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迷局
- 尋劍仙緣
- 江南笑小生
- 3412字
- 2020-10-24 01:31:35
一夜未眠,默聽雨坐在正廳的椅子上,小心地用鑷子取了七片茶葉,放入剛燙過的茶壺,取一壺剛滾的水,自高點注下,茶葉翻了三遍才將茶湯過入茶盅。每一步都有條不紊,做到了極致,似乎經過了最縝密的計算,茶湯正濃,茶香亦恰到好處。
茶水入杯,飲茶的人剛進到廳堂。
“先生早啊!”默聽雨半垂著眼瞼,沒有抬頭。
“充耳不聞窗外事,大公子果真好雅興!”須發皆白的老者佝僂著背脊,整個人縮在寬大的白袍里,只露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拄著一根藤杖,一副老態龍鐘的樣子。
“同為京都辦事,窗外幾聲罵名算得什么?”
“令弟怕不是這樣想的!”
“他怎么想與我無關,我只知道怎么做才是對的。”默聽雨自顧將茶杯推到左手,早知對方來意,故而有意挑明立場,“先生請!”
老者入座,推杯換盞,互相奉承后,才言歸正傳:“大公子是聰明人,這茶是好茶,就是不知大公子辦事的手段可有這泡茶的手藝?”
默聽雨細呷了一口茶,緩緩地放下杯子,然后給對面的杯子添上茶水,呵呵一笑:“品過便知。”
茶香須品,話自斟酌,喝酒講人情,飲茶說世故。
茶倒七分,話不說滿,這份自信與野心深沉的令人害怕,白玉京摸爬滾打多年的老者從進門就感受到了這個人身上非比尋常的城府,甚至自己會來都早在他的算計之中,這個溫文爾雅的默家大公子絕對不是看上去的這般柔弱。
“如此,那有些事就要勞煩大公子了。”
“先生言重了,那些亂民在我們風陵渡滋事,先生不來,我也定要將他們沉塘喂了那一池肥魚,何況我也需要先生支持。”
“有大公子這句話,那這條肥魚,老夫就先謝過了。”老者起身作揖辭謝。
默聽雨笑而不語,直到老者離開,他才低低地笑了一聲,“誰是肥魚?尤未可知!”
笑聲輒止,他已滿眼淚光。
這種人吃人的世道,想要活的久,就要先化作吃人的野獸,那些喂魚的無辜人是值得的。
“先生,這個人值得信任嗎?”辜乘風恭敬地守在一旁。
老者摸了一把須子,狹長的目光如鷹隼般緊盯著風雨不動的上學府宅,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這種人不光不值得信任,更需要提防。”
辜乘風疑惑道:“既然這樣,那先生為什么還要找他合作?”
“我們和他沒有利益的沖突,至少目前來說,他不是我們的敵人,何況昨晚我們損失慘重,需要人幫忙。”
“就憑一堆死人判斷是不是過于草率了?”
“天底下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久的利益,你別忘了還有一個默青虹,平白無故將一百多條人命攬在身上對默聽雨來說沒有好處,他這么做或許是想讓我們幫他對付默青虹。”
“那默青虹大肆散布默聽雨殺人的消息豈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這正是默聽雨可怕的地方,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甚至此時此刻,這般城府的人意圖未必于此!”
老者呵呵一笑,上了馬車。
馬車走遠,楚離狂才進了大門,過了幾道回廊,徑直入了大廳,他知道默聽雨一定會在。
“公子一直在等嗎?”
輕微的腳步聲剛在廳下落穩,默聽雨已經睜開了眼睛,他倚額斜坐,面容沉靜,仿佛一座靜止的遠山,孤獨而神秘。
“沒有,睡不著而已,怎么樣了,老狂?”
“我去的時候,她已經被人救走了。”
“是什么人?”
“一個背匣子的人。”
“白子柒?”默聽雨緩緩坐直,見楚離狂點了點頭,他釋然一笑――上窮碧落下黃泉,真是世事難料,白苓啊,這個世界比我們想象中的要小。
他揉了揉眉角,將那抹深藏的疲憊收回心底,“老狂,有他在,我們都可以放心了。”
這個放心究竟是為一個人還是一個天下,只有他自己清楚,而他的局中白子柒已經占了一席之地。
輕輕的喘息聲響起,楚離狂給默聽雨蓋上毯子,才到門外守候。每天疲于應付各種人,各種看不見的刀光,默聽雨早已身心俱疲。別人不知道,但是楚離狂很清楚,這個運籌帷幄無所不能的年輕人只有在他面前才會露出這種疲態。
墻內風雨不動,墻外早已一片腥風血雨。
“你們聽說沒有,昨晚默家后花園蛟池里沉了上百個人哩。”
“嘖嘖,真是想不到,煙花三月,斜倚樓臺默聽雨,這平日里令女子癲狂的弱弱大公子也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百來號人隨便就沉塘里喂了魚。”
“可不是嘛!長楓居李遺策當晚就摔了硯臺,勢要與默聽雨斷絕師生關系。”
“我還聽營里當差的人說昨晚死了不少上頭來的大人物,可最后連一個人都沒抓到。”
“有人傳是鬧鬼了,個個青面黑衣,來無影去無蹤,那些個大人物折騰了一晚上,連毛都沒找到一根。”
“難怪昨晚城里四處響炮,莫不是在驅鬼吧?”
