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發(fā)現(xiàn)場在城南郊外的荒地里。
附近的村醫(yī)錢老漢下半晌閑著沒事兒蹲在村口看野狗打架,兩條野狗為搶一塊骨頭咬得不亦樂乎。兩狗相爭,錢老漢得利,本想著撿了骨頭逗狗玩兒,可拿在手里越看越不對勁。
這是節(jié)完整的骨骼,下端寬,向外側(cè)延伸的上髁明顯,而上端的形狀儼然就是三角肌粗隆!這這這這這,這特么不是節(jié)人的胳膊骨骼嗎?。。?!
錢老漢逗狗逗出條人命,哆哆嗦嗦報了警。當?shù)嘏沙鏊缗R大敵,帶著警犬過來一陣摸排,直接挖出個尸坑來!坑內(nèi)蛆蟲蠕動,惡臭熏天,尸塊碎裂,狀似分尸。
事態(tài)嚴重,派出所緊急上報。
死者至少是個對兒,且有分尸這等惡劣行徑,正符合勾兒組的重口味,反正他們也快閑出屁來了,局里一個電話將于也小組調(diào)了過去。
從市區(qū)到南郊,正常駕駛怎么也得一個多小時,于也操著大摩托30分鐘飚到現(xiàn)場。隨后張柏李松師他們也鳴著警燈警笛烏拉烏拉地一路應急車道飛奔過來。
“隊長!”
勾兒組人員到齊向于也報道。
夏季天黑得晚,此刻太陽尚未完全下山,火燒云將大地染出血色。
于也看看四周,路燈離尸坑距離較遠,最近的一個路燈看起來也沒多大亮度的樣子。
“把車頭對過來,打開車燈!張柏去和片兒警對接,順便和村民們摸摸情況,重點詢問近期有沒有人失蹤、失聯(lián)、離村,有沒有陌生人在附近轉(zhuǎn)悠;侯亮去問法醫(yī)那邊的信息;獅子狗帶倆人以尸坑為中心摸地掃雷,尤其是旁邊那條河,天黑不好找就把警界范圍拉出來天亮找。其他人各自就位!”
于也三兩句話安排了任務,單單沒有提到顧淵。顧淵不知道自己是否算在各自就位的“其他人”里。他們配合多年自有默契,知道什么叫“各自就位”,但顧淵第一天進隊,還沒擺清自己的位置。
“呃...我...”
于也頭也沒回:“你跟著我!”
“哦...”
顧淵主攻訊問方向,在校時跟導師出過幾次現(xiàn)場,但刑偵顧問到場的速度一定不及一線刑警這么迅速。像這樣新鮮熱乎的案發(fā)現(xiàn)場她沒怎么見過。和隊友的關(guān)系又僅限于插科打諢,一時便有些束手束腳不敢行動,只好亦步亦趨地當于隊的小尾巴。
兩人小心翼翼摸到尸坑前,雖然走的是已經(jīng)圈好的路線,但依然每走一步先看三秒,生怕踩斷什么重要信息。
這是一方長約一米七,寬半米,高三米的深層尸坑。上有水泥澆筑??礃幼邮墙谟谐返拇筘涇嚱?jīng)過壓塌路面才露出了縫隙,被野狗拽出了殘骨。
警察們正在坑底一點一點將尸骸搬出。近來天氣炎熱又多陰雨,尸體腐化速度加快,濃重的惡臭攪著原本就濕熱憋悶的空氣一股又一股騰著黑云涌上來,案發(fā)現(xiàn)場內(nèi)的氣壓似乎都比周圍低。
顧淵的喉頭不住滾動,胃氣一口一口接連不斷地向上頂。于也的瘋狂飛車甩得她頭暈眼花,晚上嚼的那兩?;ㄉ缀蛶灼巳~子此刻就哽在嗓子眼兒里,伸頭望向尸坑的瞬間,肉體腐敗的嗆鼻惡臭似地獄之風狂卷而來,鼻涕眼淚瞬間溢出。本就不大的胃腔如龍卷風席卷過的海面,氣勢滔天地翻騰著,洶涌著。
