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錢進便到了十歲，身量已漸漸拔高。他平時注重鍛煉，又跟老錢學了些粗淺的拳腳功夫，長得也比同齡的小孩高一些。

這一天中秋，私塾放假三天。左右閑著無事，錢進便叫上羅三幾個在觀海城閑逛。自從汪倫事件后，他們幾個都成為了錢進的鐵桿。

觀海城不大，但繁華程度一點都不輸于一個省城。城北主要是縣衙、觀海衛等衙門辦差的地方，取北望京都之意；從城東南往西南，是一排很長的店鋪，也是觀海城最繁華的地方；城西則是各種工坊，大到一個船錨，小到一顆鉚釘都可以在這里做出來。

出城南往海邊走去，是陳國最大的海港—月港。海岸邊上林立著大大小小的船廠，陳國幾乎一半的水師漕運船只都出自這里；出自內地的茶葉、瓷器、絲綢、棉布、鐵器等物資源源不斷的從這里裝船運往京城等地。當然，也有一部分被走私船隊運往南洋等地。

錢進求學之余，也偶爾出來逛逛，對陳國的一些出產之物、風土人情了解了個大概。按照他以往的經驗，要快速的了解一個城市，最快的方法便是在這些大街小巷閑逛了。

他們幾個一路上走走停停，逢店必進，但只問不買。那些商家見只是幾個少年，也不太搭理。最后，錢進在一個小店買了朵珠花，又買了一些綠豆糕之物。

一上午時間過去了，羅三的肚子早開始打鼓了，幾次央求找個地方吃飯去。看來逛街還真的是個體力活，不知道前世那些女生為啥總是樂此不疲。

幾個人便在一個小巷里尋了一家店坐下，點了幾個菜填胞肚子，其中大半的飯菜都進了胖子的肚子里。

“胖子啊，你應該減減肥了，太胖對身體不好。”錢進忍不住勸道。

“老大，我這人就是胃口好，吃什么都香。”

“老大說什么你就老實聽著就行了。”這孫豹從小最會來事，拍馬屁功夫已經練得爐火純青，也不知道他是父母熏陶還是打小就會。

“好了，豹子，能吃也是一種福氣。你也別欺負胖子了。你們以后有什么打算？總不能一直在私塾混著吧？”

“老大，過幾年我估計會跟家里跑船去。其實跑船也挺有意思的，滿世界的跑，當官哪有這行當自在啊。”孫豹說道。

“小心官府抓你走私，把你咔嚓掉。”胖子一旁取笑道，算是報了剛剛的仇。

“怕什么，官府一來我就逃到海上，讓他們吃我的屁去。”

“你呢，黑子，以后想干什么？”胡冀中因為長的比較黑，錢進給他取了個外號叫黑子。

“我想跟老大一樣，以后金榜題名。”黑子靦腆的笑道。

“有志向啊。你咋就認為我想當官呢？”錢進汗顏道。

“老大你不當官當什么？”胖子一張大臉湊過來。

“其實……我想當個富家翁，以后到處旅旅游，看遍天下風光，吃遍天下美食。”

“太好了老大，你以后去吃好吃的記得帶上我哈。”

“就知道吃……”孫豹又開始擠兌胖子了。

看著這幾個從小長大的兄弟在一起瞎胡鬧，錢進覺得內心無比安寧。以后的事誰又說得清楚呢，能夠享受這一刻便珍惜吧。

第二天，錢進跟縣學告了個假，回家中探望。剛到家門口，便見到寶兒哭著從里面跑出來，文氏則在后面追趕。

寶兒見到他如遇到觀世音菩薩，大聲喊道：“哥哥救命。”

錢進忙護住寶兒，疑惑道：“母親，這是做什么啊？寶兒淘氣？”

“進兒，你妹妹滿了七歲，要裹腳了。這女人如果不裹腳……將來嫁不出去。”

“額……母親，這事等下再說。我快餓死了。”

文氏趕忙去備飯。寶兒則拉著錢進求情，讓她別去纏那個疼死人的破布了。

現如今寶兒已經身量也開始拔高，扎兩根羊角辮，圓嘟嘟的臉上長了一個小酒窩。只是一雙殷桃小嘴極為委屈的撅著，臉上兩行淚痕還沒干。

錢進把綠豆糕拿出來晃了一晃，寶兒終于破涕為笑。他自小疼愛寶兒，對裹腳這事也很反感，不過要說服母親還得動一番腦筋才行。

用過午飯，錢進搬了條凳子，請母親坐下。然后對寶兒使了個眼色，寶兒便去收拾碗筷去了。

錢進先把昨日買的珠花獻寶一樣的給母親別到頭上，然后輕輕的錘著她的肩膀。文氏當然知道自己兒子想干什么。

“進兒，你心里想什么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事你一個大男人別管。”

“母親，進兒不管，進兒說個故事如何？”

文氏回頭看了一眼錢進，但是也沒拒絕。

錢進的大拇指在文氏的太陽穴上輕輕揉著，待她放松下來，便拉開話匣。

“從前，有個窮小子叫朱重八，他給地主家放過牛，去廟里當過和尚，什么苦都吃過了。正好那會天下大亂，各地義軍紛紛揭竿而起。朱重八找了一個機會給一個義軍頭領當文書，干的很賣力。”

“這個頭領家的女兒姓馬，長得非常漂亮。馬小姐見朱重八為人上進，又很有才能，便喜歡上他了。這個頭領也希望留住朱重八效力，便允許他們兩個成婚。”

“后面怎么樣了？”文氏問道。

才子佳人的戲碼果然有效，錢進看母親已經入戲，繼續說道：

“有一次，義軍吃了敗仗，四處潰逃。朱重八也受了重傷，如果不及時逃離，他很可能會被抓住殺掉。馬小姐當即擼起袖子，卷起褲腳，把朱重八背出了戰場，救了他一命。這時眾人發現，原來這馬小姐有一雙大腳，于是紛紛笑話她。”

“后來呢？”

“后來這朱重八當了皇帝，他封馬小姐為皇后，令她母儀天下。”

“這故事是真的？不會是你瞎編的吧？”

“真人真事……”

錢進引用的故事便是朱元璋和馬皇后的故事。后世有“露出馬腳”一說，說的便是馬皇后的大腳。

文氏半響不語。錢進的用意她當然明白。女兒裹腳疼的哭，她這個做娘的當然心疼。可是陳國女人都裹腳，不裹腳的話別人嘲笑不說，長大了還難嫁出去。

“進兒，做娘的哪有不心疼女兒的。只是，這以后寶兒若是嫁不出去，豈不是害了她。”

“母親，都是些害人的舊俗。寶兒若嫁不出去，我這個做兄長的便養她一世如何？”

文氏沉默良久。當年她一家子遇到山賊逃難，她母親便是因為小腳跑不快，又要護著她才糟了毒手。每次想到這事，她心中不免難受。

“哎……等你爹回來，你去跟他說。”

錢進心想，老錢還不都聽你的。這事基本就成了，于是他把這好消息告訴寶兒，讓她放心。

現如今寶兒也慢慢長大了，錢進開始盤算她的教育問題。

陳國的私塾從來不收女子。似乎某位圣人說過，‘女子無才便是德。’不知道這位圣人是懼內呢，還是心里有其他的陰影。

有條件的人家，一般會請先生來家里教女眷一些詩詞琴藝之類的，比睜眼瞎強一點。

這個在錢進家肯定行不通。老錢和他平時又不在家，家中又都是女眷，請先生來確實有些不方便。

“看來還是得自己教了。”錢進心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