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朋友
- 民國之雙釵記
- 千重山
- 3573字
- 2020-10-23 20:29:22
晚上溫澄照樣睡在了棚子里,葉樟在外面守夜。
“你這樣熬著身體會受不了的。”
半天沒有聽見葉樟回話,溫澄掀開簾子。
葉樟靠著樹干坐著,嘴里銜著根枯草,雙手枕在腦后,眼睛看著天上的星星,他的目光渙散,看起來很疲憊的樣子。
葉大娘的死對他是個很大的打擊吧。
溫澄爬起來,從他們的行李里面摸出他們還剩下的半袋餅干。
“給。”溫澄遞給葉樟一片,自己也拿出一片來小口小口咬著。
葉樟瞪著溫澄,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敗家婆娘。”便也吃了起來。
“洋人的東西都那么好吃嗎?”
溫澄驚訝,“你怎么知道是……洋人的?”
葉樟努努嘴,“那上面的字不是洋文嗎?跟我在先生的書上見過的差不多。”
溫澄聳聳肩,“你覺得 好吃是因為你現(xiàn)在餓了,我覺得還是我們家鄉(xiāng)的東西好吃。”特別是她哥哥親手做的。
葉樟笑笑,“也是,我們村口有家食肆,羊肉湯那叫一絕,比鎮(zhèn)上的,縣里的,都好。”
“還有挑著擔子賣花糕的老婆婆,做花糕的手藝,十里八村的沒人說不好。”
“我們村口還有一口老井,水可甜了,一百年沒有斷過,我娘用井里的水釀酒,喝起來也是甜的。”轉(zhuǎn)過頭對溫澄說:“女孩子都能喝。”
“只不過,這次大旱,井也干了。”娘也沒了。
葉樟繼續(xù)笑道:“你別看我娘如今逃難是這副模樣,其實她是一個很愛干凈的人,雖是鄉(xiāng)下地頭,家里卻收拾的很整潔,屋子里的花斛還會插上一把花,有時候是菊花,有時候是月季,冬天的時候還會有紅梅。”
“我小時候皮,總愛爬樹摘果子掏鳥蛋,下田摸泥鰍,我娘每天都給我換衣服,然后洗的干干凈凈,她自己的衣服就算滿是補丁,也不會沾上一點灰塵。”
“她不會干農(nóng)活,就把地租給別人種,平時就做些針線活,拿到大戶人家去換點錢。我們的日子過得清貧,卻很快活。”
對家鄉(xiāng)的懷念,都是一點點小事的堆積,卻深入了你的骨髓,對母親的懷念,從此怕是也只能寄托在一件又一件的往事之中。
溫澄呆呆地看著葉樟,這是她第一次見葉樟一次性說這么多話,也第一次見他的臉上露出可以稱之為溫柔的神色。
“等災(zāi)過去,我們還可以回去啊。”
葉樟頓時恢復(fù)到以往的冷硬,不說話了。溫澄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幾下,葉大娘都不在了,怎么也回不到以往的日子了。
“你還是好好睡覺吧,沒事的,不用守夜。”溫澄轉(zhuǎn)移話題,“我把中間又掛上了簾子,我睡里邊你睡外邊。”
葉樟認真地看著溫澄,“你說你這一路跟著我,以后還嫁的出去嗎?”
溫澄愣了一下,這是什么意思?
葉樟也不管溫澄,徑自閉上眼睛,“我就在外面守著,你趕緊進去睡覺去,明天要是走不動,我可不會管你。”
溫澄躺在草席子上了才想明白,葉樟堅持不進棚子睡覺是為了保護她的……名聲?
不知道為什么,她有點高興。
昨天晚上幾乎一夜沒睡,溫澄一覺睡到了大天亮還起不來。
“你是不是想留在這?”
聽見葉樟說這種話,溫澄立馬翻身爬起來,瞌睡去的無影無蹤。
可是另一個問題卻阻礙了她趕路的步伐,腳板心傳來的疼痛,讓她的行動越來越慢,葉樟發(fā)現(xiàn)了她的不對勁。
“怎么了?”
