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這些,鐘禮眼眸中的光亮黯淡些許,垂頭一嘆。
“哎…”聲音低沉,透出無盡惋惜之意。
當(dāng)年要不是自己首先靈氣枯竭,棋差一招,奈何不了司徒炎的火木雙靈根,凌楚宗絕對不會是如今天宗第二。
一念至此,他看著王憂的目光,漸漸灼熱起來,如同火焰燃燒。
臻火靈體!
八年后的問道大會,凌楚定會奪魁!
王憂察覺到鐘禮望向自己的火熱目光,如同欣賞絕世美女一般,心中古怪不已。
這家伙,該不會…是基佬吧?要跟我擊劍?
但此等話語,僅是腹誹,他也沒好意思問這個,而是岔開話題,轉(zhuǎn)念問道:
“你不說還有眾多小宗門嗎,難道他們就沒有參與問道的機會嗎?”
“有是有,不過,他們在六大天宗面前,不過是朱玉光芒以抗日月之輝罷了。
天下武道,執(zhí)牛耳者,不過這六大天宗罷了。至于那些山野精怪...上古之時,或許能亂世…如今…不成氣候...”
說話時,鐘禮眼神清明不少,已是回復(fù)正常。
盡管鐘禮認(rèn)為王憂也許會在問道大會上大放異彩,可師父之言,猶在心中回蕩。
若說他之前說話時,嘴角還帶些許笑意,目中還有些欣喜,忽而,此刻他的神情變得十分莊重。
只見鐘禮緊緊抿著嘴巴,眼眸間不帶一絲笑意,極為嚴(yán)肅地站起身來,抬起自己的右手,伸出三只手指,指向空中…
王憂愣愣地看著他,心中奇怪不已。見鐘禮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嘴巴一動,道:
“我以我道心發(fā)誓,若你向往人世間的富貴繁華。
我保你一生必將衣穿錦,食以肉,酒似瓊漿,美色在旁,一生錢財數(shù)不盡,洪福齊天壽無疆。”
雖說王憂不太懂什么是道心起誓,但看見鐘禮這般嚴(yán)肅態(tài)度,知道此言非虛。不過,他想都懶得想這些。
因為,錢財并不能給他要的。
他搖了搖頭,也從桌前站起身來,與鐘禮對視著,眼神極為真誠,鄭重道:
“哪怕以金銀鋪路,我也絕不貪圖!”接著,少年人一字一句的說出了他內(nèi)心大愿,“我...只...修...道!”
金銀鋪路,也鋪不到他要想去的地方。
見王憂的模樣,靈兒也有模有樣的學(xué)著,站起身來,咿呀道:“靈兒也只修道。”
話一出口,就被她娘譚雨蓮輕輕地摸了下腦袋:“坐下,沒你事!”言語犀利,語氣寵溺。
聽聞王憂的宏愿,鐘禮忍不住端起一杯,痛飲而盡,發(fā)出爽朗大笑。由于笑聲太過洪亮,于村中滾滾不絕,左鄰四舍都被吸引過來。
“鐘先生,啥事啊,這么開心…”
“是啊…說來聽聽唄…”
幾名吃過飯的老頭,也許是散步至此,立刻就被笑聲吸引進(jìn)來…
來得最快的,便是王德貴,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老鐘,你樂啥呢?”
知道是自己笑得太過狂放,這才吸引人過來。鐘禮連忙擺手,“沒事沒事,說起了以前京都的趣事…”
說話間,他倒是毫不客氣,徑直走到門前,一臉歉然地,“我家還在吃飯,各位見諒…”
說完便“吱呀”關(guān)起木門,村中人也不見怪,說著您吃好之類的話,各自散去了…
之所以關(guān)門,是因為他還有重要的事情還未講完。
可猝不及防的笑聲,再加上村中人的圍觀,導(dǎo)致王憂的食欲跌至谷底…
他哪里知道,鐘禮笑得這么狂放,完全是因為已將自己視作一顆冉冉升起的宗門新星。
手中碗筷翻飛,連連扒拉幾口,敷衍著吃完,便站起身來。
“我吃飽了…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拍了拍鼓鼓的肚子,還行,好歹有個七八分飽。
正待王憂打算出門,鐘禮在后面叫住了他:
“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說話間,他站起身來,拍了拍長衫,走至王憂身旁,二人一同往村中走去。
村子規(guī)模并不算大,攏共也就四五十戶人家,屋舍儼然,道路整潔。整個村落呈一條線狀,由平整的土路東西貫穿。
雖說是早春時節(jié),池塘中已有鴨鵝游蕩。
“嘎嘎”
一陣春風(fēng)拂過,吹得路旁常青綠葉沙沙,花草輕搖。景色宜人。
二人的走在路上,遇到不少鄰舍,都是笑面攀談。
可能是王憂懵懂時吃得太好,爹娘身形很是修長,導(dǎo)致他年僅十歲,倒是比村中成人矮不了多少。
再者,他一頭白發(fā),顯得老而童顏,鄉(xiāng)人倒是覺得他駐顏有術(shù),對他更是親切有加。
村中人淳樸,言語中都稱鐘夫子長王先生短,連帶著王憂都成了先生。
二人并肩走了一會,行至一處寬闊平坦的土地,地上似被石碾碾平,如同餃子皮般。四周零零散散布著幾個二人高的草垛。這里多半是村中的打谷場。
鐘禮率先一步,加快步伐,走入其中,王憂則是踢著地面的小石子,落在后面一截。
心中卻是疑惑無比,一路走來,鐘禮領(lǐng)著他越走越偏,最后還跑來四周無人的打谷場這里。也不清楚要說些什么。
越走心中越虛,王憂忍不住抬頭一望。艷陽高懸,白云當(dāng)空。
心里這才安穩(wěn)些許,如若是烏云壓頂,他還真擔(dān)心鐘禮趁黑要與他擊劍。
雖不清楚鐘禮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由于心中坦然不少,就連腳下都輕快不少,追上了前者步伐。
行至一垛高大草堆旁,鐘禮宛如做賊,四處張望,見四下無人,右手輕輕搭在王憂肩頭,輕輕一躍。
王憂只感腳下如同安了彈簧,一下就躍到草堆之上。
一陣春風(fēng)吹來,卷起谷場些許塵埃,如同黃色沙霧,于前方飛揚。
一坐下來,王憂便轉(zhuǎn)頭望向鐘禮,想聽聽他說啥。恰巧,鐘禮的眼神也掃了過來, “有些話,不方便在村子里講。”
“何事?”王憂皺了皺眉,撐起身子拍了拍屁股下的草垛,將有些緊實的稻草拍得蓬松些許,讓自己坐得更為舒適。
心里倒是有些疑惑,既然村子里不方便講,這里就方便了?
