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有生,有死。我們改變不了什么,也決定不了結果,但是,我們可以改變自己,決定過程。
--《大帝林子楊》
林子楊靜靜的矗立在略顯空曠的艦橋指揮室里,宛若一具雕塑。
他的腦海里,回放著的,都是一個個鮮活的面孔,老水手長,小利比亞,還有好多好多人,他們有血、有肉、時而哭泣、時而發笑,他們會勾肩搭背的向他詢問貝特利夫街最好的酒館,甚至有時候還會開一些葷葷的玩笑,然后在他的尷尬中放聲大笑,而老水手長,便會在一旁微笑的看著,手里拿著他那已經變成文物的古老煙斗。小利比亞,這家伙最壞,他會一臉無辜的在旁邊說出一些不小心聽到的"秘密",為熱烈的氣氛添磚加瓦,常常弄得林子楊無地自容。
可是現在,這些曾經活生生的伙伴,卻變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體,靜靜的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除了他,沒有人知道。
他們再也不能跟自己開葷葷的玩笑,不能跟自己談論酒吧里的美女,不能一臉猥瑣的放聲大笑,再也不能了……
死了,都死了,什么都沒有留下,只有黑褐色的血跡還有殘缺不全的尸體才能勉強看出他們存在的痕跡。
林子楊的心在發顫,和其他同齡人不同,十七歲的他,早已經見過太多的生生死死,他甚至感覺已經習以為常,變得麻木,已經沒有什么事情可以影響到他的心了。但是,當看到眼前這副情景的時候,當身邊的人都驟然離去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原來自己還是很脆弱,就像所有凱峰星的十七歲少年那樣,脆弱的如同溺水的嬰孩。
他很想哭,但是卻發不出聲來,只能任由淚水一行一行的劃過他的臉龐,一滴一滴的跌落在被鮮血染成黑褐色的金屬地板上,摔得粉碎。
"老捷克,小利比亞……"
林子楊輕輕喃呢。
如果現在老捷克在的話,估計又會用他的古董煙斗來敲自己了,然后會擦干自己的眼淚,摸著自己的頭,渾濁的雙眼望著舷窗外的星空,卻一句話都不說,而自己,也會止住了眼淚,陪著老捷克。
往往這時候,小利比亞便會不適時宜的出現在眼前,用他那夸張的表情和肢體語言來表現自己的驚訝,直到老捷克給他一煙斗,他才會一臉憋屈的坐在自己身邊,逗自己發笑。
在林子楊的記憶中,這便是最溫馨的時候。甚至那冥冥中的父親,都沒有給過自己這種溫馨的感覺。
可是現在,這份溫馨,沒有了,失去了。而且再也不可能回來了。那些給予自己溫馨的人,都變成了回憶,伴隨他們的,只有這艘早已被當成了家的阿特龍級戰略號。
沒有鮮花,沒有勛章,沒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沒有沉痛的哀悼詞,甚至沒有一條白絲帶來包裹尸體。
林子楊看著滿目瘡痍的艦橋指揮室,眼睛木然的轉向舷窗外那斑斕的黑色叢林,突然感覺到陣陣茫然,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
權利?金錢?名利?還是……只是為了更好的活下去?
