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威手中的長槍穿過叛軍騎兵的咽喉,然后猛的撤回,鮮血噴涌,那騎兵也隨之墜落馬下。
四周叛軍士兵見羊威兇悍無比,盡皆膽戰心驚,俱不敢上前,只是將他們圍在中間。
圍而不攻。
因為陳橫的有意為之,此刻,張大豫、丁俊、羊威三人匯合在一起,身旁只剩下二三十個黑騎營兵士。他們雖然精疲力盡,傷痕累累,但眼神依然堅定,毫不退縮。
戰斗已接近尾聲。
鮮血染紅了整個黑風口,戰場上彌漫著讓人惡心的血腥味,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尸體,殘肢斷臂四處散落。
——這是一場血戰。
這一戰,雖然早在陳橫的算計之中,但現在結局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本以為是手到擒來的事,可那不到兩百人的黑騎營卻讓他付出慘重的代價,他手下兩千多士兵,剩下的不到八百人。
然而這些陳橫并不在乎,只要能抓到張大豫,就算手下所有兵士都死光了,他也不會在乎。
因為在他的背后,還有一個人。
——一個要張大豫死的人。
——一個有能力給他想要的一切的人。
他現在需要丁俊告訴自己,張大豫藏在哪?所以他并不急于圍殺他們,他要的只是張大豫一人。
他之所以敢放他們匯合在一起,是因為在他眼里,他們跟死人沒什么分別,沒有絲毫的機會。還有一點就是他了解人性,沒有人是不怕死的。一個人獨自戰斗的時候,也許敢于直面死亡,但當一群人在一起面對死亡的時候,哪怕有一個人怕死,那它就會像瘟疫一樣迅速的傳染給所有的人。
陳橫趨馬上前幾步,望著丁俊喊道:“丁將軍,別做無謂的反抗了,降了吧!”
丁俊剛想說什么,卻見張大豫朝他搖搖頭。
只聽張大豫朝陳橫喊道:“陳大人,可否容許我們商量下。”
陳橫笑道:“丁遠,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侍,我見你武藝超群,忠勇有加,甚為喜愛。現張興已亡,你何不降我,我必保你錦衣玉食,加官進爵。”
張大豫淡淡一笑道:“我一定會認真考慮大人的建議。”
陳橫笑道:“好,那我就給你半柱香的時間。”
張大豫道:“謝大人。”
張大豫調轉馬頭,望著丁俊和羊威,三人相視會心一笑,眼神中充滿了惺惺相惜。
此時的張大豫在他們兩人的心中,不再是那個庸碌好色,一無是處的殿下,而是他們的兄弟。
——一個生死與共的兄弟。
羊威長槍一振,笑道:“殿下的緩兵之計,用的好,待末將與眾兄弟稍稍恢復體力,定為殿下殺出一條血路。”
丁俊也開口說道:“殿下放心,末將與子行就是死,也必護殿下周全。”
張大豫本非冷血之人,聽得二人此言,心里一股熱血上涌,已是熱淚盈眶。他朝二人及黑騎營將士躬身一拜道:“因豫年少輕狂,陷兩位哥哥與眾位黑騎營兄弟于死地,以致眾多兄弟身首異處、血染沙場,豫萬死難辭其罪也。”
一兵士接口道:“殿下乃仁義之主,我等兄弟有幸追隨殿下,雖死無憾,殿下切勿自責。”
張大豫接著又是一拜,道:“幾日來,眾兄弟拼死相護,豫在此拜謝!”
羊威說道:“報國護主,乃我等本分,殿下勿須如此。”
張大豫笑道:“子行,可有酒乎?”
羊威撓了撓頭,說道:“在山坳的時候,被我喝完了。”
“殿下,我這還有一些,只是酒不好,殿下莫怪。”一個兵士從身上扯下酒壺,遞過來,說道。
張大豫接過酒壺,笑道:“有酒就行。你是趙兵。”
趙兵興奮的說道:“殿下竟然記得賤名。”
張大豫微笑道:“因為我們是兄弟。”
淚已從趙兵這鐵血的漢子眼中滑落,竟無語哽咽。
張大豫一昂頭,咕嚕咕嚕,猛灌了幾口酒,然后將酒遞給丁俊,笑著說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豫此生能得遇兩位哥哥與眾位兄弟,此生無憾矣。兩位哥哥保重!”
丁俊似乎預感到什么,忙道:“殿下,你要做什么?”
