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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遇君時采擷(上)

那一日,建康城的街道上是鋪天蓋地的紅色,耀眼得刺目,喜慶得慘淡。三書六禮,滿座高朋;鮮衣怒馬,燕爾新婚。蕭昭業(yè)靜靜地站在建成的南郡王府門前,整張臉上洋溢著溫和的笑意——除卻那雙眸,朦朧得如同秋晨的霧氣,恍若隔世之感。火紅的轎簾掀動,他微笑地迎了上去;行禮的高喝響起,他默契地跪拜下去;熱鬧的祝賀襲來,他恭敬地致上謝意。他只覺得,奉茶時,母妃望向自己的眼神是憐憫的;觥籌間,親友接踵而至的笑容是憐憫的;門庭外,百姓駐足觀望的興致是憐憫的??就連站在自己身側(cè),紅綢蓋頭,不發(fā)一語的女人,她身上散發(fā)出來淡淡的暖香也是憐憫的。這是一種完全不同于記憶中那個女子的香味,甘甜中帶著一絲張揚,融在這鮮艷的紅之中,不復(fù)柔情。記憶中的那女子,深宅中的伶俜無依,涼瓦下的煢煢孑立,然燕侶鶯儔,一別幽幽。

議親至今,已一年有余。然蕭昭業(yè)始終未曾見過自己名義上的未婚妻——直到,她成為自己的王妃。何婧英,驍騎將軍何戢之女,賢德淑質(zhì),才貌俱佳。這便是蕭昭業(yè)對她全部的了解,一個名字,一個身份,兩句評價。

溫暖的室內(nèi)靜得只剩下男子一步步靠近的腳步聲。挑開蓋頭的剎那,注視著蕭昭業(yè)的是一雙靈動的眸子,清澈得容不下任何雜質(zhì),讓他有著瞬間的晃神。誠然,那張面龐擁有的是無可挑剔的美麗,然而明眸善睞,令螓首蛾眉、柔荑凝脂齊齊失色。那雙眸,沒有歷經(jīng)滄桑的警覺,沒有看遍冷暖的深邃,卻有一種力量,在對視間仿佛能看透你的心般,令蕭昭業(yè)微微打顫,急急跳轉(zhuǎn)視線,避開這種奇怪的感覺。慢慢坐在女子身邊的臥榻上,方才那一眼的晃神似乎仍在發(fā)揮著效力,讓蕭昭業(yè)不知該說些什么。

“你便是南郡王爺,當今皇上的嫡孫?”

他們之間的第一句話,是那銀鈴般的嗓音。

蕭昭業(yè)愣了愣,點點頭。

“哧??那怎會是這副溫吞模樣?”她忍不住笑出聲來,眸子閃動著明亮的光彩,“我姓何,名婧英,小字嫤奴。”

“你??”

蕭昭業(yè)被一激,立時蹙起眉。何婧英倒不在意這些,自顧自地站起身,走到桌邊,揀了些糕點、桂圓吃著。

“稚氣未脫——”蕭昭業(yè)腦海中冒出這樣的想法。一時竟忘記自己比眼前的少女還小了數(shù)月。

“吃么?”何婧英回過頭,伸出掌心的幾枚棗子,見蕭昭業(yè)不作反應(yīng),她嘴角一揚,“是了,你們晚宴用得倒是盡興,只苦了我,關(guān)在這小小房間內(nèi),寸步難行。”

蕭昭業(yè)曾在腦海中無數(shù)次想象過自己未來的妻子,是像嬸娘那般語笑嫣然,是如采睫那樣楚楚可憐,還是如這宮中的萬千女子一般泯然眾人。但無論是哪種,他都已經(jīng)做好準備接納她,努力讓自己愛上這個素未謀面的女子。正如王儉所言,無嫡的何家不會成為自己的威脅,而這占據(jù)著王妃之位的女人則會成為自己相伴一生的枕邊人,這是蕭昭業(yè)懶怠抗拒的命運。

只是——他從未想過,自己的王妃竟有著少不經(jīng)事的孩童心性。

想到這里,蕭昭業(yè)自嘲地笑了笑,站起身來問道,“王妃可還需要旁的吃食?本王著人送來。”

“不必了。”何婧英忙不迭地往櫻桃小口中塞著各色糕點,一時噎住了,捶著胸口方緩過來。

“方才,王妃提到自己小字‘嫤奴’,我便喚你阿奴可好?”

聞言,何婧英咀嚼的動作一滯,順手拿起桌上的小杯,將其中的液體送入唇間。

“啊??咳咳,好辣。”她吐著舌頭,嘶嘶抽氣,“我竟忘了,合歡酒也是酒。”

只怕就是“白開水”三字從她口中吐出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般波瀾不驚。蕭昭業(yè)無奈地笑笑,辭別道:

“既如此,王妃好生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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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并沒有什么不同,除了偶爾在下人口中聽見“王妃今日隨太子妃拜佛去了”這樣的消息,偌大院落中無意的碰面,以及少之又少共進的晚餐,蕭昭業(yè)幾乎要忘記了自己是一個有妻室的人。他不斷告訴自己,這是在等待,等待王妃長大的那一天。只是不愿承認心底那一絲慶幸與逃避。他暗自滿意著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在祖父對自己日重的期許下,開始參政執(zhí)事,漸漸積蓄著勢力;在自己刻意表現(xiàn)出的若即若離的態(tài)度下,父王不曾真正對母妃家族下手;在新王妃日日開懷的笑聲下,朝廷市井之中皆傳揚南郡王府琴瑟和諧??他想著,很快,待自己的勢力在朝堂上日漸增長,便能護母妃周全,保護重要的人——只是,那樣的人,自失去后,還有誰呢?

