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打翻的墨水暈染了大半天空，吞吐著孱弱的斜暉，仿佛要把這世間一切的光明都吞沒，把一切的希望都吞沒，狂風干燥凜冽地刮著，仿佛要熄滅燭火，又像要它燒得更加旺盛。

但無論如何，少年心中的希望仍像火苗一樣攢動，風越大，火越旺，他本身就像一團燃燒的火，任何事都不能讓他熄滅。

“做山莊的門客首先要約法三章，”一個不知好歹的小廝裝腔作勢地說道，“首先，必須絕對服從命令，讓你往東，你不要往西，要你往南就不要往北，明白了嗎？”小廝見他不搭腔也不生氣，依然笑道：“其次，你……”

小廝滔滔不絕地說著，好像幾輩子沒說過話似的，纏著阿北問東問西，阿北只是聽著，不說話，面上沒有過多的表情。

這個小廝本性不壞，就是太過于虛榮。

這是阿北對他的看法，最初的看法。

“我聽他們說，你叫阿北，哈哈！我們可真是有緣，你知道我叫什么嗎？你當然不知道！我叫淮南，橘生淮南為橘，他們都叫我小橘子。”小橘子樂呵呵地說著，不管阿北面色多難看。

阿北本是看著夕陽的，卻忽然看向他，問道：“你覺得你們莊主少爺是一個怎么樣的人?”

小橘子愣住了，這是他第一次聽他說話，他抑制著內(nèi)心無比的激動，卻斂去了笑容，“我告訴你，我們莊主少爺……”他頓了頓，又笑起來，“真的是一個十足的翩翩公子，常行善事，救濟百姓。”

阿北面無表情地看著小橘子，仿佛要看透他，而小橘子炙熱的眼也在盯著他，仿佛要把心掏出來給他看。

“呵呵，這小廝嘴太碎，沒有打攪到壯士吧？”這聲音如清泉出谷，委婉動人，能激起人心中的千層浪，但在小橘子眼中，阿北看到了恐懼，浪花雖美，卻也可以是滴水穿石。

來者居然是個女孩子，年齡和阿北相仿，一身黑色錦緞，柔美的面龐讓人看了心下便溫暖幾分，阿北卻感覺渾身冰冷。

“小女宇文焉兒，宇文城燕是我的兄長，以后您有什么吩咐就對我說就好了，哦！我?guī)Я搜诀撸纯词遣皇菗Q了這能說的小橘子。”宇文焉兒笑得燦爛奪目，美麗萬分。

阿北看也沒看一眼，冷冷道：“男人很好。”

宇文焉兒笑道：“我這里也有好靜的男侍從。”

阿北道：“好說話很好。”

宇文焉兒愣了愣道：“可是小橘子他……”

阿北不等宇文焉兒繼續(xù)說：“他很好，你可以走了么?”

宇文焉兒這下笑不出來了，從前的門客見她的樣貌都對她百般討好，唯命是從，可是這個人，從頭到尾都背對著她，不曾看過她一眼，而且看著她的目光如同在蔑視，這不禁讓她憤慨。

宇文焉兒哼哼道：“那你就在這待著吧！哼！”最好待到死。

阿北渾不介意，悠然給自己倒著酒，卻聽見一直滔滔不絕的小橘子沉默一會兒道：“你不該這么對她的。”

阿北看著小橘子，道：“你不是說他們?nèi)撕芎妹矗吭趺矗氵@么怕。”

小橘子嘆了嘆氣，好似不愿意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但他一雙眼睛又馬上亮了起來，像黑夜中會發(fā)光的明珠，“你剛剛說我很好？你是很喜歡我的意思嗎？”

阿北看著他，抿了一口酒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如果小橘子剛剛跟著他們走，他的命就保不住了，人，總是禍從口出。

小橘子終于不說話了，他的眼睛轉(zhuǎn)看向天邊僅剩下一絲的火紅，忽然覺得身體很冷，這時，阿北已經(jīng)轉(zhuǎn)身朝屋子里走去，只剩下小橘子一個人坐在黑暗里。

風呼嘯著，吹得樹木搖曳，好似鬼魅在嬉笑。

夜半時候，小橘子因為怕黑而來阿北的門前，猶豫良久方才叩門，為了使阿北被吵醒的時候不至于那樣生氣，他敲的很有規(guī)律。

阿北也并非真正無情的人，便披衣開門，只看見小橘子腿軟地坐在地上，“進來吧。”阿北說著，語氣中卻多少摻雜著種種無奈。

第二天一大早，阿北就聽見后廚傳來瓦罐破碎的聲音，休息不好的阿北脾氣異常暴躁，轉(zhuǎn)到廚房一看，好家伙！這個小橘子究竟在干什么！

察覺到阿北已經(jīng)站在門口時，小橘子手里已經(jīng)拎著個死老鼠了，他傻傻笑著，遞給阿北看：“你看這只不聽話的小鼠，竟然跑到這里來。”

阿北看著，一開始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但頃刻之間對它產(chǎn)生了極大的好奇，親自捏著老鼠尾巴觀察。老鼠已經(jīng)奄奄一息，沒有掙扎的力氣，但它死前卻忽然叫了一聲，十分痛苦的叫聲，然后它就嗚呼哀哉了。

它的四肢僵硬的同時，阿北還在盯著它，小橘子有些不忍，腮幫鼓鼓道：“小鼠已經(jīng)死了，你還拎著尾巴不讓人好過做什么！”究竟是誰拼死拼活非要抓到人家啊！

小橘子不解地嘟囔著：“怎么就死了呢，我還準備再讓它喝點我做的湯呢……”合著你抓人家就是要讓它多喝點湯！

阿北忽然抬起頭看著小橘子，問道：“它喝了你的湯?湯呢？”

小橘子忽然打起精神，笑嘻嘻地問：“大俠你要來一碗嗎？我特意給你做的，只不過讓這只小老鼠喝了有些臟！”

阿北沒有理他，只是走過去看著那碗湯，他忽然把老鼠扔了進去。

小橘子哇地炸毛了：“大俠啊，你怎么把這東西扔進去了呀！天啊，這湯不能喝了，唉，可惜了我的好湯。”

“你是誰？你為什么要下毒。”阿北盯著小橘子，懷疑的目光如一把利劍，洞穿小橘子。

“大俠，您，你說什么呢，我是淮南橘呀！小橘子呀！我還能是誰?”小橘子笑著，卻有些勉強。

阿北低頭看著自己手指上戴著的變了色的玉戒指，目光忽然變得深邃而悠遠。

他本就是一個孤兒，這個戒指的原主人是一個男人，老男人，他一直不肯告訴阿北他的身世，只讓阿北叫他劍。

但是有一天阿北發(fā)燒，高燒不退，他特地從外面請來了一個大夫，阿北聽見那個大夫說了一句：“神秘劍客，神秘劍客，我看你不是神秘劍客，而是神秘賤客！找大夫來治病怎么能不給銀子！”從此之后，阿北就知道他的外號叫做神秘劍客。

就是他教阿北武功，教阿北用劍。

也是他把阿北趕走，說阿北長大了應該離開他了，到外面去看看，第二天，阿北還沒走，他卻先走了，唯獨留了一枚玉戒指和一把劍給他。

這戒指可以辨識百毒，遇毒而色漸變。

回憶散去，阿北只是冷冷地看著小橘子，轉(zhuǎn)身走了出去。他不想殺人，更不想的是殺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