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赫繼位三年，一向提倡節儉，以身作則，即便是除夕慶賀，也從不普漲。但如今，云赫大擺筵席，替他所謂的劉迪云翔洗塵接風。云翔可謂是一役成名，宴席未行，他的名聲已經響徹合宮上下。

當楚楚在我面前繪聲繪色地描繪了足足一個時辰關于云翔的離奇身世之后，我對云翔的懷疑更深更濃。大膽揣測之下，南朝皇宮中的云翔便是洛禾。

就楚楚所言，云翔為先帝六子，與云赫相差不過三歲，為先皇寵妃賀蘭貴妃所生，降生之日天有異象，先皇寄予厚望，欲立為太子。怎料，云翔剛過周歲便離奇失蹤，先皇遍尋不獲，從此落下心病。

先皇一生為情所困，嘴中最多念叨的便是這個失蹤的孩子，臨終前，還將這個不知生死的云翔冊封為清王爺。

許是上天見憐，半月前守城將軍李伊救回重傷的云翔，見其身上帶有的玉佩紋有龍紋，便呈至云赫面前，云赫一見此玉佩便知此人是自己的六弟。

云赫發表了兄友弟恭的優良品德，將重傷昏迷的云翔接近宮中好生照料，直到幾日前云翔傷勢好轉，云赫才向天下宣布了這一消息。

云赫這位兄長自是做的極好，云翔回宮的消息直到今日早上才被世人知曉，他瞞的極好。相較于云赫，云翔這個弟弟自是更令人欽佩，一句失憶將過往一切全部抹殺。

身處在燈火闌珊的水月閣中，鶯鶯燕燕的奉承之語鬧人心煩。宴席擺在夜間，天空已經全黑了，水月閣卻是燈火通明。

水月閣已翻修一新，看著規模定不是三五日的時間可以完成的，這一場宴會早已開始準備，合宮上下卻無人知道，除了……

持著酒杯望向不遠處燈火簇擁下的云赫，他正和坐在他身邊的云翔相談甚歡，笑意迷人，卻充斥著疏離。皇家兄弟之情本就淡的難以觸及，何況是相離二十多年之后，重逢也變得不那么感人涕下了。

云赫視線流轉，正巧撞上我的眼睛，輕抿嘴唇，朝著他舉了舉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收回眼神，不再看他。

我喜靜，這樣的宴會于我就像是一個煉獄。看著一張張虛假的笑臉，心情不自覺煩躁起來，猛地起身，悄然離開。

水月閣不大，卻也不小。我未來過這里，身邊也沒帶個人，沒走多久就失去了方向。在園子里繞了許久也沒有找到正途，索性在一處池塘邊停了下來。

將手伸到面前，手臂上的傷口未做處理，卻也已經結痂。很多的事情，盡管不愿，卻還是要做下去。人活在世，不是事事人人都可以由著自己的心意，人活為錢，人活為權，殊不知得錢得權之后，擁有的是更多的煩心事。

“你怎么在這里？”

側身斜視，熟悉的臉龐出現在視線中。依舊是白衣飄飄，依舊是笑靨迷人，卻充滿了安慰之意，讓我的心不自覺舒適了許多，煩躁之意驟減。

“應酬他人怪累的，不如在這里享受一個人的安靜。”

云翔朝前幾步，于我并肩而立：“那是我打擾了你的閑適時光，要向纖月賠罪嗎？”

纖月，他叫我纖月。

云赫的六弟竟直呼我的名字，讓我對他的懷疑更加濃郁。在密魯時，洛禾也是這樣稱呼我的。纖月，纖月，他叫了十年，卻在最后將我送出了他的心房。

“無礙，這里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地方。既然你已經叫了一聲纖月，也不必再見外了吧？”

云翔別過頭與我對視一笑，復又將視線移向掛在天邊的月亮。而我愣在原地，腦海中浮現出曾經的記憶。當下沒有發覺，現在回想才發現，我與洛禾，曾經有過很多很多充滿歡聲笑語的日子。

天空不知道什么時候飄起了雪，抬頭望天，任由冰涼的雪花落在我的臉上，化為水珠，順著臉頰滑落在地上濺起水花。

一片陰影遮住了我的視線，定睛一看是兩只交疊在一起白凈的手。這雙手的主人正是站在我身邊的云翔，他正用他的雙手替我擋去風雪。

“雪景雖美，但落在身上化為水珠，對身子不好。”

云翔的柔聲解釋讓我無法去反駁他的話，悻悻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時候不早了，我們還是回去吧。這次的宴會你可是主角。”

云翔沒有反對，與我并肩而行，悄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人回來了，心卻還是留在那個池塘邊。

云翔和洛禾真的完全不同，他溫文爾雅，為人細心，可是神情之間，云翔總是會流露出與洛禾相似的地方。我不愿再與云翔有任何的交集，我不想繼續喜歡洛禾。

記憶總是最讓人留戀的地方，現實生活越不如意，便越渴求記憶中令人羨慕的生活。可記憶總是記憶，沉留記憶，只是逃避現實。

宴會在一個時辰之后結束，多喝了幾杯，略有些醉意。扶著楚楚，有些趔趄得回了夕月宮。

進了屋，楚楚將我安置在軟榻上，和玉清一起替我除去頭上繁雜的裝飾，打理長發。

“明日早上去準備一些點心。“

玉清沒有答話，但我知道她會將這件事情做好。自從幾日前得知了玉清的身世，我對她抱著一份懷疑。但，盡管如此，她的能力我不能否定。

偌大個夕月宮，只有她和楚楚兩個大宮女打理，楚楚年紀尚小，宮中所有的事務基本上都要玉清親力親為。

有時在想，若是玉清幼年未遭逢家禍，如此之女，該是名動長安吧？若是我未生在皇家，以我之姿，又會嫁于何人？

用了楚楚送上的醒酒湯之后，我在床上平躺下來。夜間用了些酒，倒是睡得安穩了些，竟是一覺睡到天亮。

夜間睡得好，早晨醒來渾身上下舒適了不少。記起前日云赫落在我這里的披風圍巾，雖知他應該還在生氣，還是帶了楚楚去了御龍閣。

我是一個不稱職到極點的妃子，在南朝三年，除了先前一次，云赫從未帶我進過御龍閣，我也從未前去拜訪過。幸好，楚楚在宮中多年，對前去御龍閣的路還算熟悉，我倆才沒有迷路。

只是我沒想到，在御龍閣前會遇到云翔。云翔是被云赫招來的，而我是不請自來的。在御龍閣前和云翔禮節性的說了幾句，我便走到一邊站定，不再與他搭話。

不是不喜歡，而是不愿意再想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