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盈盈的滿意是有道理的。
從失約的第二天起,沈緒平就像被巫師召回了魂,又跟原來一樣的活蹦亂跳了,而且開始像個真正的男朋友存在于錢盈盈的身邊。
沈緒平六點(diǎn)鐘起床,天正擦黑,他把床頭柜里收藏的有關(guān)小學(xué)的一切全部都鎖了起來,以后這個柜子他不會再打開來,不會再像往常一樣不時地把里面的舊時光溫習(xí)翻看。洗漱完畢,他換上一套嶄新的火色工作服,對著鏡子整理好衣領(lǐng)和袖口。頭發(fā)上輕輕噴一點(diǎn)啫喱水,拿手一抹,對著鏡子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又裝酷耍帥地擺了幾個冷漠臉。
“沈緒平,你真他媽的帥!”
電話鈴聲響起,筷子兄弟的《小蘋果》開啟了一個美麗的早晨,他按下接聽,打開免提,一面對著鏡子整理自己。
“喂,老沈,在干嘛呢?”
“穿衣服呢!有事?”
“沒啥事兒。”錢盈盈在床上翻了一個滾兒。
沈緒平插著腰,思考一陣子。
“你沒事兒,我有事兒。不去店里吃早飯了,我待會兒上你家吧!”
“什么?”錢盈盈驚得坐起身來。
“不愿意?”
“不是,”她撓撓頭,“只是家里亂得很。”
“總沒有老子家里亂。”
“下回吧,今天我買早餐去你家吃。”
“我一車就坐過去了,方便一些。”
“我家里也沒什么吃的啊。”
“這個你就別操心了,趕緊起床洗臉?biāo)⒀溃胄r我就到。”
錢盈盈努力地找理由搪塞:“休假再說吧,今天還上班……”
沈緒平緘口不言,當(dāng)他決定全心全意對待錢盈盈的時候,完全沒有預(yù)料到她的拒絕。
錢盈盈感受到她的沉默,縱使心中千百般不愿意,也不想因為這點(diǎn)事惹得他不痛快:“好吧好吧,你過來就是。”
錢盈盈帶著沈緒平往小區(qū)里走。
“你住幾棟啊?怎么還沒到?”
“我……”她支支吾吾地,“我不住這個小區(qū)。”
“再往前面走一點(diǎn),前面還有一個小區(qū)啦。”
越往里走就越加偏僻,樓房的樓層越來越高,也越來越破舊。
“就是這里了。”
樓房起得很矮,上下兩層,外墻直接就是紅色的磚。周圍接著一個菜市場,大清早就已經(jīng)嚷開了,賣水果蔬菜的、賣包子饅頭的、賣豆?jié){油條的、賣稀飯涼面的,一應(yīng)俱全。
只是菜市場里腐爛的瓜果氣息撲鼻而來,讓人感到一陣惡心。垃圾桶的肚皮被撐開,殘羹剩飯混著各種沾滿污穢的塑料口袋像垃圾桶被扯出的腸肝肚肺,還有家禽牲畜的血水也一并流出。
樓底下擺著一張骯臟的廢棄沙發(fā),沙發(fā)上坐著幾個像沙發(fā)一樣被廢棄的老人,癟著嘴,不時囁嚅著幾句旁人聽不懂的瘋話。
每一層樓大概開了六七個門,每個門前都擺了一個小小的電炒鍋。走上樓梯,只見幾個邋里邋遢穿著睡衣,沒有戴乳罩的婦人正在走廊處晾衣服,透過睡衣能看到她們胸前的兩點(diǎn)。也有赤裸著上身的男人弓著腰在矮矮的電炒鍋前炒菜,小孩子們黃皮寡瘦的,穿著寬松肥大的運(yùn)動校服,揉著惺忪的睡眼,端著斗大的碗,蹲守在鍋前。
看見生人,大家都禁不住好奇:
“盈姑娘,這是你哪個喲?”
“盈姑娘,今天啥好日子,買這么多東西?”
