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帝侯難辨 下
- 情鎖未央:不承帝王恩
- 葉臻
- 3343字
- 2020-10-24 02:57:45
不過才幾步路,突然又想到自己不是因為迷路才跑到這兒的么?眼下這樣黑漆漆的出去,又不知會跑到哪個主子的跟前去。與其撞個生人,還不如讓劉徹找個人把自己送回宣寧宮去。還有,跟他說,既然自己已經看到皇帝了,明兒個就可以讓公主來接自己出宮了。這皇宮大院啊,包括皇帝本人,都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主兒,能少呆還是少呆為妙。
“我……不認識路,”對于自己的路盲,子夫總有些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呀,你怎么喝這么多酒?”盯著他看才發現他居然一杯接著一杯沒停地灌自己,子夫感覺他不太對勁,“喝酒不能解決問題的。”
似乎沒有想到子夫會開口勸自己,劉徹轉過身來,看著她。依舊是那張恬靜的臉,還有透亮的眼眸,劉徹忽然有些舒暢的感覺,看著她就很安心很平和。“有什么事情不開心,也不能拿酒來解愁么。”她又道,聲音柔柔的。
“你……可以留下陪朕一會兒么?”他不由自主地請求,看著她滿是期待。“啊?”子夫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好。見她沒有點頭,劉徹強笑一下,“衛姑娘不愿意,那就算了。……朕找人送姑娘回去。”聽到這句話,子夫心頭一喜,看來他還是挺通情達理的。
“那……你別再喝了。”好心關照一句,卻發現他充耳不聞,自己邊說著他邊又喝上了。“你……”想也沒想,上前去奪了他手里的杯盞,“你怎么不聽我說話呢?”劉徹沒想到她會來奪自己的酒盞,一松手便放開了,也不說話,轉過了身去。子夫驚訝的發現他眼里的亮光……
放下酒盞,立刻轉過去看。劉徹又側頭躲開,這次子夫卻不強他了,只是拉住了他的衣袖。“你……你有心事?”意識到自己的魯莽,子夫連忙放開手,有些囁嚅,“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心情不好。我……我還是走吧。”
“別走!~”劉徹見到子夫轉過身,想也沒想,拉住了她,“衛姑娘,能不能……別留朕一個人……”“我……”子夫深感不妥,非常的不妥,可是面前劉徹的目光又讓她硬不起心腸來說“不”,一時沉默。
見她不出聲,劉徹心中泛出一絲失落,手落下摸到了酒盞,于是抓起……“別喝了,”子夫眼尖,拉下那酒盞來,“你不喝酒……我就留下來。”“好,朕不喝。”劉徹松開手。見到暗夜里的子夫輕輕皺了皺眉,反手脫下了身上的衣袍。
“夜里風大……”“不,不用了。”子夫又是一驚,推托開劉徹的外套。在這君王至上的年代,帝王的衣服能隨便往身上套么?“衛姑娘,這樣嫌棄朕么?”劉徹看著她。“不不不,當然不是。”子夫搖頭,尋著說辭,“我……我沒事。可是你是皇帝……”“皇帝也可以照顧別人的,”他道,還是將那衣袍披了上去,子夫仍想推辭,但皇帝的命令該怎么推呢?一時半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自從知道平陽侯就是漢武帝,子夫發現自己一向伶俐的口齒和腦細胞竟然失靈了。
“你心里不痛快吧。”帶著他身上的溫暖,子夫開始為他考慮起來。“朕……”他抿嘴,定定地看著夜空,“朕是皇帝,是不是不應該不痛快?”“皇帝也是人,當然會有不痛快。”子夫并肩而立,歪著頭看他,“是不是朝廷里的事不順利?”劉徹聞言,豁然轉身,“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猜的,子夫暗暗想。能讓漢武帝不痛快的事情,除了朝廷里的那檔子東西還會有什么?難道還會為了后宮煩惱不成?何況,子夫知道劉徹初即位時的政途可是一點都不順暢的。
“我入宮的一路上,聽公主說起過皇上的政令,”子夫靈光一閃,想到了理由,“公主說皇上這次要整頓諸侯、規制人心,可是一定會引起太皇太后的不滿……”“皇姐也是聰慧之人……”劉徹點頭,“衛姑娘,你是不是覺得朕真的操之過急了?當日在酒肆里,你曾經跟朕說,凡事都不能太過于急躁……”“我……是說過。”子夫有些不好意思,如果當日就知道面前這個就是漢武帝劉徹,自己可不會那樣大言不慚的,“我不知道你……”
“不知道才會說真話,”劉徹嘆道,看了一眼略顯小心翼翼的子夫,“衛姑娘,朕是皇帝就這樣讓你拘束么?竟然連真心話都不敢說了。”“當然不是,”子夫連忙搖頭,“我只是一下子沒有習慣而已。”輕輕吐吐舌頭,子夫看了一眼劉徹,心里總覺得有點怪怪的。這個人……這個人怎么會是劉徹呢?
