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州人氏
- 陽謀天下
- 朱紫衣
- 3687字
- 2020-10-23 18:23:47
有道是:高閣臥觀風(fēng)與雪,人間偶見一書生。只恐江山低不就,借君殘章寫鴻文。
烏有歷235年,大夏帝國立國第二百二十五年,夏帝公孫失在位的第三十三個年頭,天下富足,倉廩充實(shí),當(dāng)然這都是上報(bào)皇帝的奏折上說的。百姓們休養(yǎng)生息,為下一個不知何時(shí)到來的亂世準(zhǔn)備著足夠的人口與財(cái)富。自幽云之北到與蠻荒接壤的嶺南腹地,正是一片清平盛世,除了老皇帝時(shí)好時(shí)壞的病情讓一些人擔(dān)憂外,幾乎沒有什么稱得上是壞的消息了。各個大城小城的酒館茶肆里,總是擠滿了各式各樣的無業(yè)游民、穿著一身破舊長衫的落魄讀書人和滿口粗話提刀帶劍的江湖閑人,而大街上比肩繼踵走著匆忙的小販、行人和或好或壞的馬車驢車。應(yīng)該說,這樣的景致每天都在上演著,此外,士人門也大多高頌著皇帝陛下的圣明,而默契的忽略了這年多加的一成半的農(nóng)賦,這意味著那些自耕農(nóng)必須要交上全年所收獲的糧食的一半,佃農(nóng)則要上繳差不多三分之二,這也意味著,戰(zhàn)爭的陰云已經(jīng)近了。
天下之大,大夏居中,北接蠻荒之地,是所謂東胡,西北則是夏帝國數(shù)百年的夙敵北秦帝國,西部穿過一片綿延千里的沙漠后,便可到達(dá)西域十六國中最東面,亦是夏朝屬國的樓蘭國,帝國疆域之南,是一大片瘴氣蔓延的原始森林,里面星羅棋布地分布著無數(shù)個部族,而東面則是神秘莫測的大海。當(dāng)今在位的是烏有歷211年登基的德宗皇帝公孫失。
夏帝國沿襲先朝舊制,是以天下分十三州,自北而南,自西而東依次為:幽州、涼州、并州、冀州、東州、雍州、豫州、徐州、蜀州、巴州、江州、揚(yáng)州、交州(地名純屬虛構(gòu),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且說這江南地界,也是紅塵中一等一的富貴之地。大江之南,揚(yáng)州之西鄰,是為江州,我們的故事便開始于江州安平郡治所白石城的一處酒肆里。
“先生要聽曲子嗎?”二樓單間兒臨窗的一張桌子邊上,一個穿著素布夾襖一手環(huán)抱著琵琶的年輕女孩兒俏生生地問道。
女孩兒面前坐著的是個長衫方巾打扮的讀書人,正一面獨(dú)酌,一面看著窗外。聽見女孩兒的聲音,轉(zhuǎn)過頭來問道:“你會什么?”
“有名兒的曲子都會。”女孩兒低了低頭道。
讀書人有些煩躁似的,微微皺著眉頭,女孩兒注意到了,悄悄捏了捏自己的衣角。只是讀書人不知為何聽了姑娘有些張狂的話,倒也不生氣,只是將自己心中的不愉快藏了起來,臉色溫和地笑道:“便揀好聽的唱吧!”
女孩兒也不多言,欠了欠身,道:“這是昔日云二郎填詞的‘賣花郎’。”
說完,女孩兒便半倚在身旁的柱子上,做好架勢后先調(diào)了調(diào)琵琶,試了幾個音,然后彈起了賣花郎的曲子,口中和著曲子唱道:“賣花郎,賣花郎,夜盡笙歌五月長。五月長,晝起娥眉畫金戈,無可識君一斷腸。一斷腸,西風(fēng)半老卷幽簾,誰人折海棠,折取海棠秋千下,不見賣花郎……”
一曲唱罷,讀書人只覺清宛動人,頗有些意思,又見這女孩兒不似曾見過,便放下酒樽道:“不錯,不錯。你應(yīng)不是本地人吧?”
