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什么？你瞧著吧，不出半柱香的工夫，她必然會醒。”

“赤炎山一劫能否度過尚且未知，我不敢冒險。”

“此劫乃蒼天注定，你何必把希望寄托于一個傳說？”

“不是傳說。”那聲音頓了頓，復道，“你知道的，萬千年前，我誕于此地。”

“哎呀，你啊，到底還是不夠灑脫！誕于此地又如何呢？”

“我那壇猴兒酒，你恐怕不想要了？”鐘離幽幽說道。

“哎，老朋友怎么如此薄情？”

“哎呀，那你是不知道了，我這人可是薄情的很呢。”

“咳咳咳……她要醒了！”

鐘離忙轉頭望千玥兒。她眉頭微皺，睫毛顫抖著，緩緩睜開眼來。

“小美人，你醒了？”鐘離滿面驚喜，卻不知幾分是真。

見到是他，千玥兒兩眼瞪圓，一疊聲驚叫起來：“你……你你你，妖！”

鐘離臉上的笑頓時僵在了臉上，彎起的唇瞬間抿成一條直直的線，眼里添了幾分淡淡的寒意。

“撲哧”一聲，旁邊坐著的那人不給面子地笑出聲來：“看來，你這個小美人不領你的情啊！有趣有趣，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你討不著女孩子家的歡喜。”

卻見那說話者眉目英挺，笑容爽朗，一襲黑白相間的袍子，十分飄逸，頗有幾分道家風范。

鐘離掃了他一眼，并不答話，只一對漆黑如墨的眼眸緊緊盯住千玥兒，面上陰晴不定。

千玥兒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他身子微微前傾，向她伸手，似乎要探過來，卻被她一個激靈推開，整個人趕忙往后直縮，裹緊身上的薄被，緊張道：“你你……你別過來。”

這下鐘離的臉上不再是陰晴不定了，而是明明白白寫著“不悅”二字。

一旁那人卻毫不顧忌地笑起來，仿佛存心氣那鐘離一般，又仿佛是在笑千玥兒，見他如此，千玥兒更是滿心詫異。

“這位姑娘，你口口聲聲叫鐘離是‘妖’，莫非竟以為自己不是嗎？”那人含笑問道。

“我怎么可能是妖？”千玥兒莫名其妙。

“你若不是妖，何以眉心有這道印痕呢？”那人在袖中摸索一陣，掏出一面古鏡，鏡面滿是磨痕，似乎已經不能使用。千玥兒接過鏡子，低頭一看，那鏡中景象卻十分清晰，果見自己眉心那一道水波印痕，不由得雙手一抖，忽然回憶起先前樹林里發生的一切，不覺已信了大半，她下意識看向鐘離，卻見他正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自己是妖？她好端端作為一個人活了二十年，結果現在突然說她是妖？千玥兒努力說服自己，她應該只是穿越了而已……可是，自己為什么會變成一只狐貍？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在她腦海里飛快閃過，卻怎么也找不到關鍵。

忽然千玥兒面色一白，捂住了心口。自來到這異時空以來，她常常會覺得心口劇痛。那疼痛潮水般襲來，胸口仿佛壓了千斤石般透不過氣。

“她怎么了？”

“我且看一看——”那人伸手欲為千玥兒把脈，卻忽然驚詫道，“咦？”

“怎么？”

那人急忙拉過千玥兒的手，卻見她食指上傷口正涌出鮮血，鮮紅的顏色中竟隱隱發黑。

“姑娘，敢問這傷口從何而來？”

“我……不知道。”千玥兒咬牙答道。

“我先前見這傷口便覺不妥，然而卻看不出端倪。”鐘離道，“你可知是什么？”

“很難說。這傷口莫名迸裂，倒像是，”那人嚴肅道，“體內多種氣息沖撞所致。”

“氣息沖撞？”鐘離微微一驚，“如若不能調和，會如何？”

“很難說。”那人沉聲道，“不過……恐怕結果不太好。我或許能找找辦法，暫且為她壓制一下——咦？真是奇了，鐘離，你且看看這是什么？”那人指了指千玥兒掛在腰間的那塊玉。

那玉晶瑩剔透，呈一只小狐貍蜷縮狀，此刻通體正隱隱泛著光芒。

“此物內部有靈氣涌動不休，竟像是什么極珍貴的法器？”

