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從皇后宮里出來沈嫣然便急忙趕上了我,一臉憂色,“韓妃”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枯葉含著的沙礫卷入喉頭一般。她看上去微有些憔悴,未曾休息好,眼下烏青濃重,眼角眉梢亦染上了一層倦意,如此細想想她方才請安時亦未曾出過只言片語,可平日里無論與她是否相關她最愛添上一句的,實在反常。
我轉過身去,不禁有些驚訝,我與她說好了再過一段時日再將害她之人揪出,而在此之前切不能與我走的太近引起懷疑的,她這般快便急不可耐了?
我含了一抹極淺淡的笑意徐徐滯下腳步,“是沈姐姐啊,有什么事嗎?”
她大步流星走到我的身旁神色凝重的湊到我的耳畔悄然輕聲耳語:“可否到我宮中一敘?”
我低垂眼眸,思慮半晌方才頷首,亦想通了她如此掛腸懸膽是為何,心下驚慟。母親的手腳竟然這般迅速,果然...盡管這天下姓了‘王’已經遂了她的心意她依舊狐疑不斷,未雨綢繆的有著探子在手下活動,且動作這樣穩準利落當真令人心驚。
不過一會兒我們便到了未央宮,進了主殿下人們盡數退下后沈嫣然方才如摔得支離破碎的琉璃杯盞般落淚,她緊緊執起了我的手,清涼的聲音中含了幾縷極濃的愁影疊疊,“韓妃...韓妃你可得幫幫本宮,幫幫本宮的家人...”
她連連哀求,難得的沒了她平日里那副嬌縱跋扈的傲然,我故作焦急的連連問道:“姐姐莫要哭啊,這是怎么了?來來來,快些坐下”我扶著沈嫣然至一旁的椅子,小心翼翼的讓她坐下,她泣不成聲,咽咽道:“去年洪災,由著是陛下登基不久因此為堵悠悠眾口派了本宮的表哥前去建修河堤,那河堤..那河堤分明建的好好兒的...可昨夜也不知怎地忽然倒塌還傷及了周遭百姓,陛下動了雷霆之怒可又為堵流言悄然將表哥打入死牢,如今正命懸一線,那表哥死了倒不打緊,只是他素日里與我沈家關系甚近,陛下今日早朝時聽說明里暗里的斥責了爹爹,韓妃..你說這可如何是好?!”她語氣焦灼,如熱鍋螞蟻般揪心扒肝。
我低垂眼眸,雖早就想好了法子可依舊作沉思貌又故作體貼的拍著掩面而泣的沈嫣然亦是勸慰,約摸著過了半柱香的時間方才長吁一聲,溫溫啟口,“那個表哥當真不打緊?”沈嫣然重重地搖了搖頭,鄭重道:“本就是表親,事到如今不過是一塊燙手山芋罷了”
我沉一沉語氣,湊到沈嫣然耳畔耳語幾句,果不其然,她一聞言眸子便睜得老大,訝然道:“韓妃,這是助我還是害我?讓爹爹親自提議斬殺表哥還要本宮去向陛下自請降低位份?!”
我的神色鄭重而又攜了一縷淡淡的憂色,我沉沉頷首,溫然道:“事到如今那位表哥既然已經不打緊讓沈大人自己提議將其斬殺大義滅親可訴忠心,而姐姐您自請降低位份豈不是能讓陛下覺出姐姐懂事謹慎的好處,且陛下因憐愛姐姐的好處大抵不會聽從姐姐之言,而就算聽了亦不會貶您太久且您的隆寵定當更盛”
沈嫣然躊躇片刻一雙眸子頓時生出片點光亮,“咦...還真是個好法子!本宮這就給爹爹寫信,韓妃,事成之后本宮定不會虧待你!”她頓一頓,忽地放低了聲音,“那件事你也要多給我上上心...”
