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令先已經和道鋮來往數十回合,沒占到什么便宜,他天生氣力,原本是步戰將領,跟隨陸源光后改任騎軍先鋒,但是多年步戰習慣還是讓他選取雙錘作為主戰兵器,只是將錘柄稍有加長更適合馬上作戰,不得不說,董令先的錘武在沖鋒當中甚有威懾,僅需往前平舉,借著馬匹沖鋒速度,凡被正面撞擊者,非死即殘,當然這戰法也需董令先異于常人的力量作為保障。
而對面的叛將看似年輕,但是打斗老道,初期交鋒便已明了董令先強于力量,便不再尋求正面交鋒,一桿長槍周圍游走,就像一條吐著毒信的蝮蛇,隨時都在覬覦致命一擊的機會。董令先已經猜到年輕叛將就是道鋮,絕非庸手,他情知若不能速速取勝,整個先鋒部隊的局面將被逆轉,道鋮的部隊塞外作戰多年,絕非初出茅廬看不清局勢之輩,無奈道鋮守得扎實,攻得陰險,情急之下的董令先竟找不到可趁之機,反而打得有些亂了章法。
董令先的先鋒部隊以天啟、東川軍團舊部為主,戰斗力自然不差,但是遇到實戰,混亂場面情急下便顧不得本就生疏的軍陣聯合,均照各自以往習慣扎堆為戰,之前遇到疲憊突厥尚無太大問題,如今道鋮的生力軍加入,所沖擊的又是要害關節,各部應接不暇,雖然不至于馬上崩潰,但也是守得險象環生。董令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略一分神,道鋮長槍突然轉守為攻,一記斜刺就往董令先腹部招呼而來,他心中大驚,危急時刻,堪堪扭轉身形,長槍從腰間劃過,斜矛刺破甲胄,饒是董令先這員勇將也經不住一聲痛呼:“奶奶的!”
道鋮成功變招,如今董令先腰間受傷,戰法自然無法保持之前的渾圓兇猛,他心中終于有大局已定的感覺,只是董令先是軍中有數,敢打敢拼的猛將,道鋮之前在光威軍團也有耳聞,即便現在受傷,若是董先鋒決意以傷換傷,只求兩敗俱傷,道鋮也很難全身而退,所以他仍然不急于求勝,仍然繼續游擊,只待董令先體力消逝,勝利即可手到擒來。
董令先自然也看透道鋮心思,只是如今戰局主動權已經易手,道鋮的親信都是沙場老手,見他受傷,有意加強了對他的包圍,只是拖延,不求速勝,有傷在身的他再想扭轉難如登天,董令先心里又憤怒又憋屈,心想,再給我些練兵時間,戰局何至如此!他一聲悲呼,下定狠心,舉起雙錘就要不顧一切的向道鋮沖去:奶奶的,就算爺爺不小心敗于宵小,也要在你身上留下永生難忘的紀念!
此刻城門處,咚咚鼓聲突然響起,硬生生的將董令先道鋮等的動作定格原地片刻,鼓聲連綿不斷,土墻大門再次頃開,在突厥和中土諸軍近乎呆滯的目光下,眾數黑旗騎兵再次噴涌而出,董令先道鋮心中一喜一驚,都是一個念頭:怎么這么快!
及時到來的自然是司徒羽的先鋒主部,在收到麻鳥傳書后,他隨即下令全軍加速前進,董令先出征后自然回到他身旁充當護衛的孟嬌嬌問了一句:為什么。司徒羽只有一句回答:他忘了對方還有道鋮。話雖如此,但是司徒羽當時所想也僅是做到萬全之舉,在他設想中,董令先的出擊乃是兵法正途,說不定已經大獲全勝。他沒有料到,道鋮之前戰斗引而不發,關鍵時刻才整裝出現送上致命一擊,如今局面居然比他所料還要兇險!
沖出城外,混亂的局面讓司徒羽心里一陣發麻,突厥、中土將士、身著突厥裝束的中土將士全部交混在一起,這哪里是兵家打仗,分明是街頭群毆,司徒羽心中閃過一個可怕念頭,仿佛董令先已經在地府的奈何橋上,用一對死不瞑目的雙眼冷冷的盯著自己,他情急之下,再也顧不得其他,大聲吩咐到:“護衛,升我將旗,讓部隊向我聚攏!”