林子楊又想起了老捷克,想起了老捷克那并不挺拔的身影,還有那時常夾在手里的古董煙斗。林子楊經常看見老捷克夾著他的古董煙斗,靠在舷窗旁的走廊隔壁上,一雙渾濁的眼睛這時候顯得炯炯有神,一動不動的望著舷窗外的星空,嘴里吐出一個又一個煙圈,飄渺而又美麗。
小利比亞,瘦瘦小小的小利比亞,臉上總是帶著呆呆的笑容,不過,誰要是真的以為他呆,那么保準會被他逗弄的哭笑不得,狼狽不堪。他會經常在非常適當的時間,出現在非常適當的地點,說出非常適當的話語,然后在人們咬牙切齒的思考他話語的意思時,他已經適當的飄飄然離去,時機把握之準確,令人驚嘆,往往在人們咬牙切齒找他算賬的時候,他已經不知去了哪里,讓人滿肚子火氣卻無處發泄。
還有艦長,戰略號上最受人尊敬的人,他有權利,有名氣。偌大的戰略號,沒有人敢不服從他的命令。林子楊曾不止一次見過艦長那意氣風發的樣子:穿著整齊的艦隊制服,端坐在艦長指揮椅上,滿臉的威嚴,冷酷的發出一個又一個的命令。
這樣的人,還有許多許多,可是現在,他們都死了,老捷克和小利比亞或許死無全尸,艦長也不知所蹤,只留下空空的艦長座椅。
唯獨活著的,只有自己,至少,目前只有自己。自己還可以站在這里,還可以思考,還可以觀察。
林子楊微微動了一下,他抬起自己完好的那只手臂,放到眼前,修長的手指因為緊握著的緣故已經微微有些發白,但是顯然,他的狀態很好。
"嘎嘎……"
一陣仿佛金屬被強行撕裂的聲音從林子楊的腳下傳了出來,打斷了林子楊的沉思。
但是林子楊卻并沒有抬頭,依舊靜靜聳立在艦長座椅旁,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抖動一下。作為華特帝國為數不多的幾艘阿特龍級戰艦上的首席機動裝甲工程師兼引擎艙維修員,他對這種類似金屬撕裂的聲音是再熟悉不過了,這是戰艦某一系統超負荷運行從而造成系統崩潰的聲音,而能讓他在艦橋控制室都能聽的如此清楚的,只有為數不多的寥寥幾處,而現在,在全艦都處于癱瘓狀態的情況下,林子楊甚至可以非常肯定,這是他剛剛開啟的反引力系統發出的聲音。
反引力系統要崩潰了。
"警告!警告!反引力系統運行超出承載范圍,請及時……"
"警告!警告!發現重力異常,發現重力異常,異常系數:0.6375,超過安全范圍……"
林子楊的念頭還沒有轉完,光腦的機械化聲音便瘋狂響起,同時,那鮮紅色的警戒燈伴隨著長鳴的警笛聲一圈又一圈的轉動著,把整個指揮室映成了紅色,原本便布滿血跡的艦橋指揮室,在警戒燈的映襯下,顯得更加凄涼。
林子楊任然沒有任何反應,這些在平常聽來宛若世界末日一般的聲音,現在卻似乎不存在般,任憑警笛如何吵鬧,任憑地板下的嗡嗡聲大作,林子楊都不為所動,靜靜的立在艦長座椅旁,觀察著自己的手臂。
"啪!"
腳下的地板輕輕一震,隨即傳出一聲爆裂的聲音,整個反引力系統頓時全部癱瘓,充斥在耳邊的嗡嗡聲頓時小了許多,并且逐漸消失。
隨著反引力系統的癱瘓,林子楊只感覺自己的身子猛然一沉,就像被突然間加上了一座大山一般,身子猛然間沉重了數千倍。
"咚!"
一聲悶響,林子楊一只膝蓋重重的跪在金屬地板上,鮮血頓時沾滿了衣褲。
"好重,真的好重……"
林子楊用一只手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另一只腿再次跪在了金屬地板上,勉力使自己不被壓趴在地上。
林子楊知道,如果自己被壓趴在地上,那么等待自己的,只有死亡。
在至少十倍于標準重力的重力空間下,要是自己趴在地上,那么就再也不可能站起來了,這不是意志的問題,這已經超出了意志的范圍。
這是生和……死的區別。
站起來,則生;倒下了,便死。沒有第三個選擇。
林子楊咬著牙,汗水早已濕透了他的衣衫,就連完好的那只手都在顫抖。腦海里,那埋藏已久的記憶一一浮現,俏麗的容顏,冷酷的面龐,慈祥的祖父。
"站起來,揚子。"
"站起來,懦夫!"
"站起來,孩子。"
站起來!林子楊!為了……更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