我含笑頷首,“對了,不如今夜便將此事了了,姐姐現下去陛下那里勢必要讓陛下今晚在姐姐處過夜再與陛下說明緣由預備著甕中捉鱉”
沈嫣然眉頭微皺,“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我嘴角的弧度徐徐深了幾分,“若有什么差池便將一切都推到妹妹身上,姐姐待妹妹這樣好妹妹必定不負姐姐恩德為姐姐分憂擔慮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從未央宮出來時正巧遇上大抵方才從上林苑中回來的宓婉儀,她的青絲上猶有著一些零落的飄絮,她雖梳著平日里一直梳的迎春髻我卻在她身上怎么也瞧不出半分春暖之意。我雖未曾害過她可畢竟當時握著實證而不出手相幫心中不禁泛起了一陣愧疚。她從前是最善舞的,因此體態纖秾合度,嬌媚柔婉的如飄仙一般,可是如今整個人郁郁萎靡不說連從前最引以為傲的體態亦變得凄白枯瘦,不盈一握,實在令人喟然。
她淡淡地行過禮,不發一語,我咬住了下唇亦不轉身看她只如喃喃自語般的囁喏:“保重方可東山再起”
宓婉儀一怔,驚慟地轉過身來,一旁的婢子未曾聽到雖覺莫名其妙可還是依依扶住了羸弱的宓婉儀,焦急的喚著“小主”,宓婉儀低下頭去,靜靜道:“多謝娘娘”她尾音方落我便快步離去再不逗留。
離開未央宮后我便徑直到了樸小儀所居住的淑景殿,樸小儀乍見了我足是嚇了一大跳,我雖覺得異常可其中緣由亦是明白三分的,因此只是微微一笑便攜了她一同到她的偏殿內落座。她忙命人奉了茶來,茶剛觸舌尖心中便起了一層訝然,雖還只是初春新茶還未盡數到宮里,可這樸小儀宮里的茶分明是去年存下的香片,她見我神色略異不禁赧然一笑,言語中帶了幾分羞窘意味,“委屈娘娘了”
我只略略啜過一口,婉聲道:“哪里,是本宮思慮不周,分明曉得妹妹素來雅興甚高又愛寶石應該想得到妹妹愛茶的,本宮一回去就立馬讓靜初包了本宮那兒陛下剛賞下的新茶給你,堂堂昭容怎能沒點好茶存著”
她訕訕一笑兀自捧著茶杯喝過幾口,淑景殿雖清凈可不免冷僻靜謐了些,這里的主位徐妃向來明哲保身又身居妃位因此過得清閑適意可比她位份低許多的樸小儀便全然不同了,屋子里的陳設說得好聽些是簡樸那說得不好聽些便是寒酸。
我定一定心神,淡淡道:“妹妹能否叫下人們退下?本宮有要事說與你聽”
她眼波輕蕩思慮半晌便揮手示意,待殿中的宮人們盡數離去我方才換上一副擔憂面孔,柔婉的聲線中又帶了一縷恨鐵不成鋼般的斥責,“你當真糊涂!”
她身子一震,撲通一下的跪在了我的腳下,“臣妾有罪!可臣妾愚鈍實在不知臣妾如何糊涂了”
我眉頭緊蹙,徐徐道:“你可知沈嫣然已然發現你動過手腳的那副耳墜有問題了嗎?你低下人做事亦忒不仔細了,竟將一方絹子落在了沈嫣然處,現下正在沈嫣然的白玉妝臺上!”
她滿面驚慟,如被扔到猛獸身前的肥肉,驚慌之余還猶存著半分僥幸,她定一定心神,沉聲道:“那必是搞錯了,臣妾怎會那樣狠辣”
“那那絹子上繡著的‘春喜’二字也是搞錯了嗎?”春喜是樸小儀的陪嫁侍婢,果然如我所料一聽到‘春喜’二字她臉上的血色便索然褪盡,煞白如鬼,默默不語半晌她忽地落淚,哀求道:“可嬪妾當真未曾做過,必定是有人誣陷嬪妾!”
我長吁一聲,沉聲道:“唉,無論如何本宮都將沈嫣然暫且勸下了,你若當真未做便要盡快找出證據洗清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