司徒羽的護衛兵忠實的執行了命令,于是敵我雙方同時看到黑底白邊羽字將旗高高飄揚,一深色儒將裝束的男子,身騎白馬,在旗下拔劍高呼:黑旗眾部,向我靠攏!
戰場之上,這樣是最直接有效收攏部隊的方式,同時也是最危險可怕的方式,道鋮自然也看見了援軍頭目的動作,更看見了那頭目便是之前跟隨陸源光只身前來黑城談判的司徒羽,司徒羽符箓城一戰名聲在外,用兵謀略俱佳,道鋮心中不可抑制的再次出現失敗的陰影,一股戾氣由心而生:他就是黑城增援的核心,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殺了他黑旗就完了,勝利就是我的了!他雙眼通紅,一記虛晃,逼開纏斗不休的董令先,向著司徒羽的中軍決然沖去,道鋮的親信心領神會,同時停止攻擊調轉馬頭跟隨其后,本來廝殺紛呈的小戰團驟然安靜,居然只剩下一時愣神的董令先和剛還在浴血奮戰的親衛,他猛然回神,心中驚覺:司徒先生有難!
從戰斗的角度,道鋮此戰沒有辱沒光威在外兇名,黑旗再次沖鋒的前部乃是出生東川的重騎,看到身著突厥裝束的道鋮,滿心憤恨,迎將上去,不想道鋮已經狂顛,眼中除了那白馬儒將再無其他,出手便是以命換命的搏殺,關鍵時候,重騎先鋒心中惜命,槍鋒稍緩,道鋮的長槍雷鳴而至,根本沒有半分手軟,分毫不差的刺進他心臟,這一刻,沒有對和錯,只有活和死!
司徒羽敢于如此果敢動作的原因也是基于對前面東川重騎的信任,但不想道鋮諸部視死如歸,在絕境中爆發恐怖力量,其親率的突擊部隊人數雖少,但猶如死神降世,全是不要命的招數,前部猝不及防,一時間死傷大半,司徒羽本是應急之舉試圖扭轉戰局,想不到頃刻就讓自己陷入幾乎萬劫不復的死地,他看到道鋮眾部越來越近的身影,認出渾身是血猶如魔鬼再世的為首一將,正是那天黑城談判和自己同樣被請出談判席的王威遠兩名座下大將之一。能跟自己平起平坐,想不到如此要職居然叛族,我怎么能被如此逆賊拿去性命!司徒羽心中一陣怒火,舉起手中長劍,便要領兵舍命抵擋。
此時后方響起一陣疾呼:”先生稍等,吾等前往斬殺叛賊!“回頭一看,正是趙春江趕到。趙春江本在沖鋒隊伍后部,如今形勢危急,道鋮等人出乎意料的兇猛,雖人人帶傷,但前部竟不能阻攔其片刻,情急之下,也不顧留守,帶著親衛,駕馭白馬就沖了上來。
道鋮眼看又一白馬將軍沖出,嘴角浮現一絲殘忍的冷笑:斬殺此人,此戰無論勝敗,道鋮已然賺到!他也不答話,沖殺過去,趙春江身為陸源光的副將,一身武藝精湛純熟,自然也看清了道鋮之前搏命戰法,兩人膠著一起,來往幾個回合,雖然無法取勝,但是道鋮的沖鋒也硬生生的被止住。
但是時間對黑旗有利,道鋮來回幾合無法取得先機,已然聽到身后董令先追殺回來的嘶吼,他心中暴虐,但是眼前一片空明,通帥,道鋮定不會丟您顏面!他決心下定,只見略一回馬,身形微擺,右手看似力竭痙攣,長槍都把握不住,趙春江疑心有詐,丈八蛇矛試探兩招,道鋮果然抵擋吃力,他聯想道鋮此前跟先鋒軍的惡戰,舍身突擊重騎前部,的確傷痕累累,確定賊子終現疲態。按照時局,趙春江本該固守待援,但是道鋮的一身異裝,城中廝殺場面,先前慘死的東川重騎,激起了他軍士血性,如此背信棄義的黃毛小兒,當死在我蛇矛之下!
