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太虛
- 覆骨雪2:秋月無邊迷
- 穆西
- 4130字
- 2020-10-29 17:42:13
那女子也不驚訝,只淡淡的:“我原就沒什么必要管她死活。”
“不過,還是多謝你今夜救她。”鐘離拱了拱手。
“噗,從未見過你這般禮數周全,真叫人不習慣的,”那女子笑了笑,神色略有幾分嘲諷,道,“你只需記得,不要忘了你我之間的約定就好。”
鐘離笑起來:“這也是你們一族的劫數,怎的說起來倒像是為我一個?”
“不錯,這正是我要說的,我為的是全族,你知道就好。”她神色忽然有些清冷,別過身子去,“你把她帶走吧,看好她,別再叫她發生異動。下次可不見得我能攔住。”
千玥兒還癱在地上,不知何時已經恢復了人形,雙目緊閉,汗水濡濕了她的頭發和身上的衣衫。
那個家伙,一定不敢相信自己剛剛居然想吃人吧。思及至此,鐘離不由得有些好笑。
“那個丫鬟都看到什么了?”
“她看到的東西夠她嚇昏幾百回。”
“怎么處置?”鐘離低頭看了一眼地上倒著的丫鬟,聲音發冷。
“不要妄造殺孽。我會讓她保守秘密。”那女子胸有成竹。
“好吧。”鐘離哈哈一笑,撈起地上的千玥兒,一閃身的工夫便已離去。
一輪圓月在漆黑的夜幕中捧出一抹清輝,灑遍整片大地,每月十五,萬事萬物都回歸其本心本質,因此施術者如在此夜施術定有奇效,但又因月圓之夜亦是妖魔鬼三道難以自控之際,因此修行者大多都格外謹慎,不肯輕易施法。
“醒醒!醒醒!”一個聒噪的聲音在她耳邊不斷重復著。
她翻了個身,不耐煩地哼了一聲,擺擺手。
“快起來!”那聲音倒是堅持不懈。
她實在困倦,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
“你要是不起來,就把你丟在這個院子里,小心來個妖怪把你叼了去。”她模模糊糊地記起那是鐘離的聲音,聽到這句話她有些想笑,若論“妖怪”二字,恐怕也沒有幾個妖怪比得上這只大桃花妖了吧?她這是怎么了?今夜不是還要請林云輕相助查探冷香么?她混沌的思緒忽然被打開了一個缺口,記憶倒灌進來,她意識清醒了許多,睜眼一看,不出意料,便對上鐘離那張俊臉。
那張熟悉的不得了的臉上果然是一副歡天喜地的表情。
“你就這么愛演戲嗎?”千玥兒不屑看他,“白白擾了本姑娘清夢。”
“唔……清夢?”鐘離托腮沉思狀,“我可不知道誰的清夢里還有變成怪物要吃人這樣的情節呢。”
千玥兒微微一怔,一骨碌翻起身,身上仍舊穿著那件素白長裙,她的記憶只道周王的寵妃喚她到寢殿去,然后自己就到了這……當時自己飲酒后已覺不對,定然發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你說什么,”她目瞪口呆,“我變成怪物,還要吃人?”
鐘離一本正經地凝視了她半晌,忽然撲哧一聲笑起來,道:“你倒好騙。”
千玥兒惱羞成怒,掄起拳頭就要打他。
“時間差不多了。”一個聲音忽然傳過來,十分肅穆。
只見林云輕青衫飄飄,雙手背在身后,眉頭微蹙,澄澈的眼落在她身上。
她一下子就反應過來,端端正正坐好。剛剛身下躺著的溫軟床鋪也在這一瞬間消失了,原來不過是鐘離信手幻化而成。
飲了血茶,林云輕同上次一樣,既沒有念符咒,也沒有畫符號,只是定定地看著她,一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澄澈雙眸印在她的眼眸之中,她的表情愈發迷茫起來。
而對面的林云輕的臉色也微微有了變化。
痛苦。迷茫。
鐘離試圖隔開二人,但卻忽然發現不知何時兩人所處之處竟形成了一道結界。他恐莽撞打破了結界會有危險,只好在旁一面等候,一面焦灼踱步。
“適才你是想上九重天,借輪轉鏡?”一個男子的聲音淡淡自耳邊響起。
“不錯。”這是林云輕的聲音,聽起來急切,認真。
“輪轉鏡早就被毀了。”對方輕描淡寫。
“被毀了……那么沒有可能了?”