“說不準那默大公子就是那惡鬼,你們不覺得他的臉像那新扎的紙人兒么?”
“披羊皮的狼,衣冠楚楚的禽獸,知人知面不知心哦!”
幾杯黃湯下肚,人的膽子大了,這看似不合理的事聯系到相同的時間點上,經這些人七嘴八舌亂說一氣,冥冥之中又有著心有靈犀的巧合,仿佛被某雙陰謀的大手牢牢地攥在手心里,牽引向某處,任你千般手段,也逃不出那五指牽絲。
斜斜倚坐的年輕人搖了搖手中的酒壺,將最后幾滴酒倒進喉嚨里,才悵然起身。
他原本是來為雁南飛買藥,可藥沒買到,卻聽到了很多關于默聽雨的傳言。他懷揣著自己的小心思,聽了半天,依然摸不著頭緒,正準備離開,一句弱弱的嘲諷突然在耳邊響起。
白子柒驚訝地收住腳步,眾人也尋聲看去,只見角落里一個白衣書生哈哈一笑,啪地一聲拍下酒碗。
“他是衣冠禽獸,忘恩負義的混蛋難道就不是禽獸?”
“好張狂的青年,你罵誰呢?”
“當然是罵你們!”書生目光沉靜如水,柳眉鋒利如刀。
喝了酒,火氣原本十足,可欺善不欺惡,欺窮不欺貴的道理,大家心領神會,這個年輕人舉手投足間怎么看都不像個普通人。
眾人面面相覷,酒勁都上了七八分,心底卻頓時虛減三四,沒人敢接話。白子柒卻話挑出頭,感起了興趣,“你說說看,我們怎么就成這混蛋了?”
“對啊!你給我們說清楚?”有人挑頭,又有人隨聲附和。
書生哼哧一笑,緩緩地抬起頭,一雙眼睛亮如明鏡,視線一掃,在看到白子柒的時候微微一瞇,似乎在搜尋什么不太愉快的記憶,“好啊,那我便問問你們……”
“華夏一七四年,渡河水患,百姓流離失所,是誰建的房,散的糧?”
“華夏一七六年,綠林劫道,強人屠村,是誰帶人繳了那群惡賊?”
“華夏一七七年,京都征徭役,又是誰日夜兼程八百里,截了押差的囚車?”
……
句句肺腑,娓娓道來,直透人心。
“你們還敢說你們不是混蛋,不是狼心狗肺嗎?”
沒人敢反駁,都慚愧地低下了頭顱,唯獨白子柒若有所思地低低一笑,恭敬地作了一揖。
他會留下來,就是因為他覺得默聽雨那樣的人絕不會做出這種事,這其中肯定隱藏了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
聽了書生的話,他更加確信。
他匆匆出了酒館,他拐進了人稀影疏的小巷,盡量不暴露行蹤,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請留步。”
白子柒回頭,是剛才那個書生打扮的人,“不知姑娘還有什么事?”
書生眉頭蹙起,有點意外,她自認為偽裝的很好,也很少有人能看穿她的身份,“你是怎么發現的?”
“你見哪個書生長這樣一雙秀氣的小腳,畫兩道蛾眉,兩腮脂粉?”白子柒笑了笑,捧手道:“白子柒,剛才多有得罪。”
淡淡的笑意,總是帶著一種超然物外的氣定神閑。
女子上下打量著白子柒,一個令她厭惡的女孩又在眼前揮之不去,她惶惶退了兩步,冰冷的目光仿佛兩顆生脆的冰珠子般不近人情,連同說話的口吻都似乎有著若有若無的怨氣。
“長楓居,葉芷箐。”
充滿防備的應答,儼然成了一種習慣,即使那個人早已不在。
長楓居?白子柒尋遍了記憶,自己好像從來沒和長楓居的有過交道或是過節,但是這個女子的態度卻像是早就認識自己。
“我與長楓居素無糾葛,不知道閣下有什么事嗎?我還有急事要辦。”
“急事?我勸你別白費力氣了,藥,你買不到。”
女子目光篤定,自己的行蹤顯然早在對方掌控之中,白子柒的瞳孔驟然收緊,暗自揣測對方來意,似笑非笑地道:“這位姐姐好像知道點什么,不知有何貴干?”
“收起你的小人之心吧!我只是來送藥。”
一個精致的瓷瓶拋出,白子柒穩穩接住,再看葉芷箐,她的神色看上去十分坦蕩,不像居心不良之人,他的心里更加疑惑。
要說朋友,除了寒雨綾與酒鬼,他舉目無親,要說仇敵,對方既沒有為難他,更沒有針對雁南飛的企圖,他實在想不明白對方出于什么目的幫他。
“那能告訴我是誰讓你來的嗎?”
“到時候你自然知道,告訴雁南飛,若有難處,到長楓居。”清越的男裝女子眉目低垂,視線不知落在哪里,身邊靈力卻已經開始聚集,“還有,你很像她,我很不喜歡你。”
對面的人影已經消失,只聽見遠遠傳來一陣聲音:“遇上麻煩,少逞些強。”
葉芷箐終歸是個口硬心軟的女人,即使她不喜歡那個女孩,但那不是恨,而是經年不變的嫉妒以及執念。
葉芷箐?她?
白子柒看著女子來去匆匆的背影,眉頭隆起,仿佛感覺到有人在暗處引導他進入某場迷局之中,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回去救人,只能暫且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