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縣北，相距兩百余里處，域內水路發達，市井繁華，這便是盤水縣。

不過青山縣貧瘠、閉塞，只有一條陸路可以通往盤水縣，許煉走的便是此路。

不同于由南林府往東境出的那條傳世大道，這條官道只夠兩輛馬車并行，且沿途只有一個小驛站。

此時已是日暮時分，山風清涼，還剩些許日落紅光停在林間。

許煉借著微光查看地圖，小青則從長筐中探出頭來吹風。

“前方三里處......”

他收起地圖，加快了腳步，很快便向前走了三里。

有一座破廟坐落于路旁山坡，被行人踩出的小路通向其中。

今夜無月，夜色如墨，但許煉五感敏銳，依舊輕松走入了廟內。

他將沿路撿到的柴火放下，掏出火折子生起火來，輕風搖過火堆，廟內一時明亮。

廟內供著一尊無頭泥塑像，像身無灰塵，但是多有風干裂痕，泥像前也只有一張空桌案，沒有香壇。

“這座廟雖然破舊，但卻整潔得很。”

火堆旁有幾處干凈位子，看來常有過路人在此借宿一晚，次日動身之時再將屋子打掃干凈。

夜宿神廟，凈掃以報。

若非大蒼朝廷對于這類淫祠野廟的監管一向極為嚴格，說不定此處的香火會頗為旺盛。

許煉將長筐放到角落，從中拿出一本《司禮經傳注疏》專心看了起來，時不時吃一口腌制入味、保存極好的虎肉，十分愜意。

小青從筐中鉆出，一起讀著這本枯燥的儒家典籍，只不過看了片刻便覺得十分無聊，隨后津津有味地讀起《書生除妖記》來。

一人一妖專注書上文字，各自無言，火光溫暖。

過了片刻，小青忽然憤憤道：“這些讀書人怎么都這么過分啊！”

“這狐妖殺的明明是大惡人，這壞書生憑什么要抓她？”

小青一臉不滿，湊到許煉身前，仿佛是要自家大人給自己撐腰的小孩。

“你看你看，這大惡人張三魚肉鄉里，無惡不作，還為了一件狐皮襖殺了狐妖全家！”

“這狐妖修煉有成后去報仇，那姓徐的書生知道了前因后果竟然還要抓她！”

“許煉，你讀書多，快評評理！”

許煉粗略地讀完了這個故事，隨后笑道：“我看這狐妖有錯！”

“你瞎說！”

小青頓時急了，小尾巴扭來扭去，不斷拍打著許煉。

許煉把書合上，干咳兩聲，正經道：“這狐妖有錯！錯在它不夠強，打不過那死板書生！”

小青聞言一呆，說不出話來，不知為何就失了看書的興致，干脆盤成一團烤起火來。

許煉也不再多說話，剛想繼續看自己的書，火焰卻忽然一陣明滅。

一陣山風鉆來，廟門打開，來人躲過許煉敏銳的五感，毫不忌諱地踏入廟內。

他平靜開口：“如果打得過，那狐妖是不是要連那書生一塊兒吃了？”

......

“韓師兄，我都快餓到能吃下一本書了！”

一位身著青衣素裙的活潑少女在路上懶懶走著，她白凈的皮膚在被日落晚霞下襯得十分紅潤，氣質明媚。

只不過她此時滿臉愁容，嘟著小嘴，直直盯著身前的儒雅男子。

“蘇師妹，讓你不要全帶糕點小吃了，你偏不聽！我們還好，你飯量大，就餓著吧！”

韓少通嗤笑一聲，不管不顧地大步往前走。

他忽然回頭：“老師專門叮囑過我要監督你讀書，你可不許偷懶，還有別真把書給吃了！”

蘇小歡聞言一惱，小臉皺成了苦瓜狀，一步一跺腳地暗暗罵著韓少通。

兩人身后，一位身上背著大小行李的老實少年趨步跟上，跑到韓少通身邊。

“大人，今夜無月，不便趕路。可在前面一座小廟暫歇一夜，明日清晨出發，最慢中午就能到青山縣城。”

韓少通聞言微微點頭，轉身看向蘇小歡，朗聲道：“走快點，趕在天黑前去廟中過夜！”

“哦~我！知！道！了！”

蘇小歡走得更慢了，韓少通無奈地搖搖頭。

他堂堂靈澤書院的優秀學子，竟然不得不跟這位姑奶奶一塊兒歷練，偏偏自己還奈何不了她！

少女走得慢，一行人自然走得慢。老實少年不敢先走，也只能跟在后面。

原本兩刻鐘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半個時辰，三人這才走到廟前山坡。

“誒，韓師兄，這廟里有火光耶！”

蘇小歡雙眼發光，興奮地指著坡上小廟，一轉身看到儒雅男子臭著一張臉，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訕訕笑著。

“唉，上去吧。”韓少通先行一步。

身后的活潑少女有些委屈，剛想邁步，老實少年卻忽然遞過來兩張餅。

“蘇姑娘，我一路上省了些干糧，你吃吧！”

蘇小歡喜上眉梢，一把接下大餅，剛想下口，又忽然看向了少年：“我吃了餅，你咋辦？”

這位從南林府城雇來的腳夫背著他們的行李走了一路，應該是最餓的才對。

老實少年靦腆笑道：“沒事兒，我包裹里還有呢！”

“謝謝昂！”

蘇小歡聞言安心享用大餅，邊走邊吃。

餓著肚子的少年則對少女的背影傻笑。

看見蘇小歡吃了自己送的餅，李恒感覺自己也飽了，像是吃了一頓有酒有肉的大餐。

廟門前，韓少通忽然停下腳步，施展了一個小術法，周身浩然氣微微飄起。

“有妖氣？”

他見廟內火光明亮，心中不禁有些警覺。

“讓我探探是什么妖！”

韓少通在門外靜立，涼風吹動衣衫，一縷青色煙氣自他袖中飄出，鉆入門縫。

他看見一條丈余長的小青吐著蛇信，擺動著尾巴，稚聲道：“這些讀書人怎么都這么過分啊！”

......

“如果打得過，那狐妖是不是要連那書生一塊兒吃了？”

韓少通闖入廟內，面容冷漠。

小青嚇得盤成一團，鉆入許煉懷中。

“閣下何出此言？”

許煉迅速起身，將小青護住，平靜看著對方。

一身儒袍，白凈俊雅，玉簪冠發，倒是一副玉樹臨風的樣子。

“他還真像書中那位亂抓妖的壞書生！”

小青悄悄對許煉說道，韓少通此時正動用著探查的術法，自然將這句話收入耳中，臉色頓時陰晴不定。

他堵在門前，緩緩開口：“長寧三年，西境某縣有一位員外為了哄小妾開心，打殺了一窩狐貍做成狐皮襖，未曾想逃了一只。”

“那只幸存的狐貍修煉成精后幻化人形，將那員外迷得神魂顛倒，最后全府上下二十幾人全都被她吞吃。”

“一位小說家煉氣士恰好路過當地，發現此事后立刻將此妖滅殺，這才沒有造成更大的災禍。”

韓少通走近火堆，影子在墻上搖曳，他盯著許煉道：“你真覺得，狐妖的錯，只是不夠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