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人生是相似的，操蛋的人生卻各有不同。

在陳翰功的連打帶嚇，軟硬兼施之后，老頭兒的學堂里的的確確是安靜了好一陣子。最能惹事的陳翰卿突然變得用功了很多，而一旦用起功來，老頭兒更是驚奇的發現，這小子的聰明程度和他的案首學生陳翰功比起來，竟然是不相上下。

和學堂的平靜極為相似的是，幾個月來，陳家大院里，竟然也難得的安靜了下來。

陳翰元還是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趁著農忙的時節，抓緊時間伺候莊稼。陳翰功的卦攤也開了起來，也許是因為第一天的廣告效果，生意竟然比陳頌恩在的時候，還要好上很多。

查文舜放下了書生的架子，每天陪著陳翰功出攤，兢兢業業的做書童。只是，似乎對陳翰功六壬占星的本事越來越有興趣。于是乎，在歡送了被老爺子抓回家塾讀書的劉世貴之后，他光榮地成為了第二個，讓陳翰功既喜歡，又討厭的家伙。

平淡的日子過得快，轉眼又是九月九。

根據義烏縣的習俗，這一天，要闔家登高祈福，朝拜胡公大帝。

雖然尊稱其為大帝，但這位胡公卻跟那九五之尊的寶座，并沒有什么關系。

他姓胡，原名胡廁。您瞧瞧，起什么名字不好？中國上下五千年，常用字也有三千五百個，放著那么多好聽的字不要，非要用這“廁”字。陳翰功每每想起這個，就忍不住要以最壞的心思去思量這位胡公的父母，當時到底是有多討厭這個孩子?。靠隙ㄊ呛薏坏冒阉舆M茅廁里吧？

還好，天佑貴人，胡公勤學苦讀，終于在宋太宗端拱二年，登進士及第，成了天子門生。

天子嘛，普遍都是極要面子的。有個名字叫“胡廁”的家伙，在自己門下，那自己豈不是要臭名遠揚啊？皇帝不高興了，御筆一揮，削了廠字，賜名為“則”。

在胡則宦海沉浮的近半個世紀之中，他歷經三朝，十握州符，六持史節，選曹計省，歷踐要途。和北宋名臣范仲淹同殿為官，相交莫逆。在民間，更是有“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美譽，受到百姓的感念。死后更是被敬若神明，漸漸成為了衢、婺兩州百姓心目之中，有求必應的活佛菩薩。

給您講胡則，不是老韓心血來潮。而是這個胡則，跟陳翰功有著解不開的關系。至于是什么關系呢？您且聽我慢慢道來。

單說他是清官，各位也許還不太明白，那咱們換個說法。

在陳翰功那個時代，胡則在衢、婺兩州百姓心目之中的地位，已然可以類比為現在的當紅一線歌星。而陳翰功，就是他眾多的鐵桿粉絲之一。他從小聽這個歌星的曲子長大，立志也要成為這樣一個歌星。并且，已經憑借自己過人的天賦和不屑的努力，受到了縣長的推崇，并且在全國海選中，一舉奪得了義烏縣賽區的第一名，積累了一些名氣，也邁出了走向成功的第一步。

那么，現在您應該知道，九月九是什么日子了？

沒錯，就是胡則大明星的專場演唱會，而且是露天進行，不限門票。這樣的好事兒，一年可就這么一回，如果不去湊這個熱鬧，那怎么能夠體現出鐵粉的氣質來呢？而且既然要看演唱會，那么看轉播簡直就顯得太low了不是？所以，陳翰功早早就做了準備，收拾行裝，踏上了去永康縣方巖山看現場直播的道路。

“我說小二爺，您至于么？”臨時充作車夫的查文舜，被顛得腸子都要吐出來了，苦著臉，回過頭對陳翰功抱怨道，“不就是個重陽節么？登高遠眺，賞菊吃糕，在那兒不一樣啊？干嘛非要去永康啊？”

“少廢話！”陳翰功低叱一聲。幾個月的相處下來，兩人的關系拉近了不少，陳翰功也一改初見時的彬彬有禮，轉而變成了這種更顯親昵地不客氣，“我帶你不帶劉世貴，知道為啥嘛？再煩我，你也給我滾蛋，老子一個人也不是去不得。”

查文舜原本也只是抱怨兩句，見陳翰功不樂意，便趕忙轉過頭趕車，不敢再去招惹他。

此時，陳翰功和趕車的查文舜一樣，也坐在車廂外。手里拿著本閑書，正津津有味兒的讀著。一路上都是顛簸的土路，還真是難為他看得下去，而且直到現在，還沒有表現出什么暈車的癥狀。

方巖山，廣慈寺。

兩人到得此地的時候，正是九月初八，距離九月九只有不到半天的時間了。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查文舜還是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廟會而已，場面竟然會如此之大。