他也曾捫心自問,是否對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過于淡漠;也曾輾轉(zhuǎn)反側(cè),是否該淡忘往事專心經(jīng)營這段婚姻;也曾左支右絀,是否應(yīng)在權(quán)力游戲外為自己覓一處溫柔鄉(xiāng)??只是,他還沒來得及想清楚這是是非非,那一日,王妃竟主動找上門來。

“參見王爺。”由婢女領(lǐng)著進門的何婧英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一禮。

“免禮。”蕭昭業(yè)望向來人,正對上那清麗的容顏,“王妃此行所為何事?”

“回王爺,”盡管禮數(shù)周全,她燦爛的笑容昭示著稚兒心性,“明日臣妾想出城一趟,母妃教導(dǎo)過臣妾,此事須得王爺手令,故而臣妾前來求取。”

“出城?所為何事?”

“左右不過是賞春踏青、散心游玩罷了。整日拘在王府中,也頗為無趣。”何婧英嬌唇微撅,一副憋悶的可憐相。

“這??”蕭昭業(yè)眉頭微蹙,回想起城外一伙匪患占山作亂數(shù)月,朝廷多次圍剿皆是無功而返。

“罷了,明日本王亦無要事,便陪你出城賞玩罷。”

“王爺?”何婧英眸間閃過一絲猶疑,“何必勞駕王爺,臣妾自行前往便可。”

“你有所不知,近來城外匪患猖獗,出城當十分謹慎。”

“臣妾自會帶上侍衛(wèi)丫鬟,王爺不必憂心。”

“怎么?你是不愿我同行?”蕭昭業(yè)懷疑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方才不察,她神色匆匆、目光閃爍,似是在掩飾著什么。

“自然不是。”何婧英一口否認,隨即上前幾步,怯生生地低聲說,“咱倆不是還不熟悉嘛,一起出去多憋屈啊。”

“哈哈哈!”蕭昭業(yè)聞言大笑,“如此我更應(yīng)陪同王妃前往了。明日巳時,我自會遣人備好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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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春光旖旎,確是出行的好日子。二人同乘一車,除了尋常寒暄,竟尋不出旁的話頭,車廂一時陷入沉寂,幸而市井街道的繁華喧鬧讓氣氛不至于太過尷尬。車行至郊外,路愈漸崎嶇,車廂里更是靜得只剩下轆轆輪聲。本是踏青之行,可奈何車簾隨著顛簸而晃動不止,卻始終無人將它掀起,一賞春色。就這樣默默無言行了一段路途,何婧英突然發(fā)話:

“王爺,妾身有些口渴了。可否尋個茶肆歇息片刻?”

蕭昭業(yè)命人在路邊一茶寮停下。這荒郊野地的茶寮露天而設(shè),一面高懸的“茶”字旗和臨時搭起的灰布棚子便是所謂店面。何婧英倒也不挑揀,下了車徑直走進棚中坐下了。

“小二哥,五壺茶。”何婧英發(fā)話的同時招招手,示意穿著便服的侍從在鄰桌坐下。

面對侍從們投來的詢問的目光,蕭昭業(yè)微微點頭,隨即大邁步走上前去,與何婧英同席。

一杯熱茶緩緩滑入嗓眼,何婧英眼珠一轉(zhuǎn),方欲說些什么。這時,兩個男人高聲攀談著走進涼棚,二人皆短衣荷薪,一副地道的農(nóng)人打扮。

“方才那外鄉(xiāng)人著實可笑,南郡王娶親之事在建康城傳得沸沸揚揚,聽了這消息,焉有不信之理?可笑!可笑!”當先那短髯男子將柴火撂在地上,粗著嗓子笑道。

“程兄說得有理,哈哈!只是愚弟聽聞,這南郡王妃乃是前朝山陰公主之女。山陰公主孟浪之名可是世人皆知啊,養(yǎng)的面首個個都是容貌俊美的男子。”后頭跟隨的高個男子說道。

“這便是你有所不知了。”短髯男子頗為得意地說,“這南郡王妃乃是庶出,非山陰公主親生。”

“即便如此,這言傳身教??哈哈哈!”

男子粗鄙的笑聲傳入蕭昭業(yè)耳中,他眉頭微蹙,看侍從們個個斂聲閉氣地望向自己,只待一聲令下便要將這兩個造謠生事之徒拿下。蕭昭業(yè)回頭看向身旁的女子,只見她低著頭,輕輕轉(zhuǎn)動著手中的茶杯。

“王??”蕭昭業(yè)喊出口方覺不妥,記起洞房之夜的交談,他輕聲喚道,“阿奴?”

話音未落,她握住茶杯的手輕顫,一滴晶瑩的淚水直直落入杯中,余下的茶水立時蕩開漣漪。

他心下不忍,緩緩搭上女子的肩膀,輕聲說道,“鄉(xiāng)野村夫,言出不遜,你不必放在心上。將那二人捉拿問罪便是!”

“不??不要。”她忙抬起頭,嬌俏的臉龐泛起紅暈,梨花帶雨。

“可他二人??”

“走??我們走好不好?我們回去??”她突然抬眸望向他,近乎哀求。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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