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長路夜歸人
- 尋劍仙緣
- 江南笑小生
- 3043字
- 2020-10-24 01:31:35
歲末,年將盡。
白子柒離北落越來越遠,可離藍草澗已經越來越近。他替老農夫捆好蒿草,然后順便搭他的牛車去離藍草澗最近的風陵渡。
到了風陵渡,藍草澗就不遠了。
牛車顛簸,就像兒時的搖籃,他躺在高高堆起的蒿草堆上,看著美麗的天空,不時喝上一口酒。
炫麗的焰火沖上天際,在高高的頭頂炸裂,然后像片發(fā)光的雨般拖著長長的焰尾緩緩墜落。
元宵夜晚的炮仗,清明時節(jié)的細雨,往往是最勾人回憶的催淚毒藥。
他想起了元宵節(jié)的晚上在大院里和姐姐點炮仗;想起了和姐姐偷了風四娘的首飾上風陵渡逛花燈,把那個兇女人急哭;想起了父親背一個挎一個把他們逮回家,讓他們跟兇女人認錯,那個兇女人居然頭一次沒有計較,還用賣首飾的錢給他們買了把刀子,手把手教他們做花燈……他想起了很多,不過那些人都不在了。
“姐姐,父親,四姨,不知道你們在那邊還好嗎?”他舉酒遙敬遠方,輕輕地笑了。
“小伙子,多久沒回家了?”老農夫吧嗒著煙嘴,一桿煙槍,絲絲煙霧,在這種夜寂無人的小道上,倒也逍遙自在。
“十幾年了吧!”
“十幾年啦!年輕人志在四方,真出息,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還在地里撿牛糞哩!”
白子柒苦惱地搖了搖頭,不知道該笑還是長長地嘆息一聲。有家的人羨慕遠方,遠方的人卻想回家,人永遠這么矛盾。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路,而他的人生是一條漫長的回家路。
“老伯,現(xiàn)在藍草澗怎樣了?”
“變咯!自打白玉京接管,現(xiàn)在的藍草澗打草都有人管著了,哪像原來白大當家在時自由自在,唉!”
有苦不敢言,一聲長嘆,道不盡心酸無奈。
白子柒暗自捏緊了拳頭,遠遠地看著閃亮的天空,尋找那一方天邊的慰藉,“老伯,以后不會這樣了,白家要回來了?!?
老農嘿嘿笑了笑,露出一口煙漬黃牙,“莫說笑了,白家被一把火燒了個干凈,現(xiàn)在還寸草不生哩!”
“我沒開玩笑,我們白家回來了。”
車軸聲嘎然而止,老農聽見這句話,突然嚇得嗆了幾聲,一把拉住了韁繩,口齒不清地罵道:“下去,下去,快……快點滾下去,你不要命,我老漢還想多活幾年?!?
白子柒被毫無預兆地轟下了車,他站在原地,聽見老人罵罵咧咧的啐了幾聲:“真他娘晦氣,搭了個短命鬼,白玉京的天大著呢!現(xiàn)在的年輕人,想出人投地想瘋了,還白家,抓住是要殺頭的,呸呸呸……晦氣?!?
牛車咯咯吱吱地走遠,留下白子柒落寞的一人,原來白玉京不光變了這個世界的天,還變了這個世界的人心。
得勢跌肩來賀,失勢掉臂而棄,世態(tài)炎涼的苦在他做葉望秋時早已習慣,可當真正孑然一身上路,依然不免失落。
“我們會回來。”他凝視著遠方,心潮跌宕――為了我們的家,逆了這個天也在所不惜。
一條鄉(xiāng)愁路,白子柒走得不快,但是他卻又在進城的郊外趕上了打草的老農。幾個帶刀的男人正把他的牛車推到路邊的溝里,老農在一旁苦苦哀求,然而只是被一次次推倒。
“老東西,再煩,老子宰了你。”腳下無情,華夏的禮儀都被這幫人良心上的那條狗吃了,白子柒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江湖的俠,欺人的狗,不是冤家不碰頭,遇上了就難免要敲上一棒子。
“住手!”白子柒一只手按著車架,不緊不慢,語氣中自帶三分怒氣。幾個大漢才能推動的牛車,被他一人按在原地,難動分毫。
“為什么推倒了他的車還要打人?”
弱弱的身形在黑暗中微微沉吟,模糊可見一方長匣斜掛背脊,儼然一個落魄的江湖浪子。
浪子他們見怪不怪,但是不著道的瞎子他們無法原諒。
“放肆,哪里來的狗東西,敢管我們的事,你可知道這破車擋了誰的道?”呵斥聲響,白子柒緩緩撤開一步,惜字如金:“不知道。”
“我看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寫?”
