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氣急敗壞，有人好不快哉。

顧嘉懿好笑地看著轎子里神游天外的林安瑤，心道果不其然這小丫頭對這些地方的地形簡直熟悉得不得了，從青樓到酒肆中間跨度這么大，她也能迅速從各條路徑中選出最便捷的。

嘖嘖嘖，這一看平時就沒少來過。

林安瑤的嘴角止不住揚了起來，她隨心所欲慣了，最愛的就是人間煙火氣。換言之，什么樣的公子少爺都可以，只要長得好看；什么樣的玩樂場所也都可以，只要足夠熱鬧。本來就性子活泛，鬧市里路邊攤小販揚聲叫賣，街上人來人往互相問候，酒館飯店里一拍桌子針砭時弊……就像是原本空空如也的軀殼里被注入了新鮮的血液，讓人一下子周身沸騰起來。

小店地處江南最繁華的地帶，不遠處淌過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河，一直彎彎繞繞不緊不慢地蔓延到遠方。

這兒天高皇帝遠的，來往過客數不勝數，說話也都口無遮攔，情場失意便一醉方休，仕途不順管舉杯消愁，忙里偷閑的更是不枚勝舉，不談風花雪月兒女情長，直指朝堂，今日是官府哪道政策，明日又是官府哪條法令，各持一詞爭得面紅耳赤，旁邊看客笑嘻嘻地時不時摻上一腳，又是好一番痛罵。

林安瑤臉上的喜悅簡直堆滿了眼角眉梢，看著周圍這些大放厥詞之徒，自己也跟著豪氣云干，刻意放低了嗓子，朗聲道：“小二，上酒，先來個三壇女兒紅！”

“好嘞，客官您還要點什么？”

“抱歉，酒不要了，先上幾個你們店的拿手小菜。”顧嘉懿趕在林安瑤再次開口前一氣兒說完，眼神示意小二趕緊去辦。

林安瑤本想攔住他的嘴，剛站起身卻發現他已經說完了，又想轉頭去攔住店小二，人已經忙不迭跑了，她只能沒好氣地又把頭轉回去，眼眸里盛滿火光。

“不是？你干什么！小二，三……”

顧嘉懿皺皺眉頭，打斷了林安瑤接下來的話：“在我眼皮子底下喝酒，當我是死的？還女兒紅？還三壇！就你這體重這酒量，到時候喝醉了我抱不動了，不帶你回家了，你別找我哭。”

林安瑤氣的直翻白眼，反正她本來就不怎么端那些女孩子的矜持，更何況她現在還是男裝在身，姓顧的就是一天不被懟就不舒坦，當即罵街：

“我體重怎么了？怎么了？你又沒抱過你知道什么！還我找你哭，你能拼過我再說吧！”

“我不需要非要抱過豬才知道它體重驚人，您都吃遍了江南了您自己對自己的體重沒點估量？我說真的，別鬧了啊，難道到時候還讓那些轎夫給你抬到轎子上去？一大姑娘你端莊點。”

如果之前還能勉強算關心她，那么現在就純粹是在沒事找事來嘲諷她了。

林安瑤眉頭一跳一跳的，看在人多的份上不跟他動手，好歹也是自己發小，這大庭廣眾的，他要是丟臉了，她也跟著臉上無光。

冷靜，冷靜，沖動是魔鬼。

“呵，管家婆，你還是先管好自己吧。話說回來，顧嘉懿，你是不是因為覺得自己拼不過我才故意這么說的？你放心，我跟你不一樣，要是你真的癱在這兒了，我絕對不會自己一個人回家的！”

林安瑤眼睛咕嚕一轉，顧嘉懿已經看到了她眼神里的不懷好意，還是忍不住因為她嘴角突然上揚的弧度心情大好。

“我到時候就花銀子雇這酒肆里的人送你回家，這樣一來，不出意外的話，你很快就能揚名江南了！以后誰再來找你喝酒你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拒絕，開心嗎？不用太謝謝我。”

