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聽聞那慎貴嬪毒害娘娘?!”那一日姜婉吟來我宮里滿心憤憤地一進來便喝著這句話。我倒不惱,給她賜了座又讓靜初棠環奉了茶水點心過來。
我故作郁郁:“是啊...在我的蠟燭中添雄黃,欲讓我慢慢毒死,這樣精細的法子唯在這樣的炎炎夏日中方可不被人疑心,她必定是籌謀許久了”
果然,她看準了這個時機想要盡力地討好我。母親選的丫頭終究不是太愚笨的,而我所要利用的正是她的那份愚笨。
我含了一抹楚楚在面上,既不推她于千里之外又不太過刻意。
她驟然憤怒地拍一拍桌子,忿然道:“好狠毒的法子!娘娘怎地就這般輕易地放過她了?”
我喟嘆一聲,故作無奈的聳了聳肩,淡淡道:“人家的哥哥手握重權本宮又能如何?”
“她的哥哥又不是玉皇大帝怎地能欺到您的頭上來?!”姜婉吟狠狠地啐了一口,仿佛是她被欺負了似的。
我粲然而笑,盡力做到‘暖人’二字,連自己都能覺到從嘴角慢慢蓄進肌理的熾烈,盡管是做戲而已,可這第一個要相信的人便是我自己。我畜了極柔和的聲音,輕聲道:“多謝你婉吟可這口氣本宮與你終究皆得咽下,這宮中有太多的不得已了”
她蹙一蹙秀麗的眉頭,氣咻咻道:“不得已?可是這樣未免太委屈娘娘了”
我又嘆一聲,搖首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罷了罷了...”
姜婉吟猶是義憤填膺,沸然道:“娘娘心氣兒高些!”
我合上眸子,信手揀過一塊糕點咀嚼,“本宮如何才能心氣兒高?唉,罷了,罷了。對了,本宮與陛下說過了今夜陛下便會召你侍寢。”
“此話當真?!”她的眸中明晃晃地閃過幾分激動神色,像是昭昭地一汪春水,閃著無盡瑩亮光輝。
我徐徐頷首,她忽地靠近,緊緊的握住了我的手臂,如尋得庇護的貓兒一般露出穩穩地一抹感激之色,“多謝娘娘美言!婉吟必當為您之榮肝腦涂地!”
那便最好...
我畜了一抹淺笑在嘴邊,“不用...都是自家姐妹。本宮知道你這丫頭的心思,人在本宮這綺綾殿心早就飛回宮里準備了。這是你初次侍寢還是要好好的打扮一番為好”
她重重地點過頭便欣喜若狂地跑了出去。
我口中的點心分明是極精致的一塊茯苓糕卻不知為何極是難吃,我蹙一蹙眉頭,將那塊糕點扔回了盤子里,厭厭道:“靜初,去制碗濃濃的酸梅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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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堆海成洋的赤紅肅穆之中唯有甘露殿明輝燦然,昭昭似流火,燒盡各宮女子心中支離破碎的希翼。不知那甘露殿中又會是何等暖煦景象呢?
這個夏夜真涼啊,透徹心扉的那種涼,穿過四肢百骸的冷,竟激起眼角一滴晶瑩翩翩落下,落到燭火之中先是滅了些許明艷,后又激起一陣“噼啪”之聲,像是外頭隱隱傳來的抽泣之聲。
“靜初,這是怎么了?”我本無聊便臨鏡鉆研妝容,我仔細的描好了嬌嬈生妙的小山眉微微一蹙又復而莞爾,果然..是宜喜宜嗔的嬌俏妝容。
“娘娘還不知道吧,姜嬪——不,思婉儀不是住在淑景殿嗎?那來替代樸小儀的歡嬪亦是住在那里的,今兒也不知是怎么了兩人撞上了便爭吵了起來,吵了好久方才罷休。今夜陛下又思量著是您送進來的人還未見面便晉了位份賜了封號,還親自到淑景殿臨幸思婉儀,歡嬪氣不過便跑了出來現下貌似就在我們綺綾殿一帶哭呢”靜初絮絮道來,臉上微閃過光芒幾許。
我挑一挑剛剛繪好的眉毛,“你又如何知道陛下這是為本宮做的”
靜初臉上微有得意之色,“因為陛下方才遞過口諭來了”
“是嗎...”我喃喃,頓時抓緊了手中剛剛握住的玉梳。
靜初笑吟吟地問道:“娘娘不想聽聽嗎?”