“…….腳疼。”
“是不是起水泡了?”
溫澄點點頭,昨天就有了,她一直忍著沒說。
葉樟停下來,“你把鞋脫了,我給你挑挑。”
溫澄猶豫,她好幾天沒有換過襪子了,本來遇到水之后打算換洗一下,結(jié)果被葉樟呵斥了,用水洗襪子也太奢侈了。
“磨蹭什么?快點!”
……….兇巴巴!
葉樟從包袱里找出一根針來,左手抬著溫澄的腳,雪一樣的白襯著黧黑的手,給人的視覺沖擊極其強烈。葉樟強迫自己忽視那滑膩的觸感,右手小心地挑著。
兩只腳一共長了五個晶亮的大水泡,看著甚是嚇人,溫澄咬著唇把臉扭到一邊。
挑好水泡以后,葉樟又讓溫澄坐到了車上,溫澄簡直受寵若驚,“算…算了吧,我可以自己走。”
葉樟呵斥一句,“你是打算走幾年哪?溫小姐?”
溫澄尷尬地閉上了嘴。
正午的太陽烤的人快要化了,實在是不能再繼續(xù)趕路,他們便找了個相對陰涼的地方歇息起來。
溫澄討好地把水壺遞給葉樟,“你辛苦了。”
葉樟看著溫澄眼巴巴地樣子,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小時候跑到他家來的一只小叭兒狗,他很是當寶貝的稀罕,自己舍不得吃的東西都給狗吃,只可惜,沒過幾天,它就不見了,就跟當初突然的出現(xiàn)一樣。
溫澄四周看了看,“誒,你不覺得人多了起來嗎?”
葉樟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插入了一個驚喜的聲音。
“樟哥。”從不遠處跑過來一個少年,聲音還帶著變聲期獨特的沙啞。
“真的是你啊,樟哥,你果然是要去徐州,你怎么也不跟我們說一聲,我們好一塊走啊。”
溫澄不明所以地看著。
葉樟的表情不如少年那樣激動,“你們不是往汴州去了嗎?怎么在這?”
少年的臉色黯淡下來,“我們二十多天前就到了汴州了,可是善王根本就不管災(zāi)民,只有那些有錢人才能進城,像我們這樣的,壓根就沒指望,堅持了三天,實在撐不下去了,才決定到徐州試一試。”
“謝茂森真是個偽君子,號稱自己菩薩轉(zhuǎn)世,有大善大愛,到了關(guān)鍵時刻才知道,他根本就是個騙子,我們領(lǐng)的救濟粥連人影都照的一清二楚,城外餓死的難民尸體都堆成了山。”
葉樟只靜靜地聽著。
“對了,大娘呢?她的病好些了嗎?”
葉樟表情終于有了一絲變化,“我娘她,過世了。”
少年面露驚愕,“怎…怎么會?樟哥……”
葉樟擺擺手,示意他沒事了,少年難過地低下了頭,“我姐知道了一定很傷心,從小她就最喜歡跟著大娘了。”
“對了,我去叫我哥和我姐,還有子業(yè)哥。”少年說著就登登登地跑開了,一會就帶著兩男一女走過來。
“樟哥哥,可算找到你了。”
眼前的少女雖然稍微黑了點,身子也過于瘦弱,可此時哭的梨花帶雨,也別有一番楚楚可憐的姿態(tài)。
少女繼續(xù)抱怨道:“不是說好了一起走的嗎?你怎么一聲不吭就丟下我啊,害的我以為你都不要我了呢。”
另一個高個子的男子拉住少女要往葉樟身上撲的身影,“柳兒,你給我好好站著。”
少女掙了兩下沒有掙脫,只能眼巴巴地看著葉樟,“樟哥哥。”
葉樟沒有理會少女的哭訴,跟高個男人和另一個年紀稍大點的男人互相抱了抱,幾人開始說起話來,可以看出,他的神色還是很高興的。
溫澄這才知道,這幾人都是跟著葉樟一塊長大的朋友,少年和少女以及高個子男人是兄妹,高個子男人最大,叫俞青山,女孩排行老二,叫俞青柳,最小的弟弟叫俞青河,三人的父母早逝,從小就是俞青山照顧著弟妹長大的,葉大娘對三兄妹也頗多照顧,另外一個男人叫蕭子業(yè),看起來氣質(zhì)有幾分儒雅,但此時有幾分逃難的狼狽,不知是什么來歷。
“大娘的事我們都聽青河說了,葉樟,你要想開點。”俞青山很是沉穩(wěn),跟他的弟弟妹妹都不太一樣,有長兄如父的感覺。
“樟哥哥,你放心,以后我會照顧你的,大娘最喜歡我了,教了我好多東西,我會做的很好的。”俞青柳說完還看了溫澄一眼。
溫澄有點尷尬,葉樟沒有向眾人介紹她,其余幾人也好像是沒看見她一樣,無視著她。
可能是俞青柳的目光引起了幾人的注意,蕭子業(yè)看向溫澄,“葉樟,這位是?”