“奴家是揚(yáng)州人氏。”
讀書人笑了笑,從身上取出幾十文錢給她,說道:“外地人也不容易,你再唱一個吧。”
正說著,卻一眼瞥見窗外大街上行來一個熟人,因?qū)λΦ溃骸敖o你填詞的人來了。”
“云兄!云兄!”讀書人朝窗外大聲叫道。
這個興奮地?fù)u著手喊人的讀書人將自己的身體傾斜出窗口,大街上熙攘的人群里忽然一個簡單打扮的年輕人轉(zhuǎn)過頭,顯然正在分辨聲音的來源。很快頭一仰,便看見樓上這讀書人毫無風(fēng)度地朝自己搖手,年輕人朝樓上笑了笑,喊了一句:“原來是伯齊老弟啊!”說著便一臉笑意走進(jìn)酒肆上了樓來。
“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喝酒?”這位云先生倒不生分,徑直在讀書人的對面坐下。
伯齊搖了搖頭,朝一旁侍立的的唱曲人兒笑說道:“這便是那位五歲寫曲子的云子珺先生呢!”
“見過云先生。”女孩兒臉上露職業(yè)的笑容,道了個萬福。
“那不過小時(shí)的游戲之作罷了,徒教人恥笑。”云子珺隨意擺了擺手,看著那女孩兒笑問道,“你叫什么?可有姓名?”
“先生喚我燕子便是了。”云子珺聽了這個名字,不由地多看了她兩眼,只見相貌清麗,鬟上發(fā)髻梳得高高的,峨眉細(xì)長,畫著小重山的妝,不過也甚是普通,只是看起來讓人覺得舒服罷了。
“你且去吧。”伯齊見云子珺坐下了,示意這歌女離開,只不過伯齊今天似乎有些奇怪,讓她離開時(shí)又格外賞了她一把折扇。
待那叫燕子的女孩兒盈盈離開了,云子珺卻忽然變了臉色,看了眼門口后說道:“剛才街上見你時(shí)似乎有些心緒不寧,可是出了什么事?”
伯齊嘆了口氣,叫那邊走過的小廝添了一副酒具,起身為云子珺斟上酒,說道:“云兄到江州已有四年了吧?”
云子珺想了想,道:“再過幾日,就整四年了。說起來,還要多謝伯父當(dāng)年的幫助籌劃才能在此地立穩(wěn)腳跟呢!”
“你知道我不是要說這個。”伯齊擺了擺手,皺眉道,“云兄于我亦師亦兄,你來江州時(shí)間說短也不短,覺得江州有何特別之處?”
云子珺稍一思索,便知他要說什么,因而隨口敷衍道:“江州風(fēng)景秀麗,人杰地靈……。”
“云兄!”伯齊打斷云子珺的話,不悅道,“你又來敷衍我。”
云子珺默然不語。
“昨日我寫了一篇文章。”伯齊說著從袖中抽出幾張皺巴巴的紙來,隨手遞給云子珺。
云子珺接過一看,見名字是《江州論》,后面恢恢灑灑寫得幾大段文字。云子珺也不看下去,仰起頭半瞇著眼睛,手拿著文章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桌面。
“昨夜我把它交給了老師……”伯齊緩緩又說道。
“糊涂!”云子珺猛然睜開眼睛斥道,文章也隨之丟在桌子上,打翻了桌上的酒杯,云子珺卻渾然不顧,疾聲問道:“你老師是否將它交還給了你父親,再讓你父親申斥了你一頓?”
“你怎么知道?”伯齊的老師是朝廷派駐江州的采風(fēng)使林若非,是伯家的故交,因而兩年前收了伯齊作為其唯一的弟子。
“哼!若非如此,伯家只怕就要?dú)г谀愕氖稚希 甭犃瞬R的話,云子珺舒了一口氣,躺在椅子上,用手揉了揉太陽穴。
“可是你睜開眼睛看看!”伯齊不服氣地站起來大聲道,“江州是大夏的江州,還是他李子興的江州?”
