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漁陽叛軍偽朝宮殿。
一燈如豆。
飄忽不定的燭火明滅無常,照映著沉思中的張舉,溝壑縱橫的面部顯得有些可怖。他有些沮喪乃至絕望:一開始扯旗造反,夢想大業成功后的榮華富貴已經徹底破滅。
他是沒有想到過,看似已經被撼動根基的漢朝為何還是這樣難以推翻,人才似乎鬼魅一般一個接著一個涌現出來,而且,專門跟他張舉不對付。以至于兩年過去了,還是被困鎖在遼東一帶,沒有更大的發展。幽州就像一個杜蕾斯,將叛軍這群蝌蚪牢牢地擋在了東北角,無法南下產生更大的影響。
盡管他是文官出身,行伍之事完全交給了另一位造反領袖張純,但最近這么明顯的局勢他也可以很輕易就判斷出來:支撐不了多久了。
現在的將士們純靠一股信念維持著,只要朝廷表現出一絲既往不咎的態度,這些已經面臨崩潰的小兵們便會毫不猶豫地調轉矛頭,殺死自己。
“大哥何故愁眉不展?”
這個時間點能夠不經任何通報就進來的,也只有張純了,果然一回頭,就見一個挺拔英氣蓄著濃須的中年男子佩劍而入。
“你來得正好。”張舉起身遞給他一封書信:“有劉虞老兒的書信送來?”
“怎么說?”張純接過書信。
“你還是自己看吧。”
匆匆一掃內容,張純的眉頭也緊緊擰在了一起,躊躇道:“大哥覺得可信?”
“疑點頗多。”張舉背著手邊走邊道:“以如今之形勢,那老頭毫無與你我談和的需要。更何況,做下這等大事,劉宏豎子又豈會寬恕你我?”
“這么說來,大哥是決意決一死戰了?”
“你可有把握逃出生天?”
張純搖頭,他雖然一時氣憤之下造反,但久在軍伍廝混的他明白,眼下己方的戰力根本不值一提,隨時有可能會潰散:“頂多一成。”
張舉嘆了一口氣:“老兒是逼你我不得不接受這次何談會面啊。”
“如之奈何?”
“你應該也看到了,此次會面,他只派了一個使者來,而且此人我已經打聽過了,聲名未顯,幽州軍中從未知曉有這么一號人物,所以……”
張純心領神會:“大哥的意思是,此人不足為懼?”
“不錯。”張舉頷首微笑:“屆時你我二人都在場,兩側著刀斧手埋伏,若此人欲行荊軻之事,則擲杯為令,擒下他來。左右不過與劉虞老兒撕破臉,有使者在手,便可肆意編排他們的不是,如此,軍心也可用了。”
“大哥真是妙計!”
兩天后。
這就是雙方舉行談判的約定的日子。
偽朝宮殿外甲士林立,賣相相當不錯,比起幽州軍的老兵油子那是威武雄壯了許多。
伴隨著“幽州刺史劉虞使者到”的宣號,眾將士齊齊舉起了銀槍,刷刷刷地看著鋪著紅毯的地面,目視著不緊不慢走過來的使者。
使者不是別人,正是孫奕。
他一邊走一邊心中嘖嘖感嘆,這面子工程做得還真是不賴,可惜,一般面子好的里子都不怎么樣,看來這次行動的把握又增加了許多。
等拐彎抹角進了宮殿,倒是沒有想象中巍峨莊嚴的樣子,畢竟時間倉促,來不及造出多么寬廣的大殿來,比之幽州刺史府都有所不及。
張舉便跪坐在一張案前,左側陪坐的是帶劍的張純。
別奇怪,這年頭還沒有椅子,那是胡人用的東西,明清時期皇帝高高在上,坐在金鑾殿的龍椅上的景象此時也是看不到的。
“大膽……”
張純準備殺威的話尚未出口,就見孫奕一個箭步上前,袖中請尹小五打造的那柄匕首倏然露出,直接一刀扎進了他的胸口,鮮血噴涌而出。然后匕首拔出,在張純頸間一劃,割斷了喉嚨及大動脈。
變故陡生之下,張舉居然被嚇得動彈不得,他可是從未想過,在這種情況下,居然有人膽敢一上來就行刺,旁若無人,難道他沒有考慮過,兩側可能會埋伏著人嗎?或者說,來人其實是一個死士?