“哎呀,這哥兒也是火鍋店的?收拾得真精神。”
……
錢盈盈只是敷衍了事地“是是是”,“哎哎哎”地應(yīng)答著,匆匆忙忙就推開門,一把也拽著沈緒平進(jìn)了屋。
屋子很小,大概十幾平米,地板是水泥質(zhì)的。家具少得可憐,一張高低鋪,上鋪放著大包小包的衣物被子,下鋪上鋪著竹篾涼席,枕頭上已經(jīng)起了很多小球;一張桌子,透過扣在桌子上的罩具,能依稀看到里面的碗和剩飯;一摞塑料凳子,各種顏色都有,臟兮兮的和一個廉價的塑料組合柜緊靠在一起。
沈緒平把手里的東西都放在桌子上。
不論沈緒平和她的關(guān)系,但凡是個人,看到一個小姑娘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都不免心疼,況且這里簡直就像沈緒平小時候生活的地方的復(fù)印件。想起錢盈盈昨晚的請求,還有早上的推脫,他心里更是一陣難受。一個人生活在貧窮的環(huán)境里并不叫人心生憐憫,但若他因為自己的困境而妄自菲薄、自覺卑微,那就真真是讓人可悲、可憐。
“你想搬到我那里去住?”
錢盈盈取下一張凳子遞給他,卻不敢抬頭看他,再也沒有了昨天撒嬌的自信和勇氣。
“現(xiàn)在還不可以,但我會盡早給你找個住處。”
她輕輕啄一啄腦袋,拿顆腦袋卻仍舊像是秋天的稻穗,沉重得抬不起來。
沈緒平見氣氛古怪,用夸張的口吻說道:“哎,想想老子的大堂經(jīng)理居然受我虐待,做老板的心里真不是滋味!”
她欲言又止,本想向沈緒平抱怨自己的母親,強(qiáng)迫自己每月都往家打去自己的大部分工資,但想到自己母親那副財迷迷的樣子,又害怕沈緒平現(xiàn)在就嫌棄自己的家人,索性還是閉了嘴。
“你看,我給你買什么來了?”他坐下身來,喜氣洋洋地把塑料袋扒開,一個二十四寸的生日蛋糕露了出來。
錢盈盈果然面露驚喜之色:“生日蛋糕?!”
“我有罪,我后悔!早知道那天是你生日就應(yīng)該給你慶祝的。”
“這么早哪里有賣的?”
“只要肯出錢,哪里不能做。”
錢盈盈眼前淚朦朦的:“我還是更喜歡玫瑰花。”
“那我給你訂。”說著沈緒平就拿出手機(jī)。“訂他九十九朵。”
“不要,”錢盈盈笑笑,差點(diǎn)把眼淚擠出來,伸手阻止,“我是說玫瑰花的生日蛋糕,這個綠色的好丑,跟發(fā)了霉似的。”
“嗷,綠色看起來多順眼啊。”沈緒平鴨子死了嘴殼子硬,自己心下也深以為然。只是他讓兄弟做蛋糕的時候,也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的“想當(dāng)然”,下意識地認(rèn)為女孩子就應(yīng)該喜歡綠色的。
錢盈盈和沈緒平一道享受著蛋糕、牛奶,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吃食,沈緒平又下樓去買了些小攤販賣的水果,回屋時也就忘了關(guān)門。
一層樓上的幾個小孩兒扎著擰成繩的紅領(lǐng)巾,偷偷地從門后露出一個小腦袋來,像一群狩獵
的狐貍。他們的目光一觸碰到沈緒平的眼神便笑著、叫著、互相推搡著逃開了。
在他爸爸逃債那段時間,沈緒平時常站在蒼蠅小館的門口,等著建筑工人們吃飽喝足、腆
著肚子離開后,匆匆扒上兩口……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手提著桌上的塑料袋,一手端著蛋糕,就要往屋外走去。
錢盈盈按住他:“這些窮小孩都很貪心的。”
沈緒平眉頭皺起,瞪了她一眼,眼神里流露出不解與厭惡。
“我是怕他們今天纏住你,我平時也老給他們送吃的。”錢盈盈察覺出他的不愉,急忙解釋道。
“不礙事。”
小孩們見沈緒平出了門,又驚呼著瘋跑回各自家中。錢盈盈跟出去,親眼看著沈緒平把手里
的食物分送到各家各戶。
眼里烏云滾滾,終于禁不住落下淚來,也不知道是因為心生幸福的感覺,還是因為被瞪過那
一眼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