張大豫沒有回答,只是對丁俊報以微笑。他一拉僵繩,轉頭對陳橫大聲喊道:“陳橫,我乃涼國世子張大豫,你所謀者乃豫一人,與他人無干,你若答應放他們離去,豫當束手就縛。”
“你是張大豫?”陳橫實在是沒有辦法將眼前的這個丁遠與張大豫以往的形象劃等號。
“正是。”張大豫用披風用披風將臉上的血漬和污漬擦干凈。
這不是張大豫還能有誰。
陳橫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道:“好個張大豫,難怪他要殺你,原來你是在扮豬吃老虎。好,你若甘愿受縛,我答應放過他們。”
“何人要殺我?”
“你死的時候,我或許會告訴你。”
“希望你信守諾言。”張大豫將長刀扔下,拍馬緩緩走向陳橫。
丁俊、羊威雙雙馳馬擋于張大豫馬前,勸道:“殿下,不可。我等尚有一戰之力,殿下何須如此。”
“兩位哥哥皆是久經沙場之人,敢問兩位哥哥,真有一戰之力嗎?”
丁俊和羊威心里都清楚,就算有一戰之力,結局必將是全軍覆沒。
丁俊言道:“我等定全力護殿下突出重圍。”
張大豫搖搖頭,笑道:“以豫一人而換兩位哥哥與眾兄弟性命,值了,豫意已決,兩位哥哥勿須再勸。”
“鏗”的一聲,丁俊已抽刀擱于頸上,道:“若殿下執意如此,末將還有何面目面對君上,殿下若上前一步,末將當先人頭落地。請殿下三思。”
羊威及黑騎營將士也盡皆抽刀擱于頸上,喊道:“請殿下三思。”
張大豫知道只要他再上前一步,眼前的這些鐵血軍人會毫不猶豫的切斷自己的咽喉。
陳橫的心中也是感慨萬千,看來他還真不如張大豫,至于那個他是誰?只有陳橫自己知道。
他似乎選錯了陣營,但現在他已經沒有退路了,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陳橫朝張大豫喊道:“張大豫,你……”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聽見一陣尖銳聲響起,一支長箭撕裂長空,穿過他的咽喉。他瞬間從馬上跌落。
這一切,都來的太過于突然,以至于很多士兵愣在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雷鳴般的蹄聲驟起,一支精騎出現在黑風口。
“是援軍來了。”羊威大喜道。
“是二營的徐統領。”眼尖的兵士喊道。黑騎營將士一陣歡呼。
緊接著箭矢如狂風暴雨般灑落,頓時,慘叫聲不絕于耳,叛軍士兵見主帥已死,根本無心戀戰,皆奪命而逃。
為首的將領正指揮兵士追擊,卻聽張大豫喊道:“徐將軍,別追了。”
徐豹翻身下馬,快步走到張大豫近前,拱手拜道:“末將徐豹救援來遲,望殿下恕罪。”
張大豫還禮一拜道:“徐將軍何罪之有,豫當謝將軍救命之恩。”
“殿下言重了,此乃末將本分。”徐豹愣住了,以前他朝這個殿下打招呼,這殿下連正眼都沒瞧過自己,更別說現在這樣彬彬有禮了。
羊威一拳擂在徐豹的胸膛,笑著說道:“老徐,這次你可來的剛剛好啊,要不然殿下危矣。等回姑臧,老羊我請你喝酒,哈哈……”
徐豹與羊威交情甚厚,是以也哈哈大笑道:“那我可要喝你藏在后院的那壇三年前君上賜下的好酒哦。”
“沒問題。”羊威非常爽快的說道。
“呦,以前我幾次想喝你都舍不得,現在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爽快了。”
“那是因為你救了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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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如絮般飄落。
高處的一塊巨石上,張大豫靜靜站立,一動不動,身上已堆了一層薄薄的積雪,長發在風中輕輕飛揚,黑騎營的幾位將領也靜靜的站立其不遠處,不敢去打擾張大豫,他們知道張大豫首次面對如此慘烈的一戰,心需要一個過度,那是一種蛻變,也是一種沉淀。
徐豹扯了扯羊威的披風,悄悄的問:“老羊,殿下真像你說的那樣嗎?”
羊威偏過頭,輕聲的說:“以后你會知道的,殿下非常人也。”他說話的時候,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眼前的那個站在巨石上的身影,雖然身軀瘦弱,但羊威的眼神中卻充滿了崇敬。
猙獰的面孔,帶血的刀槍,低沉的嚎叫,淋漓的鮮血,一幅幅畫面從張大豫的腦海中閃過,都在重重的叩擊著他的心,讓他的心久久難以平靜。
穿越不過短短幾個時辰,他就經歷了生死存亡,前世十三年的殺手生涯,也沒有今天殺的人多。自古一將功成萬骨枯,要想盛世太平,他只能趟出一條血路。他清楚未來的路,會更加艱辛,路上必定滿是荊棘,但哪怕被扎的遍體鱗傷,他也要走下去,為自己,也為柳絮。
許久,張大豫平靜的說道:“回昌平,接兄弟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