顧嘉懿心里悶笑，臉上還是咬牙切齒青筋暴跳之狀：“誰酒量不行？你也不想想我為什么會在那種煙花之地，小爺明明身經百戰好吧！倒是你，你喝過酒嗎上來就搞這么烈的，你……就不怕我找伯父告狀？”

“你！夠狠……我們這么多年的情誼你還要不要了？你要去了我就跟你絕交！”林安瑤倒不是怕父親的責罵，他們那么寶貝她估計也舍不得說她什么，怕就怕他們以后不肯再讓她出來玩兒。

林安瑤一邊放狠話求饒一邊心里暗道顧嘉懿真是了解自己，瞬間像被掐了七寸的蛇一般不敢再說什么。

顧嘉懿挑了挑眉，并不以這點勝利驕傲，只是簡單地抿嘴笑了一下，但眼神里卻都是得逞的快意。

林安瑤看著他一臉壞笑，幾次張口欲言都被她活生生按了下去，一臉幽怨地盯著那人幸災樂禍的笑容，終歸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然后被突然出現的小二打斷了。

“客官，您的菜來了！還要點什么？”

她剛張開嘴，小二跑過來時帶來了一陣風，被她盡數咽下，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給自己嗆個半死。

“不……咳咳，不用咳咳咳……”

顧嘉懿這下再也忍不住，偏頭笑了起來，聲音悶悶的，他們這桌靠著窗子，窗扉過濾了刺眼燥熱的陽光，投進屋子里只剩下溫暖，顧嘉懿鼻梁高挺，剛好承住了一小片，連帶著眼角眉梢都染上了陽光的暖意。

林安瑤好不容易才停了下來，那廂顧嘉懿也識趣地止住了笑，偏偏笑意混上惡意卻不那么容易收住，林安瑤眼不見為凈，憋憋屈屈地準備埋下頭吃飯。

下一秒她的動作就硬生生停了下來，準確的說是被人打斷了。

“林安瑤？”林安瑤抬起頭，一張青蔥粉嫩的臉龐出現在眼前。

那聲音小心翼翼的卻又隱含怒火，她一時間摸不清楚這個姑娘是來干嘛的，也沒過多猜疑，點了點頭。

豈料那個看上去怯怯的女子下一秒就炸開了鍋，開始罵街，尖利刺耳的聲音讓林安瑤忍不住心疼她的嗓子。

“不要臉的狐媚子，沒想到居然能在這兒看見你！你怎么還有臉出來見人？你爹媽把你生出來就是讓你出來勾引人禍害世間嗎！”

林安瑤滿不在乎地騷了騷耳朵，心里的第一反應卻是今天好像只要旁邊有顧嘉懿就沒發生過什么好事。

先是那個本來勝券在握的花魁，后來是原本同樣勝券在握的好酒，現在連飯也不能吃。

他怕真不是個瘟神吧……

顧嘉懿感覺一道惡狠狠的視線正在盯著自己，心里好笑，怎么哪兒又惹著她了？他剛剛還不夠給面子？

他坦然回視，下巴沖著旁邊的女人挑了挑，眉頭緊皺，眼神里分明在說：“看看你惹出來的亂子，害得我飯也不能好好吃！”

然而林安瑤只看到他滿臉的幸災樂禍……

她緩緩轉過頭，原本如鷹隼般的銳利眼神偏偏配上了那副似笑非笑的戲謔表情，褪去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樣，莫名有點心驚膽戰的意味。

那女子模樣清秀，想來也是正當二八年華的妙齡，但那張瓊白如玉的臉上卻只有憤懣，透露出棄婦一般的幽怨，原本煞是靈動的桃花眼也黯然失色。

“哦？這位……大姐，您倒是說說，我如何狐媚了？難不成我招惹過你？可是我對女人沒興趣啊。”