可他偏偏就是!哎,老天還真會作弄人呢。
靜默片刻之后,劉徹輕輕道,“衛姑娘,你可知道,朕的新政完全失敗了。”子夫微微一怔,新政?劉徹的新政?失敗了?“皇上是指‘諸侯歸就各國’的政令么?”劉徹看她,點了點頭,苦笑,“還有別的,朕這次輸得慘不忍睹……”“為什么?”子夫不是很明白。
“朕……今日失了左膀右臂,一日之內孑然一身了……”劉徹輕言,又看向夜空,“朕的新政,朕的遠志……都沒了。”“我……不明白。”子夫看著他。“你不明白?朕也不明白。”劉徹冷笑,“除了皇祖母,又有誰明白?”
原來是竇太后出手了!子夫心道。史書上本說過,竇太后不滿于劉徹繼位所搞的一系列新政,自是一手干預把政令給推翻了。難怪劉徹這樣心煩意亂,一個人在這里借酒消愁。
“這次不行,下次再來么。”子夫找不到好的慰籍之詞,信口謅來。“下次?”劉徹轉頭來,忽而又搖頭,“你可知道,皇祖母今天做了什么?一個莊青翟,一道莫名其妙的奏折,七年前的奸利小事,就把朕的御史大夫、郎中令給下了獄①!新垣平,皇祖母竟然說他們是又一個新垣平②!那莊青翟是什么?許昌又是什么?是張良還是蕭何?朕看不過又是曹參之流罷了!”
子夫費力消化著劉徹所說的這一大番話,尤其是他一古腦兒蹦出的這么多名字,大概又翻滾了幾遍,方理出些思路來。如果沒有記錯,劉徹所說的御史大夫應該是趙綰,郎中令則是王臧了。
果然,劉徹接下來的話便應證了子夫的猜想,“趙綰、王臧忠心耿耿替朕出謀劃策,輔佐朕做了許多有益于朝廷的事,可是皇祖母……就因為他們提出要朕親政,凡事毋須奏請東宮,這就錯了?”稍稍停了一下,他又續道,“就是錯,難道錯到削官革爵,下獄問罪?”
他看著身邊的子夫,帶著自嘲,“為什么不說話?是不是你也覺得朕說的不對?”“沒有,”子夫見他問到自己,連連搖頭,“我沒有說你不對,只是……這些朝廷大事。”她抿了抿嘴,“我不知道該怎么說……”“說吧,朕面前,還有什么朝廷大事?”劉徹道,“皇祖母所說的,才是朝廷大事!”
子夫當然知道劉徹這是氣話,也不反駁他,想了又想,才道,“皇上……可記得一個人?”“一個人……誰?”“晁錯!”
“晁錯?”顯然是沒想到子夫會提到此人的名字,劉徹一時驚訝,微瞪著雙目接不上話。“是,晁錯。”子夫重復,證明他沒有聽錯。“他……”“景……不是,先帝在位時,晁錯就是御史大夫,他曾經上書先帝……”“削藩!”劉徹接口。子夫點頭,“就是削藩!皇上,晁錯的建議是對還是錯?”
劉徹皺著眉,思索片刻,才開聲,“對了,也錯了。”子夫問,“什么意思?”劉徹道,“削藩是對,諸侯國君仗著自己是高祖的嫡系子孫,個個居功自傲尾大不掉,不削藩不能維護漢家的江山穩固……”“那錯了……”“錯在時機,既不做諸侯造反的準備,又不安排對戰的措施,其實根本就是一場冒險!”
子夫見劉徹說的明白,笑笑,“皇上,你既能對晁錯之事分析的如此透徹,為什么真的事到臨頭,卻對自己參詳不透呢?”“你……”劉徹啞口,驚愕的看著子夫。子夫又道,“當年先帝若沒有條侯、魏其侯的奮勇圍剿,那吳楚之亂斷不會在幾個月就灰飛煙滅。可是皇上,現在你身邊可有當年如周亞夫、竇嬰之貼心忠貞的治軍之人么?”
劉徹怔怔退了一大步,看著面容淡然的子夫,說不出話。這女子、這女子為何這樣睿智而鎮定?她三言兩語竟說得這般犀利和尖刻!所有這一切,身為帝王,卻是從不曾考慮過的?她……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你……是誰?”劉徹輕輕問。“我?”子夫看他,咬唇而言,“一個過客。”“不,朕要你留下來。”他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留在朕的身邊,行么?”“啊?”子夫被劉徹的舉動嚇了一跳,慌忙抽出手來,退后,“皇上……”
“怎么?你不愿意么?”劉徹有些急,上前去。子夫連連后退,差點撞到身后的亭柱,“我……我明天就跟公主回平陽府去了。”“不,不行,”劉徹逼近,幾乎貼著她的身子,垂目來看,對著她的眸子,“朕不要你離開,朕要你留在宮里,做朕的……太傅!”
注①:建元二年,御史大夫趙綰、郎中令王臧上書武帝,請“諸政事毋奏東宮(東宮,即竇氏太皇太后所居地)”。太皇太后聞之大怒,密訪綰、臧陰過以讓上。遂下獄,皆自殺。王臧乃武帝為太子時之師傅,帝竟不能保全之。
②:新垣平,文帝時因欺騙皇上,罪名謀反。文帝后元元年(公元前163年)被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