“你是仁德州來的,不了解這里的民風(fēng)。”
說話間,鐘禮神色緊張,疑神疑鬼,再次轉(zhuǎn)頭四顧,倒是真像個盜賊行竊時的模樣。
其實,他根本不用轉(zhuǎn)頭,就能感知到周圍沒人,所以無論他在這里說什么,都不會有人聽到。
但是他還是覺得小心為妙。
“什么民風(fēng)?”王憂目光盯著鐘禮,一臉認(rèn)真。
“知禮州,無人不向往修道。
不對,不只是知禮州,除了你們?nèi)实轮莶涣私猓旧纤袞|華之人,全都向往修道!
因為…”說到這里,鐘禮第三次掃向四周,見其無人,這才開口:“無人不向往長生之道。
若我跟你在村中講這些,一旦被外人知曉,他們估計當(dāng)場就要人人瘋狂,甚至不惜一切要我傳授道法。
可是,許多凡人根本就沒有資質(zhì),所以他們窮極一生都無法窺得門徑不說,甚至?xí)偗偘d癲,白白浪費人生。
如此這般,不僅他們耽誤了自己的大好人生,也會耽誤我感悟境界。”
鐘禮搖了搖頭,無奈地嘆了口氣。
修道這個東西,并不是人人都能修的。需要天賜的資質(zhì)不說,更需要經(jīng)歷重重磨難。
“既然這樣,為何他們不甘愿做一名凡人?”王憂眉頭一皺,成川字型,完全無法理解鐘禮的話。
雖說他不了解什么是修道,但他從來都沒有覺得做一名凡人,有何不妥。
鐘禮挑眉一笑,眼前少年未入境界,不知玄妙。忍不住打趣他:
“如果你可搬山,可蹈海,可上天,可入地,可攬星摘月,可與日月同輝,可為所欲為。
你還會去種那些勞什子地,掙那些無用金銀嗎?啊?”
尾音一個“啊”,拖得冗長,音調(diào)高揚。聲音宛如突然敲響的磐鐘,直直震向王憂的心靈。
靈魂質(zhì)問。
頓時,王憂渾身一顫,心中一驚。
他先是茫然地先點了點頭,然后眼中迅速恢復(fù)清明,堅定無比地?fù)u了搖頭,雙目直勾勾的盯著鐘禮:
“做一名凡人,有個不好?
只要自己愿意勤勞動手,吃得飽,穿得好,活的輕松,笑得逍遙。
有愛,有恨,有七情六欲,人生何不是繽紛多彩。
人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更何況,像你說的,若是沒有那個金剛鉆,何必攬那個瓷器活?
不過是水中撈月,庸人自擾。”
這番話如同磐鐘長鳴,聲音不大,震得鐘禮心靈嗡嗡作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時竟愣住了。
此刻,他終于明白什么叫資質(zhì)。這少年的短短幾句話,精悍地如同人骨般,支撐起了凡人的碌碌一生。
他目光深邃,意味深長地看了王憂一眼。卻仍是看不穿小小人兒。
道法自然,說的便是這個嗎?
鐘禮捫心自問,幾十年了,他才悟明這些,可眼前少年,才多大?
他疑惑問道:
“你既然看得如此通透,為何還要去修道?”
…….
……
一陣清風(fēng)拂過,吹起草堆上的點點草末,與地上的蒲公英滾作一團(tuán),飄向了不知多遠(yuǎn)的遠(yuǎn)方。
明日高懸,春風(fēng)蕩漾。
王憂愜意地躺在了高高谷堆上,閉著眼睛,沐浴著春風(fēng)的吹拂。他的思緒忽然飄到了地球上,轉(zhuǎn)瞬間,又飄回了仁德州。
那個廚房。
那晚,是他來此以后,不,是他兩世為人最開心,最充實的一天。
他輕輕地答道:“我想回家。”
這個家,是仁德州的那個家。
鐘禮看著眼前少年,豁然一笑。
心中再沒有把他當(dāng)做小孩,忍不住真情流露,也躺下來。將粗壯手臂穿過王憂腦后,他勾肩搭背。
深情感嘆道:“世間修道緣由千萬種,你竟只取這一瓢。
可是,要何等境界,才能跨越這界壁的鴻溝?”
這個答案,他自己修道將近一甲子,都絲毫不知。
饒是他師父,貴為謫仙,不也是望地興嘆多年。
“哎,你這也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