“要吐出去吐!不要破壞現(xiàn)場!”于也毫無人性地低聲喝道。
無需再說第二遍,顧淵用盡全身力氣封住嘴巴,以違反科學規(guī)律的毅力抵抗著身體里的負壓,踱步奔了出去。
酸腥,粘稠,喉頭的刺痛,肺葉缺氧,熟悉又抗拒的劇烈嘔吐。她的胃里沒什么東西,僅有的胃液毅然決然地脫體而出。
天旋地轉(zhuǎn),頭重腳輕,窒息。
她仿佛又聞到了咸膩的海風,全身沾滿殷紅到發(fā)黑的血泥。嘴里還殘留著不屬于她的毛發(fā),她拼命嘔吐,拼命嘔吐,只求快些把腸子吐出來!耳邊響起了凜冽緊迫的小提琴曲,是帕格尼尼的《鐘》。有個男人低沉溫柔地誦道:如果流動,就流走;如果靜止,就干涸;如果生長,就慢慢凋零,這個世界沒有永恒。
也許過了一個世紀,顧淵終于清空了軀體。她喘息著挺起身,顫抖著手從背包里掏出一只小鐵盒,磕出一塊翠綠的糖丸塞進嘴里。
五感重新歸于現(xiàn)實。
“誒!你看顧姑娘沒事兒吧?”
“沒事兒,出現(xiàn)場第一課嘛!時間長就習慣了。這事兒只能靠她自己,別人幫不了?!?
“嘖嘖,可憐,這荒郊野外的也沒地兒弄水給她喝?!?
“嗨...好好的小姑娘當什么刑警,還非得進勾兒組!洋娃娃似的一佳人 ,哪兒見過死人聞過血腥味兒??!”
“就是,也不知道于隊怎么想的,見色忘義!竟然真就同意她進組了,這不是害人家么!”
顧淵背對著人群,唇邊沁出一絲冷笑。沒見過死人,沒聞過血腥的洋娃娃?呵呵,這些東西不及她背負罪惡之萬一。
重重抹了把臉,扯出一個溫柔嫻靜的微笑,一步一步娉娉婷婷扭回尸坑。
于也舉著強光手電趴在坑邊觀察坑沿,看到那雙女式運動鞋重新出現(xiàn)在視線中,伸長手臂將手電遞了過來:
“舉高點兒?!?
顧淵遲疑了兩秒這才接過來。蹲下身子細細觀察著坑壁。
“光呢?往哪兒照呢!”于也眼前暗了幾分,不耐煩地訓斥。
顧淵不說話,依舊將強光打向自己目光的焦點。
“嘶?。。∧?...”
于也抬起頭,下意識地順著顧淵視線望過去,眼前瞬間一亮。
“看見了?”顧淵晃了晃手電。
“離得太遠,我下去看看。”
三米的深坑,于也沒有繞到警方已經(jīng)架好軟梯的那側(cè)坑壁,原地雙手架住坑沿,踩著拐角兩側(cè)的墻體將身子順了下去。手臂拉伸到最長,距離坑底還有一段高度,雙手一松,輕輕巧巧跳到坑底。落點準確,絲毫沒有踩到原本陳尸的地方。
顧淵在坑邊繞著方向?qū)ふ掖蚬獾淖罴呀嵌取?
“怎么樣?”
“沒錯,是指甲。”
于也先拍了照片,從口袋中掏出一支小毛刷,一點一點刷開泥土,將那枚深深嵌進泥土中的指甲挖了出來裝進物證袋,對著光線觀察。
指甲很長,甲片慘白,微微透明。甲尖劈開道道裂紋,凹陷的那面還有幾絲沾滿土的碎肉,看來是生生從手指上拔掉的。
于也點點頭:“眼神兒不錯,離這么老遠都能被你看見!”
說完仰頭時卻發(fā)現(xiàn)坑邊早就沒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