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初降，萬家燈火之時，鄞縣城中最大的酒樓“越風(fēng)老店”已是顧客盈門，老板張欒更是在最大的包間內(nèi)陪侍縣令楊懿。

在座的還有縣丞陳紀(jì)、縣尉樊能，朱鉉也早已換了一襲青布長衫在旁邊作陪。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但聽得楊懿輕咳一聲，眾人皆噤聲看著這位縣尊大人。

楊懿端起酒杯，走到張欒跟前。張欒正要起身卻被按下了。

“諸位大人，這位小老弟。張老板雖來本縣時日不長，卻已是本縣治下第一大富商了，且仁義廣澤，對官府也多有幫助。在此，本官先敬你一杯”。

“縣尊大人，啊。這。過獎啦，實(shí)在過獎了。”張欒忙站起來干了杯中之酒，其余人也都飲了看著楊懿。

“黃巾賊匪禍亂百姓，雖仰我天子圣德匪患已然消除，但現(xiàn)有數(shù)十萬流民入我揚(yáng)州境內(nèi)，涌入整個江南的更是不下百萬！”楊縣令繼續(xù)說道：“這些流民雖不是鄞縣治下百姓，但我們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餓死。更何況流民影響本縣治安甚或引發(fā)騷亂也說不定。”

“楊大人說的很是，已有數(shù)次流民襲擾大戶糧商的事件發(fā)生了，再這樣下去，如有陳勝吳廣之流振臂一呼，恐局勢將一發(fā)不可收拾！”縣丞陳紀(jì)附聲言道。

“這些流民實(shí)在是可惡，要按我的意思，全部趕走！”縣尉樊看來甚為厭惡這些流民。

縣丞陳紀(jì)出身貧寒，對流民多有同情之心。更看不慣樊能飛揚(yáng)跋扈不恤饑民的德行，憤憤的說：“樊大人，你有多少兵士，能對付得了這么多流民嗎？恐怕你的兵會激起民變，那時看你如何向朝廷交代？”

楊懿看了看兩位下屬，語氣甚為平和卻暗帶命令的口吻：“二位不必爭了！我等來此正是想向張老板籌借一些錢糧賑濟(jì)流民。你是縣中首富，當(dāng)起楷模作用。在此我代表嗷嗷待哺的饑民先行謝過！”

朱鉉心中一笑，“好個狡猾的縣令，這‘謝’字都出口了人家還怎么回絕？”

果然，張欒起身抱拳秉道：“不敢當(dāng)?shù)么笕巳绱颂邸Ｎ译m是一介商旅，然家父自幼即教育我等兄弟，為商第一講的就是個‘仁’字，我愿出金三百兩，糧五百石。”

“張老板如此仁義，真乃饑民之福啊！”楊懿沒想到張欒如此痛快就答應(yīng)了，三百金之?dāng)?shù)已可買個縣令做了，富甲一方果然不虛。更有五百石糧食，現(xiàn)在可比什么都寶貴。

“不知大人下一步又要如何做呢？”一旁的朱鉉突然問楊懿。

楊懿扭頭看著這個年輕人，俊秀白皙的臉龐隱隱透著剛毅，嘴角上翹似乎永遠(yuǎn)都在微笑，給人一種不卑不亢而又從容不迫的感覺。

方才落座的時候，張欒就已向其介紹過朱鉉了。以前，自張欒口中也多有耳聞。見他有此一問，突然想考校一下這個青年人。

“早聞令兄多次提及小老弟文武雙全、頗有智謀。不知你對處置流民之事有何高見？”

朱鉉作了一揖，恭敬的答道：“大人治縣有方，深得百姓愛戴，愿聞大人高策。”

楊懿呵呵一笑，盯著朱鉉而言：“看來是要我拋磚引玉了？本縣明日就召集縣中富紳大戶，當(dāng)堂表彰令兄捐百金之事，我想這些平素一毛不拔之人怎么也要幫襯貼補(bǔ)一些吧？”

朱鉉聽到此處，亦微微一笑：“大人出面，這募捐之事自然馬到成功。只是以后又該怎么辦呢？”

“哦，你有話不妨直說！”

朱鉉見楊懿略帶微慍，心知不能再繞彎子了，忙上前一步，“眼下流入縣中的亂民不下萬戶何止數(shù)萬人？我縣雖是大縣也不過萬戶，這等于人口翻了一倍。更何況一旦開始賑濟(jì)，周邊縣郡的饑民也會向我縣大量流入，不知大人有否考慮？”

“現(xiàn)在我先要想的是別餓死這些流民，防止有人趁機(jī)蠱惑鬧事！”楊懿看來對朱鉉所說之事早有考慮，只是現(xiàn)下哪能顧及那么許多，先應(yīng)眼前之急為上。誰成想，這朱鉉竟將自己當(dāng)做昏昏然飽食終日的糊涂官了，不禁心中生氣，對朱鉉就有些不耐煩起來。

朱鉉似乎不太給楊懿這個縣令面子，直接頂著楊懿說道：“大人不置長策，恐怕也過不了眼前這一關(guān)。”

“你以為何為長策呢？”顯然楊懿對這個年輕人不只是不耐煩了，大家都聽得出楊縣令已有些生氣了，忙齊刷刷的看著朱鉉。

但見朱鉉不徐不疾說出八個字：“開倉救急，許民安置。”

“朱兄弟莫錯怪縣令大人！”縣丞陳紀(jì)見二人越說越僵，趕忙上前解釋：“刺史陳溫大人已發(fā)下鈞令，各郡縣要妥為安置流民，防止聚眾滋事。但不得動用官倉賑濟(jì)，畢竟這些流民不是本地百姓，若開倉放糧，天下饑民何止千萬，皆聞風(fēng)而來，我整個揚(yáng)州也要被吃倒了。再者前幾年黃巾作亂，中原各州賦稅劇減，滿朝上下都盯著咱江南之地這塊肥肉呢！”。

“那看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些流民餓死了。”朱鉉不禁一嘆。

楊懿聽到此處，心念隨之一動，“我將此事交與你辦，如何？”

“大人，您不是開玩笑吧？”朱鉉愣了，“我可是一介草民，如何能辦此等大事？”

楊懿心想：“你若是官身，我看還難辦了呢！”嘴上只說：“不妨事，我命你為本縣的流民處置使，縣丞和縣尉協(xié)同配合你，必要時候需要我出面也全憑你特使吩咐，安置好這些流民并且不要違抗州牧大人的命令。”

不待朱鉉回答，楊懿繼續(xù)說：“辦好此事我自會向上司推舉你。”

楊懿的算盤打的太精明了。安置流民本是件非常棘手的事情，他輕輕一推就交給了沒有官身的朱鉉，又派自己的文武副手協(xié)同，實(shí)則監(jiān)督朱鉉不要胡來。

朱鉉的遠(yuǎn)房表兄張欒，乃巨富一方之輩，此番勢必會攪進(jìn)此事。處置流民，正是需要大大用錢，若張欒就范，楊懿是千百個愿意。

辦好了，自然要抬舉朱鉉；辦不好有縣丞縣尉監(jiān)督，想必亂子也不會太大，那時自己再出面調(diào)理。最起碼現(xiàn)在可以把這件頭疼的事情先拋給這個愣頭青。

這時眾人不禁又都看著朱鉉，想聽聽他怎么說？尤其是張欒，心里都打起鼓來了：“兄弟，千萬別應(yīng)承啊！賠光咱們的老底都辦不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