前來焚香叩首，祈福泯禍的人，簡直是摸肩擦肘。步子稍微邁得大點兒，就肯定要踩到前面人的腳后跟。場面之宏大，簡直可以媲美當代十一黃金周的北京故宮博物院和南京鐘山風景區了。

這真是……擠死人了！

查文舜對陳翰功十分的不滿，但此時的陳翰功心情正好，對他的不滿視若無睹，置若罔聞。

“走吧，找地方住下?！标惡补泛呛堑靥萝嚕挪阶哌M縣城。

“找地方住下？”查文舜抬頭看看街上的行人，心中瞬間有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忍不住大聲抗議道：“小二爺，這里這么擠！你確定還找得到客棧住么？！”

“有我在，沒意外?！标惡补︼h渺的聲音，從前面的層層人群之中傳了出來。

查文舜原地嘆了口氣，趕忙拉著馬車，跟了上去。

不管怎么樣，陳翰功秉承著祖上傳下來的優良傳統，基本上不會信口開河。起碼迄今為止，查文舜眼中的陳翰功，始終都是一口唾沫一個釘，相來說話算話的。

不知拐了多少個彎，用了近半個時辰，兩人總算是找到了一處僻靜的巷子。

和主街上的繁華不同，這里如同貧民窟一般的模樣，房子破舊不堪。就連街上偶爾走過的居民，也都是穿得土里土氣，眼中目光呆滯，看不到絲毫的光彩。

“小二爺，咱們不會是住在這兒吧？”查文舜看看狹窄的小巷，再看看自己身后的馬車，忍不住問道。

“沒錯啊，咱們就住這兒！”陳翰功點點頭，很開心的樣子。

“那……車怎么辦？”查文舜可不相信這小神棍厲害到，能把這么大的馬車塞進巷子里去。

但讓他意外的是，陳翰功還真的有辦法，“你去把車卸了，靠邊放著就行，然后把馬牽走?！?

“可是，車不會被人偷走嗎？”查文舜很擔心回去的時候沒有車坐。

“放心吧。”陳翰功的目光中滿是鄙夷，似乎在厭棄查文舜的小家子氣，“這里民風淳樸的很，從來都沒有小偷的。嘿，我說你還有沒有點兒當小廝的覺悟了？我是爺，你是小廝，你知道那么多干嘛？聽我的就是了?？禳c兒，快點兒，趕快進去歇著了?！?

看看陳翰功這一副好逸惡勞的樣子，查文舜明白，根本別想讓他搭把手了?？嘀槍ⅠR車趕到一旁，卸了車，把車上的東西挪到馬背上去。趕路耗費了不少的精力，干完了這些，他更是筋疲力竭了。

直起腰，卻看見小巷之中，跑出一個胡子花白的老頭兒。

“哎喲喲，我說這些天，怎么總能聽見喜鵲叫呢？這算算日子啊，感情是小神仙駕到了！有失遠迎，小神仙莫怪莫怪。”

這地方還有喜鵲？

查文舜四處看了看，心中已經否定了這種說法。怪不得陳翰功剛剛說，這里民風淳樸，從來都沒有招過賊。就這窮地方，什么賊愿意白跑一趟??？

正胡思亂想間，陳翰功已經迎了上去，作揖道：“老先生，小子又要叨擾兩日了。”

“哎，小神仙說哪里的話？若是平時，盼都盼不來呢！快請進，快請進?！?

那老頭兒的家，住在巷子最深處。

家中人丁稀少，看樣子，除了老頭兒自己，也就只剩下一個小孫子了。

那孩子看上去不過四五歲，對陳翰功很是親昵。見陳翰功進得門來，便向脫弦之箭一般，飛了過來，抱緊他的胳膊，蹭了又蹭。陳翰功笑著彎腰，將他抱了起來，“小虎子，想我沒有？”

“想??！”那孩子脆生生的答道，隨即，卻又皺起了眉頭，“二叔，你都好久不來看我了……”

二叔……

查文舜險些樂出來。

陳翰功才不過十三歲吧？這孩子也就比他家老四小兩三歲，怎么就喊上叔叔了？

可看陳翰功的樣子，卻是早已習慣了這般稱呼，“唉喲，二叔忙啊。再說，這不是來了嗎？明天，帶你看廟會好不好啊？”

“好！”小孩子就是好哄，幾句話便已經喜笑顏開。

看著這一幕幕，查文舜真是一個疑惑接一個疑惑。

陳翰功是義烏縣人，祖籍徽州，怎么可能莫名其妙的在永康縣有個親戚？再說了，以陳家在義烏的影響力，根本就不缺錢花，這祖孫兩人卻為何生活如此貧寒？如果是多年不曾交往，那就更不可能了，人家明明很熟絡么？

真是讓人費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