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玉骨
- 覆骨雪2:秋月無邊迷
- 穆西
- 3423字
- 2020-10-29 17:42:13
“是又如何?”周嬰昂起腦袋,手中劍微顫。
“你……你師父是誰?”仙君不知怎么,有些站不穩似的,急道。
周嬰卻別過頭不肯說話了,仙君又問幾遍,但他就是不開口。僵持不下,仙君忽然抬手結了一個印,落在周嬰身上,他抵擋不及,生生受了,本以為要受傷,然而卻沒有反應,忽而臉色微變,怒道:“你在我身上下了追蹤術?”
“不錯,你一日不說你師父是誰,這追蹤術就化解不開,你到天涯海角,我也找得到你?!?
“哼,”周嬰冷笑起來,道,“你倒試試,能不能找到我!下次再遇,我定要殺你!”言罷那釘在墻上的劍便飛回手中,光芒一閃便又幻化成箭被他插在身后的箭筒中,他轉身便要走,千玥兒一急,忙道:“你這就走?我們還沒有把那些逃出來的妖全抓回去呢,我到哪里找你?”
周嬰微微頓了頓,回首看向她,神色間些許遲疑,他道:“我在那個鈴鐺上施了術法,你若真要來找我,拿著鈴鐺,心里想著我的名字就會知道我在哪里。”又深深看她一眼,便抽身離去,也不顧那昆侖山巔施了結界便硬要離開,仙君嘆了口氣,恐那結界傷了他,一揮手便將之化去。
千玥兒遂又重新躺下,安然閉目,仙君踱到她跟前,細細凝望她片刻,忽然道:“七尹,你變了?!?
她睜眼,笑道:“是嗎?我也感覺我有些變了,可又說不清?!?
仙君坐下,拉過她手腕探了探,神色間閃過訝異,面上仍是笑嘻嘻的,“想不到幾日未見,你體內氣息竟然如此清明,憑那紅衣小子是決計做不到的,是你自己調息的吧?”
千玥兒搖了搖頭:“我才剛剛蘇醒。不過我大概曉得這是為什么了?!彼銓⑾删晦o而別后發生的事情盡數告知。仙君摸了摸下巴,嘆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原先那三股氣息混雜在一起,極為強大,既使你的身體日易損耗,又不會叫你登時便死,我本以為唯有盡數排出方可盡快化解,想不到你歷經一堆折騰,倒是因禍得福,這些氣息盡數融了骨,不僅從此于你無害,反倒叫你受益無窮呢。本就是你的,總歸是要回到你身上來的。唉,你的母親居然是傳說中舉世罕見的玉骨狐,怪不得你的體質這般奇異。當初你體內三股氣息四處沖撞,大約是你的父母從前在你的記憶和靈力上動了什么手腳?!?
“仙君,你聽說過玉骨狐?”千玥兒的手揪緊了被角。
昆侖仙君頷首:“自然。玉骨狐向來只聞其名,卻甚少有人真的遇到過,只因他們天賦異稟,身懷靈物,狐仙骨你是聽說過了,卻不知它是一等一的寶貝?!?
“是嗎?”
“相傳,但凡死者仍有一絲靈識,狐仙骨便可起死回生?!?
千玥兒一驚。仙君聳聳肩:“但這只是個傳說,世上從未有人試過。況且,若玉骨狐真的羽化登仙脫下仙骨,自然會好生保管,將之煉成法器,不會落入旁人手中,倘若若真存了心思要得此物,那么就只能……”他忽然閉上嘴不說話了。
“只能殺之。”她接道。
“因此世上只聞玉骨狐之名,人們卻大抵不曾見過,懷璧其罪,他們大抵是都躲藏起來了。”
“若恰好有那么一個,性格張揚驕縱……那么她便……”她被會被人設計而死,甚至是心甘情愿為所愛者而死,烈火焚身、魂飛魄散而死。有恨意自心尖如火苗般竄起,籠罩住她的心房,仿佛伸出無數只手,在不停地抓撓、撕扯。是誰,究竟是誰?殺了她的母親,不僅如此,還要剝下她的骨頭。想到這,千玥兒的臉上霎時血色盡失。
“七尹,你記起了一些事情,是嗎?”
千玥兒點頭:“不錯。我的確想起一些東西,但還不夠……遠遠不夠,根本解不開我心底的疑惑?!?
“你心里的疑惑還少么?有時候,你原本只有一個疑惑,可當你知道的越來越多,你心里的疑惑便也越來越多,最終只會把自己牢牢困住。七尹,倘若你不去追問這些,也許會活得更輕松點?!?
她知道他是在勸她,是為她好,可是她就是做不到,做不到帶著滿心的困惑,做不到忽視那些夢和那些徘徊在她夢境中的人。
“我已經知道了一部分,你叫我怎么放棄剩下的那一部分?叫我怎么裝作不知道曾經有人殺死了我的父母?古人言‘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如今連這個不共戴天之人都不知道是誰,多可笑?”
