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憐這兩天心情很不好，究其原因，是北漠的云軍和雨軍聯合出擊，對付一直擾亂邊界安寧的戎羌一族，唯獨留下她率領的北漠風軍駐守都城。

漠憐本來就是個閑不住的人，一直以來又常是她和篤離一起出征，這次卻突然安排她駐守，漠憐心中難免會有些不適應。

好在這里還有阿啞陪著她，就算是簡單說說話，也能讓她不再想這些瑣事，不想這些，她就不會去擔憂那里的戰況，不會去擔憂篤離的安危，也不會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他身邊。

漠憐自認為自己已經不再是別人的累贅，可是偏偏篤離還是不放心她。不讓風軍做先鋒部隊，不讓她以身犯險，甚至還不想讓她出征。

總以為三年來，她證明了自己的能力，也讓所有人刮目相看?？珊V離這個榆木腦袋，仍把她看成那個自小跟在她身后，需要別人保護的小女孩。這可比領軍應敵，排兵布陣更讓漠憐煩心。

幾日下來，在靈清宮里待得煩悶，漠憐便拉上阿啞同她一起散心，剛走到一座拱橋之上，就聽到身后有人說：

“我們的小公主看上去心情不佳啊?！?

漠憐聞聲轉身，竟直接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來人，高聲喊道：“師父，你怎么才想起來看我??！”

阿啞被眼前的情況弄得云里霧里，打量著紅衣少女抱住的男子，一身白色長袍，未束的黑發隨風飄動，長眉若柳，目朗若星，手執一把紙扇，宛如臨世的仙人。

“這位是……”阿啞問道。

漠憐笑著松開手，拉著男子介紹道：“這就是我傳說中的師父，人們都稱他為萬空公子，是個歷經歲月卻容顏不改的‘老妖精’。”萬空道長笑瞇瞇地看向阿啞，一把扇子在他手中上下飛舞，讓人眼花繚亂。

“見過萬空道長，我是阿啞?！?

“阿??？”萬空一下子展開手中的扇子　，有些玩味地說：“你似乎和我的一位友人有些相似?！?

漠憐扯了一下萬空的袖子，不滿地說：“師父難道不先賠罪嗎？說好了每年都來看我的，怎么如今竟隔了四年？”萬空收起扇子，順勢敲了漠憐的腦袋一下，佯怒道：“你呀，就知道算這些舊賬。沒半點兒巾幗將軍的樣子?！?

漠憐撇撇嘴，“師父，您先跟我們回宮吧。徒兒正想和您好好聊聊。”

萬空的目光不經意地略過阿啞，嘴角微微勾起，“好啊，小公主帶路吧！”

原來漠憐竟如此依賴她的師父，在師父面前儼然變成了一個孩子。連話語中都有了些許撒嬌的意味，哪里還像個威懾敵國的女將軍。阿啞心中暗笑，仿佛看到了當初那個天不怕地不怕，到處闖禍的漠憐。

一回到宮中，漠憐就忙活著沏茶端水　，還不忘擺上一些水果糕點，熱情地招待著這位貴客。

“師父，您一定要好好品品這茶，這可是剛送來的北漠上等好茶。”漠憐說著奉上她剛剛沏好的茶。

阿啞一晃神，眼前原本溫馨的景象竟換成了另一幅畫面：茶杯掉落在地上，瞬間成為碎片，而淺笑品茶的萬空嘴角滲出一絲血痕。

而回過神來，一切如故，萬空正要接過那杯茶，師徒笑意依舊，唯有阿啞臉色慘白。瞬息之間，她本能上前，搶先一步碰到茶杯，將其傾覆在地。滿杯的茶水灑于地上，竟發出滋滋的聲音，冒出縷縷白煙。

阿啞僵在那里，一時之間不知所措。萬空趕緊起身，審視了一下地上的茶漬，緩緩吐出一句，“茶中有毒。”然后他轉頭看向神情恍惚的阿啞，似要開口，卻沒有說什么。

漠憐握住阿啞的手，緊張地問道：“阿啞，你沒事吧，沒有傷著你吧?！?

沒有問她為什么要弄翻這杯茶，沒有質疑她是不是早就知道茶中有毒，甚至都沒有過問她一切反常的舉動，漠憐開口的第一句竟是關心她的安危。阿啞的眼淚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她不知解釋什么好，那是一種直覺或本能嗎？

漠憐沒有再問她什么，只是叮囑她以后也要小心，再三強調靈清宮的東西不能再輕易食用了。

阿啞慢悠悠地走到靈清宮外，心緒不寧，如此真實的幻覺不是第一次出現，但這次卻是頭一回，它差點就要演變成了下一秒的事實。她有些后怕，倘若那杯茶真的被飲下，又該引發怎樣的禍事？她的身后，腳步聲輕微想起。

“看來萬空要感謝姑娘的救命之恩?！卑∞D身，看到神情淡然的萬空。他用扇子敲打著自己的手心，繼續問道：“想問姑娘一句，剛才可是看到了什么？”

阿啞聞言有些錯愕，不知如何作答。萬空笑著走到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姑娘不必驚異，我送姑娘一句話：回原復本，方為良策。希望姑娘好好想那些原本之事。我會在宮里待些時日，等姑娘想清楚了，可以來找我?！闭f罷，揮袖而去。

那夜，阿啞做了一個她很久不曾做過的夢，漫天的火光吞噬了黑夜，凄厲的尖叫聲刺破人耳。她看見了，是什么人抱住她一路在飛馳，離那火光越來越遠。她拼命掙扎著，想要抓住火光中的什么，接著是有人喊道：“快走！別回來，永遠別回來！”

猛然驚醒，阿啞從床上彈起，她全身如被冷水水浸過一般，濕透里衣，寒冷入骨。

為什么，會做這個夢呢？回本復原，方為良策。阿啞喃喃自語，到底她的原本是什么？

重復的夢境一連幾天都纏著阿啞，攪動著她的心緒。曾經阿啞以為，對于那些遺忘的過往，她可以放下，一心過好眼前。而現在，卻好像是這些記憶死命地糾纏著她。阿啞害怕那些過去，她害怕一旦找回那些過去，她就再也不可能成為現在的阿啞。

那些連根拔起的記憶，否定的，正是她名為阿啞的存在。

她突然好想漠疏，好想他在身邊輕聲念著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