我默然垂首,不作一語,心中不禁泛起了一陣交錯的思緒。
靜初蹙眉道:“不想奴婢便退下了”她作勢便要離開,我忙拉住了她,“欸,靜初...”我赧然喚她,“想聽”
靜初嘻嘻一笑,湊到我的耳畔低聲道:“陛下說要您安睡,思婉儀的封號都是與您名中的‘姒’字諧音,讓您少吃些酸的”
我面上一紅,嘆道:“怎地讓人傳話還說得這樣露骨”
她嘟起唇,嬌聲嗔道:“露骨娘娘便莫要笑。娘娘又是何必呢,分明是有意的”
我垂下眼眸,“你不是說要退下嗎?那便快快退下吧”
我信手披了一件粉藍素軟緞暗花祥云披風順手撿過一盞燈籠便匆匆走了。
外頭的夜風直刺骨血,連潺湲緩流的熱血也生了一層稀薄的皮膚受著尖刺輪傷之痛。
我出去剛尋過半晌便見到了傲然的樸蘊妍,她低低抽泣著,亦不敢放聲,身邊連半個婢女都沒有。她死命的嚙住下唇,嚶嚶咽咽的如同鬼魅嘶叫呻吟,她尖俏的下巴已沾了鮮紅,散著刺鼻的腥氣。
鄰近的宮人們知道了個八九不離十也不敢出來,有些見風使舵的豎子還特地挑了燈燭讓這明晃晃的火光更顯昭然。
我正一正神色,喝道:“是誰在那里?”
樸蘊妍嬌軀一震,怔怔抬起那平日里顧盼蘊輝的秀眸,我這才發覺她平日里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竟摻進片點猩紅,像是干旱的大地一般四分五裂。
她見是我立即擦干臉上流連不返的淚水,光艷逼人的一張臉孔又擰成了傲然神色,鄙夷道:“韓妃娘娘也要來看嬪妾笑話嗎?”
我吹滅了搖曳的灼灼光明,故作謙卑的垂下了清眸,淡淡道:“陛下不會來尋你的”
我緩緩轉過身去,樸蘊妍果然動容,我不走三步她便出聲截住:“韓妃娘娘仗著自己得寵便曉得了嗎?”
我凄澀一笑,也不轉身面對她,兀自說道:“得寵?哈,得寵之后然后效仿妹妹在此被人嘲諷?”
樸蘊妍一怔,剛要說話我卻已經解了披風圍在了她的身上。
我微微一笑,婉聲道:“妹妹是想要在此受凍還是回宮憋悶氣或者...屈身在本宮屋中暫住一晚?”
樸蘊妍顫著脖子凝望著我,我依舊撐著那淡淡笑意,溫聲道:“本宮雖是佛門信女可不是菩薩心腸,本宮這里只有個美人榻供你屈尊降貴的睡一晚”
一滴眼淚滑過她的臉頰,她思慮頃刻終究還是縮進了披風,倚著她最后的那丁點所謂高傲對我一字一頓地冷冷作答:“嬪妾很好,不用娘娘來垂憐”
我連半刻猶豫都沒有便撿起紅籠轉身回房了,我剛吹滅蠟燭門便被人極重的啟開了,那人燃了最后半截燈芯依著那片點光明摸著到了美人榻,她也不講究倒頭就睡了。
我嘴角的笑意漸濃,趁著燭火昏暗將鮫紗簾子給放了下來,樸蘊妍彈坐而起,啐道:“嬪妾堂堂樸家之女才不會趁娘娘熟睡之際捅你冷刀,娘娘把我看輕了!”
我嘴角含笑,淡淡道:“第一,你既然有那份骨氣拒絕本宮的好意就應該硬著頭皮梗著脊梁骨傲然挺過這一晚,到了明日早上故作可憐的昏倒在地將在淑景殿婉轉承恩之人的風頭給搶個精光,憑這一點你就沒辦法重到壓人眼皮,二,任性嬌縱可視作嬌憨可愛亦可被視作飛揚跋扈,目無主上,步上你樸小儀的后塵,你們樸家死了你照樣還會再往宮里遞貌美女子,占盡風流是好,可也得把分寸拿捏好。本宮問你一句,你聽本宮的嗎?”
她已然被唬住了,瑟瑟蜷在美人榻的一角,“嬪..嬪妾聽”
我將被子裹得嚴實了一些,淡淡道:“明日起個大早,回你宮里去向陛下與思婉儀道歉并自請禁足”
她立即沸然:“這不是——”
“是不是你自己試過才知道。這里是宮里,由不得你莽撞。不...你若執意莽撞也好,便等著新人來取你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