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再臥雪侍梅
- 烽火溫柔鄉
- 鹿撞
- 3257字
- 2020-10-24 01:19:00
吱呀,木門被輕輕地半推而開,停頓了一瞬之后,忽然被來者猛然用力拍開,撞到了兩側,發出了巨大的聲響,其上竟是出現了裂紋。
聽到來者的聲音,剛要沉溺在無盡黑暗中的梅凝柔忽然笑了。
像是黑暗中的冒險者找到了可以燃起光明的火把;像是寒冷中的游子找到了臨走前母親密密縫制的暖袍;像是孤獨中的小草找到了可以緊緊依偎的參天大樹。
于是,又有了希望。
白離猛然跑上前去,一把將冰冷僵硬的凝柔塞在了自己的懷中,目光滿是慍怒,可慍怒之下卻又是心疼與自責。
好似感覺不到寒涼,白離就這樣緊緊地抱著凝柔撞入了屋中,而白離平時絕不離身的佩劍現在卻落在了木門處。
同時而來的青蒼、紫羅相互對視一眼,而后收起白離的佩劍,將木門輕輕閉上,便自覺離去。
去找位木工將木門修一修,最好修得堅固些。
……
……
撞開房門,來到床畔,白離將凝柔從懷中抱了出來,像是掏出一件獨一無二的傳世之寶,那般地小心翼翼。
一層又一層,又一層再一層,白離為凝柔足足裹住了三層棉被。
如此還不放心,索性敞開身上的暖袍,側躺在床上,將凝柔連同三層棉被一道塞進自己的懷中。
不覺寒涼刺骨,只是面色深沉,深沉得像是一道充斥著怒氣的無底深淵。
先前雪兒說過,白離一直以公子自稱,唯有在率軍征戰的時候方才會以將軍自稱,這不僅僅是因為白離性情溫和如公子,不喜殺伐,不喜血腥,更是因為這兩個字在白離看來很重要。
重要到不會輕易說出口。
率軍征戰,哪怕是一個小小的失誤都有可能造成不堪設想的后果,或許是讓灼華國遭受到沉重的打擊;或許是葬送掉萬千軍士的性命;也或許是使得灼華百姓流離失所,無辜枉死。
征戰,從來都不是兒戲。
所以白離將征戰看做是比自己性命更加重要的事情,容不得半點疏忽,而對此最為直接的表達便在‘將軍’二字上。
之所以你們喊我白離為將軍,那是因為你們信任我,愿意把所擁有的一切包括生命全都交給我,那么我白離就必須要將兄弟們安全地帶回家,就必須要不遺余力地守護國家。
所以這真的很重要。
在白離對著梅凝柔喊出‘本將軍’的那一刻起,便意味著白離將凝柔看作和率軍征戰一樣重要,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
所以梅凝柔沒有聽從軍令的行為讓白離的心中燃燒起了無盡的怒火。
只是,一陣微風拂過,帶起滿天細雨,怒火便霎時熄滅,剩下得就只有自責和心疼了。
剛剛抱著的還是一塊寒冰,現在卻已經變成了一座火爐,凝柔的身體愈發滾燙,甚至透過三層棉被灼燒著白離的胸膛。
未幾,凝柔無汗,白離的額頭卻是冒出了幾滴汗珠,不知是因為凝柔真的很燙,還是因為白離真的很焦急。
已經派人去叫雪兒了,為何還沒過來!
定要重重地打她三十軍棍!
白離側躺在床上望著凝柔深紅的臉頰,雖心如火焚,卻無能為力。
就像是被敵軍密如暴雨的進攻鼓聲持續沖擊著,而作為將領的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敵軍將己軍的營帳踐踏在馬蹄下。
白離至今無敗仗,此時面對普普通通的發燒卻成了敗軍。
又是這般眼睜睜地看了許久,終于,院中響起了急促的踩雪聲,房門再次被推開,雪兒頂著一肩的雪花來到了床畔。
白離小心翼翼的將凝柔抱離懷中,連著發燙的棉被平放在床上,繼而連忙起身讓雪兒近些觀察。
帶起的一股熱氣頓時便將雪兒的一肩雪花融化得無影無蹤。
雪兒坐在床側將凝柔的右手從棉被中拿了出來,而后探手搭住凝柔的手腕,沉思些許時刻,將右手放了回去,又翻看了一番眼皮,摸了摸耳朵,瞧了瞧舌頭,面色雖愈發深沉,但看得出來并不頹喪。
見雪兒起身,一直立于旁側的白離隨即問道:“她怎么樣了?”