道鋮的抵抗相形見絀,已有窮途末路之感,終于其身形躲閃不及,一個拙劣,趙春江心底暗道:好機會!蛇矛一記漂亮的穿刺,猶如閃電,從道鋮左邊肩膀貫透而出!趙春江本想拔出蛇矛取其性命,不想回抽兩次竟屹固不動,抬頭一看,道鋮被刺穿的左手不知道哪里來的力量,反握矛柄,絲毫不動。此時猶如魔鬼的道鋮正看著自己,一臉殘忍的笑容,趙春江覺得,這殘忍,不僅是對他,更像是對道鋮自己。
下一刻,道鋮右手棄槍,取出內甲流星劍,此器和涂超比試中使用的背后小戟有異曲同工之妙,如此近的距離,道鋮彈無虛發,將流星劍悉數射入趙春江體內,趙春江臨終大喝,用盡全身力氣向上挑起蛇矛,將道鋮左臂生生撕裂!
斷臂道鋮撿起地上長槍,遙指司徒羽,這一刻,黑旗眾將仿佛看見的已不是人,而是神佛難擋的死神,看見趙春江身殉,司徒羽竟出人意料的平靜,把本以拔出的寶劍插鞘歸位,道鋮一聲輕蔑的問道:“司徒先生,坐以待斃了嗎!”
此時一團黑影從天而至,讓正待重新沖鋒的道鋮不得不退,一身嬌喝驚如重雷:“姑奶奶都還沒動手,坐以待斃你媽?!本掾嶙鳛楫惈F,彈跳驚人,轟隆一聲已經落于戰場中央,恰好擋在道鋮去往司徒羽的必經之路上,巨蜥之上,英姿女將金槍藍影,不是孟嬌嬌又是何人!
道鋮面色終于凝重,巨蜥騎士無論在何時,都是難纏對手,更何況自己已失左臂,雖然參戰不久,但場場苦戰,已到油盡燈枯邊緣,他心知大勢已去,但絕不就此認輸,擺出沖鋒架勢,決心死戰到底。
“噗呲”一聲利器響聲劃過戰場,居然帶來片刻完全的安靜,道鋮看著胸口透出的長劍劍尖,不可置信的扭頭,看清身后偷襲之人,艱難的問道:“葉子廖,為…為什么…”
身后葉子廖神情似笑似哭,這記突襲他不知私下演練了多少次,正如之前襲殺守門老黃一樣,熟練得沒有人看出預兆端倪,而他自己這輩子都沒想到,短短時間,他居然使用了兩次。他抽出長劍,看著緩緩從馬匹上跌落的道鋮,沒有回答。眼見道鋮氣絕,葉子廖率先丟棄兵器,翻身下馬,高聲大喊:“賊首道鋮伏誅,吾等愿降!“其余殘兵聽聞此話,均知大勢已去,紛紛下馬效仿。
司徒羽從剛才趙春江身殉就進入了一種看似奇妙的狀態,不悲不喜,此刻聽聞此言,他騎馬緩緩而上,越過最前沿的孟嬌嬌,停在葉子廖諸降將身前。
“為何要降?”司徒羽聲音空洞,似從遙遠方向沿傳過來,目光有種說不清道不清的感覺,似悲傷、似迷茫、似無不似。
葉子廖一咬牙:“道鋮叛逆,我等受其蠱惑,如今正統神兵天降,吾等自當撥亂反正,親自手刃叛賊,以示忠心!”葉子廖將最后手刃叛賊幾字咬得非常重,其余諸將也不多說,伏地低頭連聲稱是。
司徒羽終于低下眼,看著地上一眾降將,遠處傳來董令先的嘶吼,此人出任黑旗前鋒首仗打得奇爛無比,眼看這邊大局已定,自覺地不辭辛勞,開始清掃突厥余部,名圖卡汗在道鋮強弩之末時就已經悄悄撤離,如今突厥群龍無首,自然潰敗。司徒羽知曉董令先沒事,心情總算有所回復,他冷冷的下令:“道鋮反叛眾部,全員斬首,一個不留?!?
葉子廖等猛然抬頭,眼神中全是不解疑惑。
司徒羽最后說道:“無論是誰,一生中反叛兩次也都太多了?!?
戰后黑城一片破敗,狼藉遍地,城中大多將士來不及休整,就靠著城墻沉沉睡去,城塞之外,傳來陣陣兵馬之聲,陸源光大部已經到來,司徒羽端坐臨時大帳之中,望著腳下這片被鮮血浸紅好似受傷的土地,再也按耐不住,失聲抽泣,心里悲涼如雪:趙春江將軍,愿叛賊鮮血,能夠告慰你在天之靈!
塞外古堡
烽火黃沙
說不完的是英雄事
流不盡的是英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