林安瑤戲謔地開口，顧嘉懿最見不得她這副輕佻模樣，把頭轉向了一旁。

“你！怎么會有你這么不知羞恥的女人！”那女子本來聽見她叫自己大姐要炸毛，聽到后面又一下子被她說蒙了，好半天都沒什么反應，呆呆的樣子讓林安瑤忍不住想捏一下她的臉。

當然，只是想想而已，林安瑤沒喪心病狂到那個地步。

她一邊好整以暇地看著那女子，漫不經心的一抹笑容在那女子看來卻仿佛變態一般；一邊在心里暗暗吐槽古代人怎么這么沒見識，隨便調戲一下就臉紅，還有同性戀也值得大驚小怪？

她心里默默回想了一下上一世，她似乎經常親自己的閨蜜，而她閨蜜也經常親她。

罷了罷了，還是不要再刺激她了。

“這位，大姐，不是你說我狐媚子嗎？看你這穿著這也是大戶人家出身吧？張口閉口辱人清白，你倒是說說，我怎么就狐媚子了？”

那女子一下子回過神來，聲音不覺染上了哭腔。

“你……你勾引我未婚夫你還問我怎么了？你不要臉！他馬上就要迎娶我了，你這安的是什么心啊你！你自己不知檢點，我們家還要臉面呢！你現在還敢女扮男裝來禍害別的男人，你不是狐媚子是什么！要不是我眼神好，我差點都認不出來了！”

說罷，又把頭轉向一旁的顧嘉懿，他正在百無聊賴地盯著餐盤看，好心勸慰道：“這位公子，你千萬莫要被她這副狐媚相迷惑住了，這個女人放蕩無恥，連即將有妻室的人都敢勾引，不值得你真心相待。”

林安瑤也轉頭看了顧嘉懿一眼，后者并未有分毫觸動，反而一臉玩味地看著自己，毫不掩飾自己的狼子之心。

這貨純粹是在看熱鬧……林安瑤不想再說什么，只要他不給自己添堵，她林安瑤就該回去燒香拜佛謝謝他的大恩大德了。

“哦？你未婚夫叫什么？嗯……時間太長我有點不記得了，畢竟我每天都有很多新的男人對我趨之若鶩，把每個都記得一清二楚也有點困難，你不介意吧？”

那女子沒想到林安瑤厚顏無恥到這種地步，不守婦道的話張口就來甚至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全身的熱血都沖到了腦門上，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囂著抽死這個賤蹄子，她幾乎是本能地揚起了巴掌。

“誒，干什么呀？不就一個男人嗎，值得你這么大動肝火的？反正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兒，那個男人我干脆不要了，讓給你，好不好？別生氣了，嗯？我會心疼的。”

林安逸漫不經心的一句話，逗得那女子好一番臉紅，只怕是偷了天邊火燒云的光，才能染出這般的紅來。

那女子爭辯不過，又覺得林安瑤心思難捉摸，實在危險，耗費了大半天的功夫也沒討到便宜，氣囊囊地走了，沒再看她一眼。

顧嘉懿這時才悠哉悠哉地鼓起了掌：“我倒是不知道你還有這等愛好。”

旁邊傳來一陣笑聲。

二人抬頭望去，是一位一位面如冠玉的翩翩公子。

顧嘉懿感覺旁邊有人不淡定了。

“你們好，我叫宋子玉，剛剛聽見姑娘講話頗覺有趣，忍不住想與二位結交，這才前來討擾，不知二位是否介意。”

林安瑤聽了這話，突然想到了之前據她于千里之外的那人。

哼，你有眼不識珠，姐姐我自有人疼。

“當然不！”顧嘉懿張張嘴，還沒說話，林安瑤就已經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了，“公子請坐。”

原本是三人交談，最后卻成了林安瑤和宋子玉交談，顧嘉懿偶爾插話，顧嘉懿被林安瑤那毫不掩飾的熱情激起了玩心，也在賣力跟宋子玉噓寒問暖。

正當宋子玉被這二人的如果熱情弄的左右支絀的時候，林安瑤的丫鬟藍鈴突然來把她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