“李子興?他是名正言順的江州太守,而你只是個不懂事的傻瓜。”
伯齊哼了一聲,坐下道:“云大哥!三年前你曾經(jīng)教導(dǎo)過我,大丈夫處世當(dāng)秉承圣人教誨,以天下為己任。那李子興原本就出自江州世家,自任江州太守以來屢屢架空朝廷官員而任用私人,凡是下派賦稅皆以朝廷的名義,以至百姓不堪重負(fù),再用自己的名義收買人心,長此以往,庶人便只知道李子興之善,朝廷之惡。而今我大夏天下權(quán)柄三分,一分在陛下手中,一分在陛下親宦手中,一分便在邊鎮(zhèn)軍閥手中,只不過陛下馭人之術(shù)極高,親宦各有分權(quán),雖然非長久之計(jì),但可得一時(shí)安穩(wěn),各地藩鎮(zhèn)矛盾極多,互相制衡,誰也不愿先挑起內(nèi)亂,也算是平靜。眼下他們都需要一個引子,一個能打破這個環(huán)境的人存在,而這個人,便是坐擁江州的李子興!”
云子珺輕輕嘆了口氣:“你以為李子興是個怎樣的人?”
伯齊搖頭道:“此人只可亂天下而不可安天下。”
“但你做錯了兩件事。”云子珺沒有繼續(xù)談?wù)撨@件事情,轉(zhuǎn)口道,“其一,有些事既然知道就不該寫出來;其二,既然寫出來就不能交給一個不知底細(xì)的人……”
“可林先生是我的老師。”伯齊反駁道。
“你也別忘了,他不僅做了你兩年的老師,也做了十年的江州巡風(fēng)使。你不會認(rèn)為一個能在江州做十年巡風(fēng)使的人還是朝廷的人吧?”云子珺淡淡說道。
伯齊聽后不悅道:“你不要污蔑老師。”
“你自己心里清楚,雖然我不清楚林先生和你家的關(guān)系,不過。”云子珺皺了皺眉頭,有些不確定地說道,“他到是對你家很關(guān)照啊。”
“什么意思?”
“想必伯父已帶著你的文章去了郡守府了吧?”云子珺避開他的提問,轉(zhuǎn)過頭問道。
“你怎么知道?”伯齊驚訝道。
“你不要小看了李子興的耳目,林先生為避嫌定然會將此事告知李子興!伯父不過要你的文章來彰示清白。”云風(fēng)隨口說道,“不過沒什么用處罷了。除非你的老師肯幫忙了。”
“罷了!罷了!”伯齊拍著桌子說道。
“既然文稿已經(jīng)回到你的手中,想必已無事了吧?”
伯齊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了眼窗外,因又笑道:“原本只想來聽了小曲兒解悶的,不料來了你家的安平居酒樓,又恰逢你路過,也算是巧了。”
說完,伯齊又自飲了一杯酒。
云子珺知道他不想說下去,也不再勉強(qiáng),又說了幾句閑話,便起身告辭。
這單間也非全部圍起來,只用兩塊雕花木板隔開了兩邊,透過珠簾便可看見端酒上菜的小廝來來往往,云子珺喚過一小廝,道:“告訴管事的,這帳便記在我身上,月末一起結(jié)吧!”
“小的不敢,少東家的帳目哪是我們能記的!”小廝一副機(jī)靈像,忙接著說道。
云子珺卻不領(lǐng)情,搖了搖頭,道:“這不是規(guī)矩,你叫什么名字?是新來的?”
小廝一聽便知道說錯了話,立馬縮起身子彎了腰,顫著聲道:“小的叫張成,是……是昨日進(jìn)的安平居。”
云子珺知道他是新來的,因有別人在,也不多問,只道:“你把我的話告訴管事的便是了。”
張成不明白緣故,只得悻悻然退了出來。管事的一般都待在二樓的柜臺那邊,張成直奔那兒去,管事聽說了他的事,卻先不由分說打了他一下,罵道:“你這小崽子,這般沒有規(guī)矩。”
張成不服道:“叔,少東家難道不愿自己手里多些銀錢么?”
管事怒道:“你懂什么!你也不看看這江南十六家安平居是誰操持起來的,這些規(guī)矩都是誰立起來的?這可都是少東家的手筆,早忘了告訴你!”
張成訕訕地笑道:“您老又不早說。”
管事橫了他一眼。
張成又要說話,卻聽見那頭一個單間兒的客人大聲叫加一副酒具,便說了句:“我去吧!”便一溜煙兒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