葉樟這才跟想起溫澄似的,隨意說了句,“啊,這是溫小姐。”說完又轉(zhuǎn)頭跟俞青山聊了起來。
溫澄在經(jīng)過幾次心里建設(shè)之后,也變得淡定起來,坦然自若地接受著俞青柳的打量。
“你覺得咱們?nèi)バ熘菽苓M城嗎?”俞青山問。
俞清河搶過話頭,“其實進不進城的無所謂,關(guān)鍵是要給我們飯吃啊,朝廷撥了那么多的賑災(zāi)款,全被這些當官的給吞了,所以才有這么多人逃荒去。”
“朝廷撥的那點銀子,就算當官的不吞,也不夠這么多災(zāi)民撐到明年去。”蕭子業(yè)淡淡地說。
“相比那個善王謝茂森,徐大帥要顧及的多些,我們的希望也要大一些,當初我跟你們說了的,是你們自己不聽。”
俞青山有些尷尬,當初葉樟確實跟他提過這事,但當時他對善王的名頭很是崇拜,覺得去汴州更好些,沒想到葉樟自己先走了。
“哎呀,以前的事是以前的事,我們現(xiàn)在不是又可以在一起了嘛,樟哥哥,你可不能再丟下我自己跑了。”
溫澄略帶調(diào)侃的看著葉樟,艷福不淺啊,溫澄再瞎也看得出這姑娘對葉樟不一樣的心思,只是葉樟對這姑娘可是夠冷淡的。
葉樟突然轉(zhuǎn)過頭來,瞪了溫澄一眼,把溫澄嚇一跳,這人背后是長了個眼睛嗎?
等到最毒的日頭過去后,他們又開始趕路了,只不過這次的隊伍比之前壯大了不少。
當俞青柳看到居然是葉樟推著溫澄時,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喂,你自己沒長腳啊,樟哥哥憑什么推著你啊,他也不是鐵打的,這么遠的路,你是要累死他么?”
溫澄本來就挺不好意思的,被俞青柳這么一說,更是羞愧了,紅著臉就要從車上爬下來。
不料葉樟一個使力,車子開始前進了。
“坐好了,摔倒了我可不負責。”
俞青柳懷疑的目光在葉樟和溫澄身上來回掃視。
“青兒,你要是累了,哥哥也可以背你。”
“對對,姐,我也可以背你,我長大了。”
蕭子業(yè)想說什么,卻又沒有說出來。
俞青柳的心里跟打翻了一瓶子醋似的,并沒有因為哥哥弟弟的話而得到安慰,她兀自沉浸在自己酸澀的情緒中,時不時地用眼神剜一下溫澄。
而溫澄卻開始羨慕起了俞青柳能夠享受著哥哥的寵愛,要是她的哥哥在這,肯定也會背她的。
目光又轉(zhuǎn)向葉樟,他的額頭已經(jīng)冒出了汗珠子,滴下來打在了車轅上,臉龐被曬得通紅,氣息卻很平穩(wěn),偏瘦的身體還能看出以往的結(jié)實,那一刻,溫澄突然有了一種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