“你不是已經習得其他仙家無論如何也修不來的三通嗎?”
“那又如何?終究還是有我看不清的人。”
千玥兒的視線漸漸清晰,石臺前兩個男子相對而坐,其中一個青衫男子,赫然便是林云輕。而他對面那男子身披斗篷,頭戴斗笠,不知是何人,聲音卻聽著有些熟悉。林云輕不是應該去探查她的記憶,以探查冷香使用之法門么?她怎么會到這里來?聽到“輪轉鏡”,她心中不由得突的一跳。這個東西,她不是第一次聽說了,林云輕為什么要借它?依照她先前在夢境中所見的一切,這輪轉鏡約莫是個可觀前世預測未來的寶物。
“你是修行之人,明知世間萬事自有緣法,為何勉強?”
“我知道。但是,我必須要知道焚天是何人的怨念所化。非得怨氣沖天者才能化出這般強大的魄,而這一切,只能憑輪轉鏡才可窺知真相。更何況……輪轉鏡乃九天神物,怎么可能被毀?”林云輕正襟危坐,面色平靜。
“你不信也罷。”那神秘人笑起來,“我何必騙你。我既然親自來找你,便是要幫你的。”
“幫我?”林云輕蹙眉,“可是為什么要幫我?”
那神秘人端茶的手僵了一下,微抬首,但并未露出面目:“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我等他出現,等了很久了。”
“是誰?”
那人擺手:“你只需記住,焚天,就是那只魄,你不能殺。”
林云輕神色一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自懷中掏出那支千玥兒再熟悉不過的金釵,追問道:“那這釵呢,你知道來歷嗎?”
那人微微一怔,本想接過,林云輕卻未曾放手,他只好低頭端詳一番,好半晌后,才沉聲道:“不吉之物,速速丟棄吧。”話音剛落,但見衣袂飄飛,那神秘人便不見了蹤跡,只剩下林云輕愣愣坐在原地,兀自出神。
至此千玥兒已經心中了然,自己想來是入了林云輕的夢境。想不到,她先前誤入焚天夢中,現在竟又入了林云輕的夢中,卻不知冥冥之中是何因果。真不知她為何能夠有這番異能。
且說那林云輕此時身處何處?
他一晃神,驟然發覺他竟身處太虛之境,不由心中一驚,太虛之術他修行多時,然從未成功,想不到今日借千玥兒之力他居然得以進入。先前聽千玥兒所言,他便心中隱隱猜測她身負此力,沒料到今日果然應驗。能入太虛之境,憑他的能力想必定能看清前因后果,破解心中迷惑。
太虛之境,實則便是受術之人的夢境,身臨其境,自然看得更清。
他捏了一決,待睜眼時,已然身處鬧市之中,四周喧鬧嘈雜,不遠處有無數人簇擁在一起,口中不知在叫嚷些什么,他沒來由的有些心慌意亂,待他穿過人群立住,卻驟然呆住,此處儼然是周城城中心的祭祀臺。
只見祭祀臺上不知怎的竟豎了十字木樁,上面綁著一個女子,神色痛苦憤怒,赫然便是千玥兒。
他大驚,千玥兒從未經過此事,如何夢中會出現此景?莫非這是未來即將發生之事?
