭院。還有些方格子,中間部分是綠色的,四周是褐色的,那是一些花園,草坪已經(jīng)開始泛出綠顏色,而四周的籬笆和樹木仍然裸露著光禿禿的褐色軀體。
男孩子看清楚所有這一切都是那么四四方方的,忍不住嘻嘻地笑出聲來。
大雁們聽到他的笑聲,便齊聲叫喊道:“肥美的土地!肥美的土地!”
男孩子的神情馬上嚴肅起來。“哎呀,你碰上了隨便哪個人所能遇到的最倒霉的事情,虧你還笑得出來!”他想道。
他的神情嚴肅了沒一會兒,又笑了起來。
他越來越習(xí)慣于騎著鵝在空中迅速飛行了,所以不但能夠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邬Z背上,還可以分神想點兒別的東西。他注意到天空中熙熙攘(rǎng)攘全都是朝北方飛去的鳥群。而且這群鳥同那群鳥之間還你喊我嚷,大聲啼叫著打招呼。“哇,原來你們今天也飛過來了。”有些鳥叫道。“不錯,我們飛過來了。”大雁們回答說。“你們覺得今年春天的光景怎么樣?”“樹木上還沒有長出一片葉子,湖里的水還是冰涼的哩。”有些鳥兒這樣說道。

大雁們飛過一處地方,那里有些家禽在場院里信步踱走,他們鳴叫著問道:“這個農(nóng)莊叫什么名字?這個農(nóng)莊叫什么名字?”有只公雞仰起頭來朝天大喊:“這個農(nóng)莊叫作‘小田園’!今年和去年,名字一個樣!今年和去年,名字一個樣!”

在斯康耐這個地方,農(nóng)家田舍多半是跟著主人的姓名來稱呼的。然而,那些公雞卻不愿約定成俗地回答說,這是彼爾·馬蒂森的家,或者那是烏拉·布森的家。他們挖空心思給各個農(nóng)舍起些更名副其實的名字。如果他們住在窮人或者佃農(nóng)家里,他們就會叫道:“這個農(nóng)莊名字叫作‘沒余糧’!”而那些最貧困的人家的公雞則叫道:“這個農(nóng)莊名叫‘吃不飽’‘吃不飽’!”那些日子過得紅火的富裕大農(nóng)莊,公雞們都給起了響亮動聽的名字,什么“幸福地”啦、“蛋山莊”啦,還有“金錢村”啦,等等。
可是貴族莊園里的公雞又是另外一個模樣,他們太高傲自大,不屑于講這樣的俏皮話。曾有過這樣一只公雞,他用足以聲聞九天外的力氣來啼叫,大概是想讓太陽也聽到他的聲音,他喊道:“本莊乃是迪貝克老爺?shù)那f園!今年和去年,名字一個樣!今年和去年,名字一個樣!”
就在稍過去一點的地方,另外一只公雞也在啼叫:“本莊乃是天鵝島莊園,想必全世界都知道!”
男孩子注意到,大雁們并沒有筆直地往前飛。他們在整個南方平原各個角落的上空盤旋翱翔,似乎對于來到斯康耐舊地重游感到分外喜悅,所以他們想要向每個農(nóng)莊問候致意。
他們來到了一個地方,那里矗(chù)立著幾座雄偉而笨重的建筑物,高高的煙囪(cōng)指向空中,周圍是一片稀疏的房子。“這是約德伯亞糖廠,”大雁們叫道,“這是約德伯亞糖廠!”
男孩子坐在鵝背上頓時全身一震,他早該把這個地方認出來。這家糖廠離他家不遠,他去年還在這里當過放鵝娃哪!這大概是從空中看下去,一切東西都變了樣的緣故。
唉,想想看!唉,想想看!放鵝的小姑娘奧薩還有小馬茨,他的小伙伴,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怎么樣?男孩子真想知道他們是不是還在這里走動。要是他們?nèi)f一知道了他就在他們的頭頂上高高飛過的話,他們會說些什么呢?
約德伯亞糖廠漸漸從視野中消失了。他們飛到了斯威達拉和斯卡伯湖,然后又折回到布里恩格修道院和海克伯亞的上空。男孩子在這一天里見到的斯康耐的地方要遠比從他出生到現(xiàn)在那么多年里所見到的還要多。
當大雁們看到家鵝的時候,他們是最開心不過了。他們會慢慢地飛到家鵝頭頂上,往下呼喚道:“我們飛向高山,你也跟著來嗎?你跟著來嗎?”
可是家鵝回答說:“地上還是冬天,你們出來得太早,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大雁們飛得更低一些,為的是讓家鵝聽得更清楚。他們呼喚道:“快來吧,我們會教你飛上天和下水游泳。”


這一來家鵝都生起氣來,連一聲也不回答。

大雁們飛得更低了,身子幾乎擦到了地面,然而又像電光火花一般直沖到空中,好像他們突然受到了什么驚嚇。“哎呀,哎呀!”他們驚呼道,“這些原來不是家鵝,而是一群綿羊,而是一群綿羊!”
地上的家鵝氣得暴跳如雷,狂怒地喊叫:“但愿你們都挨槍子兒,都挨槍子兒,一個都不剩,一個都不剩。”
男孩子聽到這些嘲弄戲謔(xuè),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就在這時候,他記起了自己是如何倒霉,又忍不住嗚嗚咽咽哭了起來。可是,過了一會兒他又笑了起來。
他從來不曾以這樣猛烈的速度向前飛馳過,也不曾這樣風(fēng)馳電掣(chè)地乘騎狂奔,雖然他一直喜歡這么做。他當然從來也想象不出來,在空中遨游竟會這樣痛快愜(qiè)意。地面上冉(rǎn)冉升起一股泥土和松脂的芬芳味道。他從來也想象不出在離開地面那么高的地方翱翔是怎樣的滋味。這就像是從一切能想得到的憂愁、悲傷和煩惱中飛了出去一樣。
1 編者注:指基督教《新約全書》中的《馬太福音》《馬可福音》《路加福音》《約翰福音》,里面記載傳說的耶穌生平事跡和教訓(xùn)。
2 即馬丁?路德(1483—1546),16世紀德國宗教改革的倡導(dǎo)者,基督教路德派的創(chuàng)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