“公子,柔兒姑娘先前便感染了風寒,雖已痊愈八九,但仍有病根未除,此次寒氣侵體,將未除的病根再度誘發,情況十分危急。”
“你能治嗎?你必須治好她,”還未等雪兒說完,白離便緊張地打斷雪兒,有些慌亂的模樣讓雪兒微微一怔。
她從未見過白離慌亂的模樣。
“公子,你先不要心急,幸虧公子你來得及時,柔兒姑娘體內的寒氣才能夠被迅速地壓制下去,所以柔兒姑娘沒有大礙。”
“但柔兒姑娘舌苔薄白,脈象浮緊,想來又是加重了風寒,我先開一劑麻黃湯給她服下,再配以針灸治療,想必過些時日就可以藥到病除了。”
“好,”白離似是察覺到了自己剛剛慌亂的模樣,只是應了一聲便坐到了床側,將不漏縫隙的棉被再往凝柔的身上拉了拉。
“公子,那雪兒先去抓藥了。”
“不,我去抓藥,你留在這里照顧她,萬一有突發情況出現你還能及時解決,”白離起身說道。
“可是公子你懂嗎?”雪兒遲疑地說道。
“沒問題,行軍打仗的時候我也受了不少的傷,都是我自己敷的草藥,把藥方給我吧。”
“公子,煎藥的時候要先煮麻黃,去沫,再放入其他草藥,去滓,服用的時候分兩次溫服,出微汗即可,”雪兒迅速寫好所需草藥的名字以及劑量,遞給白離的時候不忘叮囑一番。
雖說白離在行軍打仗的時候積累了一些經驗,但不過是些止血止痛的方法,而且手法粗糙,用量不細,雪兒當真還有些不放心,不過看到白離眼中的心疼與堅定,雪兒也只能多加叮囑一番。
望著白離匆忙離去的背影,再想想先前他慌亂的模樣,雪兒竟是噗嗤地笑了出來,轉身看著還在昏迷中的凝柔說道:“我還從未見公子對誰如此上心過,柔兒姑娘,你可真是好福氣。”
撤掉凝柔身上的棉被,取出隨身攜帶的銀針,雪兒便先以針灸開始治療,而白離也準確地抓到了所需草藥,獨自一人扎進廚房,細心專注地為凝柔煎藥。
……
……
日漸西落,大雪已歇,轉眼間黃昏已至,白離站在窗畔望著院落中的紅梅也已有多時。
白離親自喂下熬煮多時的麻黃湯,再配以雪兒的針灸治療,凝柔的臉色漸漸開始紅潤了起來,呼吸也變得平穩如常,此刻就像是玩鬧多時的小花貓安靜地躺在床上酣睡休息。
夕輝灑下,像是給紅梅披上了一層金色的薄紗。
薄紗垂下,鋪于白雪,不大的院落頓時塞滿了天神下凡自帶的光芒,像是一面鏡子反射出的金色光亮。
只可惜這面鏡子并不完全光滑,院中紅梅的下方還有些凹凸不平的光點,將一馬平川的金色平原生生拽出了幾座起伏的小山。
有風趟過院落,凹凸不平的光點便隨之搖晃,定睛看去,原是白色狐裘上外露的毛發。
進來時,院中并未積下多少的雪,所以白離看見了凝柔身邊的一把小鏟子和一塊厚棉布。
此時,院中已有淺淺的一層積雪,小鏟子和厚棉布也全都被深埋其下,唯有白色狐裘還露出了半邊的毛發,在寒風中獨自堅持。
細細想了一下,白離便明白了凝柔的想法。
轉身走到床畔,將棉被翻開的一角掖好,將凝柔凌亂的青絲撥正,抽出一床多余的棉被,起身開門走到了紅梅的面前。
雪屑向四周飛濺,被積雪掩埋的小鏟子和厚棉布重新露了出來。
積雪不厚,公子力大,紅梅四周的土壤不多時便重見了天日,而公子的面色也微微有了些紅潤。
白離拿起狐裘,抖落其上的冰渣,連同抽出的棉被一同繞著紅梅鋪下,而后,便躺下了。
風起,樹搖,花落,公子仰天而躺。
公子閉上了雙目,凝柔卻睜開了雙目,咳嗽了兩聲,凝柔用手肘將身體勉強撐了起來,望見了正躺在院中的白離。
夕輝消沒,晚間將至,白離若無其事地起來將凝柔準備好的厚棉布束在紅梅的主樹干上,就像是躺在暖和的雕花檀木床上舒服地睡了一覺,完全沒有因為寒冷而有所不適。
見到白離拍拍衣袍欲要回屋的時候,看了許久的凝柔方才輕舒一口氣放心地躺下,只是不知凝柔是因為看到紅梅不再挨凍而放心,還是因為看到白離若無其事而放心。
躺下的凝柔本想閉目休息,但腦海中洶涌的思緒卻讓她無法安眠。
想到了白離替她臥雪侍梅的行為,想到了白離為紅梅裹上厚棉布的模樣,想到了白離仰天而躺的姿勢。
不知為何,一想到白離躺在棉被上的姿勢,凝柔就想發笑,那模樣竟是有些可愛。
先前自己逃跑被抓住后,白離不僅沒有生氣,反而悉心照料,此時又是肯舍下將軍的身份替自己臥雪侍梅,再就是耳畔又時時回響著雪兒崇拜白離的語氣,凝柔越想越是有些感動,竟是有些忘記了眼前的男子是逼得樂卿狼狽而逃,逼得長川百姓流離失所,逼得自己無家可歸的敵國將軍。
也許并未忘記,但最少有了一些改觀,好像也沒有那么讓人討厭。
吱呀。
就在凝柔胡思亂想的時候,一道輕微的開門聲倏爾響起,驚得凝柔連忙將腦海中的思緒壓抑下去,緊緊地閉上眼睛,假裝還在熟睡之中,但其實躲在棉被之下的心卻跳動得異常劇烈。
好似是因為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也好似是因為期待著會發生什么。
總之,她的心跳得很快。
總之,從未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