“都過去幾百年了,你怎么追究當初那人究竟是誰?”仙君深深嘆了一口氣,遲疑片刻,又道,“你可曾想過,興許你原本什么也不記得什么也不知道反倒是好事,這是你父母給你的第二次機會也說不定,你要知道,幾百年前那個人,手段十分高明,并非你——”
他的話被千玥兒立時打斷了。她尖聲道:“都過去幾百年了,就可以不再追究了么?若真是如此,你這幾百年又在做什么,何必要念著那南相的公主呢?!痹拕偝隹冢阒а?,她一陣懊惱,已見仙君登時僵住不動了,良久,她啞聲道:“對不住,我無意冒犯。我知道你是勸我豁達,是希望我自在些?!?
“……無妨?!毕删嘈σ幌拢瑪[了擺手。
“但也許我就是這樣的人吧,”她微微一笑,臉上的疤痕隨著肌肉拉升顯得愈發觸目驚心,“就是這樣一個執拗的人。”
他皺眉:“我會盡我所能幫你?!?
“代價呢?”千玥兒愣了愣說道,她忽然想起當初和鐘離之間的相互約定。是了,這世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幫你,想得到什么,總是要失去什么。她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這個道理。
昆侖仙君沉默片刻,替她蓋好被子,說道:“我不是鐘離,也沒什么需要你去付出的。你忘了,嘿嘿,我是你的師父,師父幫徒弟,天經地義嘛。”一轉眼他便又是那副笑嘻嘻的樣子,好像漫不經心,什么也不在意似的,頓了頓,他又說:“倘若一定要說,你是喚醒敏兒的那個人,我幫你,就是幫我自己?!?
她看著眼前這英俊男子滿面笑意,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意。他看起來雖不靠譜,原先也絕不肯認她做徒弟,然而幾次三番救她,卻是真的把她當作徒弟來看待的。
“師父?!彼鋈婚_口喚他。
他反倒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回過神來喜笑顏開,伸過手拍了拍她的腦袋,口中連連說道:“乖徒弟乖徒弟,叫師父做什么?”
她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說道:“你原先不是死活不肯收我做徒弟嘛。不過你說我是喚醒敏兒的人,這是何意?”她早就想問,此刻終于有了機會,當然不能錯過。他聞言雖是一愣,卻也沒有隱瞞,只一一同她解釋了,原來當日柯敏雖身死神滅,但他不肯死心,施禁術攢了她魂魄,逆天而行,把她送入輪回道中,以祝余花開為證,花開則柯敏轉生,花不開,他便永世不回昆侖。
幫他這個忙的,就是那幽冥殿的殿主。千玥兒問他施展禁術的代價是什么,他卻只是擺手不說,她追問得狠了,他就輕聲說:“能有什么代價?還有什么會比她死了更糟糕呢。我已經受了很久很久的代價了。”
她黯然,突然想起周嬰,他聽聞仙君說了姓名,不由分說就要取人性命,未免太過蹊蹺,思及至此便問他:“周嬰剛剛為何要殺你?”
仙君輕輕搖頭,苦笑道:“不知。我先前見他衣上紋飾便隱隱猜到他來自南相,幾次打探他出身師承,他卻只字未提。剛剛想必你也看出來了,以他的功力絕不可能傷到我半分,但我剛剛實在是呆住了——”他面上忽然顯出十分痛苦的神色來,續道,“……那套劍法,是我為柯敏所創,這世上怎會有第三人知曉?”
千玥兒眉毛一挑,驚道:“怎么可能?周嬰不過一個十幾歲少年,他怎么可能認識兩百年前的南相公主?”
“你說得不錯,可不是敏兒,又是誰呢?!彼碱^直跳。千玥兒看他那般郁結,嘆了口氣,暗道:“這世上果然人人各有各的郁結之事?!币贿叞参克溃骸氨阌伤グ桑F如今他要殺你,想必不會離開這里太遠,你要找他也不難。許是時機未到吧。師父,我困得很,讓我睡會吧。”
“也好,你好好養傷吧,昆侖山是再好不過的養傷圣地,只是……”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有些猶疑,沒有說下去,只嘆氣道,“好好休息吧。待你痊愈,我會幫你的?!?
言罷,他便起身離去,待腳步聲漸漸消失,千玥兒才翻身自床上坐起。她伸手撫了撫臉頰,觸感凹凸不平,這張臉,想必是毀得不能再毀了吧?她四下張望一番,才發覺這屋子里竟沒有一面鏡子,忍不住苦笑,想必是他特意收了起來,不過她若真想照,又何須鏡子?
千玥兒攤開手掌,一道熒光閃耀,她面前的空氣微微發顫,顯現出畫面來,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真正看到卻還是把自己嚇了一跳。
“這真是我么。”她喃喃自語,撫了撫臉頰,只見右邊臉頰光滑如玉,眉目如畫,然而左邊卻有一大塊詭異丑陋的疤痕,蔓延在她半張臉上,觸目驚心。她彎了彎唇角,想要笑,然而卻只看到一個形同惡鬼的女子,任憑那嘴角上揚的弧度有多完美,都看起來這般不堪。她腦海中忽然便呈現出那日的大火起來,在那熊熊大火中她宛若螻蟻,耳邊盡是那些人得意的喧囂吵鬧之聲,火焰漸漸爬上她的小腿,她撫了撫自己的腿,上面果然也是疤痕累累,甚至開始感到劇痛,耳邊嗡嗡起來,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哭聲,那是誰的哭聲呢……她知道這一定幻覺,可痛楚仿佛一條麻繩,緊緊纏繞她的咽喉,令她幾欲窒息。
這幅模樣,還有幾個人能認出她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