“錚錚……”幾聲,環(huán)首大刀出鞘,幾道刀光閃動,只是還未來得及揮砍出去,便被一一送回了刀鞘。眾人驚愕地看著對面的年輕人從容地收回手,都不自覺倒退了幾步。
“我不管擋了誰的道,這條路不屬于他一個人。”沒有情緒,也見不到半分表情,白子柒的態(tài)度平淡到讓人厭惡。
昏暗的光線里,翡翠流蘇彼此撞擊發(fā)聲,清冷的調子聽上去如同湖面上滾動的一把冰珠,讓人不寒而栗。一個年輕人掀開垂簾,面無表情地走下來。
他凝著一張干凈而英俊的臉孔,身上披著暖和的裘皮袍子,卻無法掩蓋他皮囊下的陰冷。
“你的膽子很大,敢擋我默青虹的路?”年輕人一邊走過來,一邊褪下披在身上的袍子,侍女趕緊為他接住,帶刀的大漢也迅速埋低頭,退到一邊。
“你不知道風陵渡每一條路都屬于我們默家嗎?”
默青虹抬起視線,露出一雙盛氣凌人的眼睛。
“不知道。”瘦削的身子徹底掩埋在年輕人挺拔的陰影之下,仿佛遠山暮色中的殘陽,幾近潰散。
“你應該知道的,但是不重要了?!币还蓺⑷说膹娏矣杆僮涕L,默青虹略帶邪魅的冷笑起來,他揚起那雙得意的手,對著微弱的光線欣賞著皮膚下靈力流動的金色紋路,整個人突然從原地消失。
下一個瞬間,他的身影已經出現(xiàn)在白子柒眼前,他看著面前的人,眼神直接而暴戾,仿佛兩條淬毒的匕首。
“可不可以不打打殺殺?”白子柒弱弱地問到,聲音淹沒在呼嘯的風聲中,徹底被吹散。
上位者殺人從不需要理由,更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不可以?!鄙n白的話語擲地有聲,拒絕的干脆利落。
一只裹挾著鋒利氣流的手高高揚起,已經直挺挺地落了下來。勁氣拂開額前的碎發(fā),白子柒愣愣地站在原地,似乎在絕對的力量前失了神,既沒有反抗,也沒有立即逃走。
一方名不見經傳,另一方則名動一隅,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屠殺。
然而在那稍縱即逝的靈犀一瞬,白子柒忽然抬起了右手,就以這樣一副慵懶的姿態(tài)硬生生接住了那只手,接的從容不迫,毫不費力。
太清境修為的一掌,既然不足以對付眼前這個人?
不光在場的旁觀仆從噤若寒蟬,就連默青虹也皺起了眉,這個人身上完全沒有靈力流動的痕跡,卻能從容不迫地接住他一掌,這讓他有些詫異,不過馬上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抑制的興奮。
他的眉頭舒展,詭異一笑,手上的力量陡然激增,那些隱隱浮現(xiàn)的靈力痕跡瞬間清晰起來,閃爍著炫麗而攝人的光芒,將眼前照的蒼白一片。
“千鈞?!标幚涞拿婵自谝鄣墓饷⑾拢尸F(xiàn)著死水一般幽暗。
空氣開始劇烈顫動,一只大手泰山壓頂般傾倒下來。
白子柒半瞇著眼睛,膝蓋微曲,右足在地上虛畫半圈,動作緩慢張開,猶如輕盈的鴻雁,手腕上附著著一種陰柔的力度。
一手陽剛似火,一手陰柔如水,兩股相生相克的力量在交叉的手腕間猛然碰撞,卻沒有料想中擦出猛烈火花。
一段短促的閃光,視線中只留下微弱的殘影。
孱弱的年輕人像一片輕薄的絨毛般倒飄出去,溫柔地旋回地面。而對面那股失去對抗的力道“砰”地一聲,猛然在腳下砸出一個大坑。
碎石飛濺,滾滾沙塵的背后是靈力憤怒的閃光,如果剛剛是試探,那現(xiàn)在開始,默青虹已經開始認真了。
一道三修,靈修,陣修,劍修,一修九境,太平、太玄、太清下三境,三生、慧心、明覺中三境,正一、歧黃、素問上三境。下境太清為首,中境明覺于心,上境正一為輔。
陣修太清的他竟看不出這個人的境界修為,像是陣術的符法開陣,卻又不完全是,因為他的身上沒有靈力流動,沒人可以不使用靈力就發(fā)動術,這個人絕不簡單。
默青虹蹲在地上,手陷在凹坑的正中心,空氣中還殘存著靈力肆虐過的痕跡。他緩慢地直起身軀,重新審視起眼前的人。
“你還有點手段。”他一邊說,一邊抽出一把摺扇,扇長九寸五分,分十六股,陰陽相濟,寓意九五。
“不過很可惜徒長了手段,卻瞎了一雙眼睛。”
他的嘴角勾起,扇股隨之一片片張開,顯出一副河山奇圖。瞬息之間,一股突如其來的陰風如冰冷的刀子般突然襲上每個人背脊。
周圍草木盡皆倒伏,石礫紛紛飛起,默青虹平舉摺扇,靈力在他身邊流淌,一絲絲彌漫開,如同接管了這一切。
白子柒站直身軀,懶懶地挑起眉頭,面對洶涌的靈力依舊不以為意。
“你有這個信心,不妨試試?”
背上的木匣蠢蠢欲動,不過他依然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