群情激奮,那些人圍著祭祀臺,手中高高舉起火把,竟是要燒死她。
他沒來由的有些慌神,眼前所見女子忽然間變了容貌,變成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女子。那女子容貌絕美,與千玥兒倒有七分相像,但論氣度卻是千玥兒決計無法比擬的,她雖手足皆被捆仙索縛住,但神色自若,眉目之中竟是一派坦然,仿佛與四周的一切都隔絕開來。
她的眼神忽然落到他身上。
他一愣,她怎么可能看到他?一定是他弄錯了。
然而那女子淡然一笑,腳下沖天的火光印在她臉上,那個笑容顯得又苦澀,又有些許的溫柔。她注視著他,嘴唇微動,好像在對他說些什么。他怔住,努力夏青聽清,可卻只看到她的嘴一張一合。眼前所見一切,只覺得分外熟悉,仿佛親身經歷過一般,他雖不認識此女,然而眼見她遭受烈火焚身之痛,心中竟有如刀割。她是誰?他捂住胸口,再抬頭,祭祀臺上卻又變成了千玥兒,火已經燒著了她的裙擺,她滿面驚惶……
卻說鐘離見他二人久久沒有動靜,心中暗道不好,此刻已近清晨,若日出之時結界還不消散,只怕兩人都會被困住,此般狀況,由不得他遲疑,便抬手施力破那結界。想不到那結界十分薄弱,立即便消失了,林云輕和千玥兒二人身形一頓,臉色終于歸于平靜。
半晌,林云輕終于睜開眼睛,滿面疲憊。他直直地看向鐘離,說道:“帶她離開這里。”
言罷,便直直地栽倒在地。
此時,天已經蒙蒙發亮,不遠處傳來雞鳴之聲。
林云輕一昏便是三天三夜,這三天皆是神志不清,口中只喃喃道:“來不及了,快逃,快逃……”千玥兒雖未昏睡,然而醒來后神色迷茫,只是屢次問鐘離:“輪轉鏡為何物?”他不知她從何得知此物,此物乃九天之寶,保存于輪轉司中,他出生至今未曾有幸見過,他本不欲告訴她,但見她神色認真,也只好據實告知。
“鐘離,我變作孩童之際,你竟不覺得眼熟么?”她忽然莞爾一笑。
他微微一愣,只聽千玥兒淡淡說道:“我想,我便是那胡纖纖之女。”
他挑眉:“你說什么?”
千玥兒抬眼看他,神色認真,薄唇親啟:“其實你早就猜到了,是不是?你恐我不肯幫你解赤炎山之劫,所以才不說,只當我參不透,好困我在你這國師府上,”她垂下眼簾,微笑道,“我心中早就這么想過,倘使你幫我查明了這身世,即便一切都與那赤炎山無關,我也會陪你去的。因為……”
“你不是。”
千玥兒看他。
“你不是那個孩子。”鐘離神色復雜,語氣堅定,“你不可能是她。是了,你額上是水波紋,修的是水系術法,她卻能調動火力,水火不容,你怎么可能是她?我早知你不是。”
“你真的記清楚了嗎?你看到我變作孩童時,當真未曾覺得熟悉?”千玥兒咬唇。
鐘離忽然不說話了,垂下了眼簾,喉頭動了動,啞聲道:“不記得了。三百年前,她一家消失之后,我遍尋不見,卻驚恐發現,我記不住她的模樣,一點也記不清楚。”他攏在袖子里的手顫抖著,抬頭看她:“你都想起了什么?”
“其實,我什么也沒有想起來,”她一徑笑著,神色之中卻是淡淡的失望,“你從沒認真幫我查過身世,對不對?”她從來沒用過這樣柔和的語調同他說過話,總是喜歡翻個白眼,一臉不屑,要不然就是坐在地上大哭大鬧,或者發一通火。鐘離默然。
“你從來也不在意我是誰的,你想要的,無非是我順著你去赤炎山,為你解那一場劫難。”
“我……”生平最愛拿腔捏調的桃花妖卻啞了聲。
“只是我不明白,你既然這么在意這場劫難,為什么近來卻愈發沒了動作?”千玥兒歪頭,神色間有點悲哀,“啊,我曉得了,就算昆侖仙君說什么時機未到的話,你心底一定還是遲疑的,心想大約千玥兒根本不是那個有緣人,與你無用的,說不準你已經找新的有緣之人了,是不是?我真可笑,心底明白,卻還是……唉,不說也罷。”
“不是的,因為——”鐘離攥緊拳頭。他不敢認真去查,因為若查了清楚,他先前所思所想,無一不是作繭自縛。他也不敢再輕易去赤炎山,那道結界是會要人性命的……
千玥兒不容他說完,只淡然一笑,道:“既然如此,你我之間這所謂的利益之約便不成立了。你我分道揚鑣便是。”
“你不能走,你身體虛耗得太厲害了——”
“同你又有什么關系?”
鐘離抬起的手頓時僵住了。
良久,他注視著她的背影,神色迷茫。
待他身形微變,決意要追時,忽然耳邊一聲雷鳴炸響,一人朗聲道:“鐘離,你修行千年,眼看著大渡之日將近,豈不知不可妄造殺孽,如何屢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