事實當然不是如此,作為愛惜生命膽小如鼠的大好男兒,孫奕一向把保命看做在亂世之的頭等大事。誰活得久,誰就越有機會成功。
此次行險自然是經過了充分考慮的。
正所謂出其不意掩其不備,如何才能出其不意?就是要在他們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地方和時間點動手,這才能搶占先機。
他壓根兒沒有打算過和談,因為這次所謂的談判根本沒有經過官方授予,連劉虞的那封書信都是當時請田疇去帶來的。
要么劉虞為什么會答應?因為那封書信根本沒有加蓋印璽,哪怕對方不同意后將其抖了出來,劉虞也可以推個一干二凈,說此事并未經過他的允許。
張純掙扎了幾下便抽搐著慢慢死去了,孫奕輕輕擦拭了一下匕首,朝張舉露出了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這位就是天子大人了吧?嘖嘖,怎么樣,有沒有興趣跟你的好兄弟做個伴?黃泉路上也不寂寞,縱做鬼,也幸福嘛。”
“來……”
回過神來的張舉準備呼救,卻見孫奕惡狠狠地一亮匕首:“你我相聚咫尺,我手中利刃快如閃電,哪怕左右伏有百萬伏兵,我也有把握在須臾之間讓你頭身分離!你考慮清楚,到底值不值得喊人!”
張舉懵了,說到底,還是缺乏這種場面的經驗,不過話說回來,有幾個人能有這樣的經驗還不死的?當即就軟了,不敢呼救,跪著哀求道:“上使如何才肯放過在下?”
“好說。”孫奕好整以暇地掏出了另一份命令,這可經過加蓋了:“傳令下去,賊首張純已經伏誅,其余人等降者不殺,如有反抗,株連九族!”
“是,是……那在下呢?”
“你?”孫奕玩味地一笑……
幽州刺史府,劉虞的桌案上擺著最新的戰報,臉上看不出悲喜。
但實際上,他的內心頗不平靜:“叛軍,就這樣敗了?幽州軍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死了無數將士都沒能拿下來的漁陽,就這么收復了?”
當然,此言他是萬萬不敢出口的,否則政敵們便會群起攻之了:你什么意思?莫非還嫌叛軍敗得太快太早了?你想干嘛?養寇自重么?
抬眼看了一下端坐著的田疇,他嘆了一口氣:“子泰,你,去宣那孫奕來吧。”
“諾!”田疇莊重地回應,心中則是感慨萬千,這種不可能的事情居然還真就讓那小子硬生生地辦成了。
劉虞許諾過,只要他親自提了張舉張純的首級來,漁陽郡守的位置就是他的。
這小子,孤身一人去了漁陽,砍下張純的首級。這可做不得假,因為誰都知道,沒可能還有第二人跟著他去。
這還不夠,要是刺史還不認賬怎么辦?把張舉給生擒了過來,當面砍下他的腦袋,這你總無話可說了吧?
至于暈血?孫奕已經做過試驗,確定自己當初是因為戰斗后對身體不適應而暈倒的,跟后兩次一樣,屬于爆發后的不良副作用。
“明昭,恭喜恭喜。”田疇微笑著朝孫奕作揖。
“何喜之有?”孫奕倒是看得開,不過是召見自己而已,又沒真的已經下令讓自己當郡守了,還存在變數。
“總之,快去吧。”
一個月了,總算進了幽州刺史府的正廳。孫奕顧不上感慨,先朝劉虞施禮:“草民孫奕,參加刺史大人!”
“明昭啊,坐吧。”出乎意料的,劉虞的表情很高興,看不出被打臉的樣子,語氣也很和緩:“今日找你來,就是想看看,平叛的英雄生的什么模樣。如今一見,果真不凡!”
這下輪到孫奕暈菜了:劉虞這是玩的哪一出?
但很快,他就被更加震驚的消息給弄清醒了:
“老夫已經表奏朝廷,讓你擔任漁陽郡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