那人拈起玉器細細查看，翻轉過來后，只見背面刻著“冷香”二字，不由得嘆了一聲：“想不到居然是此物。”

“你知道此物來歷？”

“冷香玉為女媧補天所用的五彩石幻化而來，乃上古神物，不知怎么會落在這位姑娘手中。不過……虧得在這里，此神物可以暫且壓制她體內那些四處沖撞的氣息，真是機緣巧合！姑娘，你可算得上命大了。”那人感嘆，言罷，只見他凌空畫了道符咒，指了指冷香，那玉石登時便光芒大作。說來也奇，那光芒雖熾，卻并不刺眼，反倒似煙霧般散開，籠罩在千玥兒身上。

千玥兒心口的疼痛驟然減了許多，胸中涌入一股清涼之氣，一下子清醒許多。她早發覺自己身體好像有哪里不對勁，想不到聽上去竟這樣嚴重。可“氣息沖撞”是什么意思？而這冷香又是什么東西，聽上去似乎很寶貴。

“鐘離……”千玥兒臉上的蒼白猶未褪去。

鐘離正端坐在床邊，挑了挑眉，沒有看她。

“我……不知道自己是誰。”她神色迷茫，眼里隱隱有些霧氣，“我知道我惹惱了你，你還會幫我嗎？”

“呵呵，幫你？你剛才不是還很怕我的嗎？你知道，我是妖嘛，或許會吃了你，也說不定的。”鐘離嗤笑一聲，歪過腦袋看她。

“怎么會？你們不是說，我也是妖嗎？”千玥兒下意識向后縮了縮腦袋，卻仍是勉強彎了彎唇角。她需要幫助，要想弄清楚這一切，憑她的能力是絕對做不到的……可她一定要弄明白。

鐘離冷眼瞧著千玥兒，她的臉色蒼白如雪，咬著唇，看上去可憐極了。明明很害怕吧？可是依然堅持求他幫她。只為了一個明知不會太好的所謂“真相”。

“為什么一定要知道？即使不知道，你也沒有半點損失。”他有些疑惑。

“我不想活得糊里糊涂啊。我要知道自己是誰，知道他們為什么拋棄我，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這可真是可笑的執著啊。”鐘離去端床頭的藥碗，用調羹攪了攪，遞到千玥兒跟前，“喝藥吧。”

“嗬……鐘離呀鐘離，你這樣說人家，自己竟也不羞愧？你不也是執著于一場冤孽？”那黑白袍子的男子不知何時已悠閑自在地靠在椅背上了，悠悠接道。

鐘離扭過頭瞥了那人一眼，似笑非笑：“是嗎？”

“好好好，我不說了。”那人聳聳肩，對鐘離的眼光毫不在意，起身道，“我先行一步就是了。”

那人擺擺手走了，衣袍寬大，隨風飄飛，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

屋里頓時安靜許多，千玥兒端著碗，默默看著鐘離，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鐘離也不急，只望著她。她被看得渾身不自在，臉漲紅起來。

“你干嘛這樣看著我？”

“哦？我怎么看你了？”鐘離仍是那副似笑非笑讓人看著就生氣的表情。

“感覺好像……”千玥兒低下腦袋想了好一會，“好像下一刻就要變成一只怪物吃人似的。”

“那……你是對我變成怪物的樣子感興趣了？”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千玥兒在腦海里粗略想象了一下面前貌美如花的男子突然變成怪物的樣子，猛地搖搖頭。她想了想，又追問：“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會幫我嗎？”

鐘離忽然湊近了身子，修長的手指輕輕撫摩著千玥兒的臉頰，輕笑道：“妖也是守諾言的。而且，我不太喜歡吃人。”

不吃人？！千玥兒在心底小小雀躍了一下，終于不用擔心人身安全了。

“不過，我生氣的時候……那就不一定了。”

“咳咳咳……”千玥兒一陣干咳。

“好好休息吧，待時機成熟，我自會帶你去赤炎山。”

“真的？”

“你怕我騙你？”鐘離含“笑”問道。

千玥兒打了個寒顫，連忙搖頭。

“對了，那你到底是什么妖呢？”

鐘離離開的腳步微微一頓，轉過身來，卻見他容顏如玉，眼角倏地浮現出一朵小小的桃花來，花色甚濃，艷麗至極。

“我乃赤炎山峰一株桃花，感天地靈氣修成。”他微笑。

拂袖離去的時候落了滿地花瓣，一時奇香陣陣，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