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那些陳年往事，錢金虎的思緒有些控制不住，心思漸漸地飛到了更久遠的地方。
三十年前，錢金虎一家是大燕的邊民，父親是個純樸的農民，家里有幾畝田地，養著一些家禽，一家人過著平靜祥和的生活。后來接到了軍隊的征召，錢金虎投身到軍中服役。臨行之前，父親對他說：“虎兒，你要時刻記著，無論如何憤怒，無論如何不甘，你都是大燕的子民，要首先為大燕考慮。”當時的錢金虎，又怎么能清楚的感受出父親說這話時的感慨呢。
在軍中，他遇到了與自己意氣相投的好兄弟。一個叫常濤的十六七歲小伙子，常濤從小就沒了父母，見到錢金虎之后非常敬佩他的武藝和豪情，他們兄弟相稱。他親切的叫他小常。他們一起修水庫，建軍營，為百姓們鋪路。一起翻山越嶺，一同打食野味。在與茲戎邊境的摩擦中，一起經歷了大小數十戰。當時他想的是只要能和自己的好兄弟并肩作戰，再強大的敵人也毫無畏懼，只要能和自己的好兄弟共同進退，在絕望的局勢下他心中也充滿希望。
小常對他說：“虎哥，等到國家安定，邊疆再無隱憂的時候，咱們一起解甲歸田，與山水相伴，好不好？”錢金虎用力的捏著他的肩膀，用堅定的語氣說：“我們一定會做到的。”
可惜好景不長，兩年之后爆發了北地的全面戰爭。茲戎國王御駕親征，帶領著十二萬茲戎大軍，聲勢浩大的向燕云開進。先主燕文帝任命老將靳風為帥，率領八萬禁軍和五萬涼州軍北上御敵。雖然靳風指揮得當，但卻禁不住茲戎游騎兵的襲擾，側翼的營寨經常遭到襲擊，損失慘重。半個月僵持下來，燕云方面已折損了近兩萬將士，傷者更是不計其數，還損失了許多軍械糧草。
就在大軍節節敗退之際，靳風收到了前方斥候的情報，說是發現了敵軍的其中一個糧倉，里面存放著八萬石糧食，足夠十萬大軍兩個半月之用。于是靳風當機立斷，調出了五千兵馬，讓自己的副將魏真領軍，帶上黃油，前往敵倉燒糧。而錢金虎的那一營，就被編在了那燒糧的五千兵馬之中。
在大軍迂回的過程中，正好經過了錢金虎的家鄉，錢父所在的村子。錢金虎悄悄離開隊伍，回到自己的家中。在見到父親的那一刻，錢金虎跪倒在父親的面前，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只聽到父親對他說：“如今你一定有軍務在身，為父這邊有你大哥照顧，一切都好，等到你得勝歸來之時，為父會為你感到驕傲的。”說完便轉身而去了，只留下錢金虎一人跪在那里。
為了配合小股部隊的潛行，靳風決定退至草山原與茲戎大軍展開決戰，草山原是一處折扇形的山谷，扇腳位于兩山之間，自己的大軍得以全部展開，只要能將茲戎大軍壓制在中間，茲戎騎兵的優勢就發揮不出來。可惜燕軍的士氣早已低落，為了鼓舞將士，靳風作出了一個決定。
燕云的騎軍在迂回的路上，遭遇了多股茲戎游騎兵，幾經艱難終于來到距離茲戎東郡糧倉不足二十里的一個山谷里。此時兵力只剩下四千多人，在經過偵查后發現，糧倉外營的守軍只有不到三千人，魏真決定派主力部隊強攻營寨，分散守軍的注意力，只派錢金虎那一營的數百將士設法潛入。
就在來到營寨前的時候，只聽見上面為首一將用不太純熟的官話大聲呼喊道：“大膽燕賊，竟敢前來燒糧，可惜我主早已料到。”言罷四面八方冒出來許多茲戎士兵，將四千燕軍團團圍住。
還沒見到糧倉火起，魏真只能結陣應敵，繼續吸引敵軍的注意。
這時錢金虎與小常已經帶同眾人潛入到了糧倉內，進來之前早已計算好了風向，他們迅速的跑至西北角點火。這時錢金虎笑著對小常說：“萬一咱們待會出不去了，就一起燒死在這里吧。”
“哈哈，好，那就一起燒死在這里吧。”此時小常眼里閃動的，是同生共死的無所畏懼。
因為事先淋上了黃油，火光一下子就竄了起來，不到半刻，整個糧倉彌漫在一片火海之中。營寨外面魏真見糧倉火起，迅速命令將士們從包圍圈最薄弱的北面突圍，繼而會合錢金虎等數百將士。大軍一路沖殺，出來時已經不到兩千人，不過總算是漂亮的完成了任務。
只是主力大軍這邊就沒有這么樂觀了，為了克制對方的槍騎兵，靳風設置了長矛方陣，只可惜長矛方陣行動緩慢，在敵人的弓騎箭雨下一片片的倒下。弓箭的作用在騎兵面前沒有太大的發揮，只能依靠著長槍兵與敵人的槍騎兵對抗。此時長槍兵早已結成三角鋒劍陣，或三十人，或四十五人一組，向敵人的槍騎兵撲去。可惜優勢沒有持續多久，敵軍的主力騎兵沖了出來，六縱六橫切得燕軍的方陣亂作一團。再配合弓騎兵的箭雨，壓得燕軍喘不過氣來。戰斗打了一天，漫山遍野的血色斷肢，青色的山谷被鮮血染成了暗紅。就在這時，燕軍的一支主力騎兵也沖了下來，仿佛如虎入羊群，一下子把茲戎的弓騎方陣沖得七零八落。這下大燕的將士們可看清楚了，主力騎兵的陣營中，巍巍飄動著的并不是他們常見的燕字旗，而是一面靳字大旗……
草山原一役，經過了兩天一夜的角逐，大燕損失慘重，主帥靳風陣亡，撤出戰場時活著的士兵只剩下了不到六萬,士氣更是一蹶不振。而茲戎方面也好不到哪去，除了被燒去的糧草外，也在草山原留下了五萬多具尸體。最后雙方都只能各自退兵……
事后大燕的百官皆奏請出兵收復失地，可惜都被燕文帝否決了。即便舉國上下同仇敵愾，即便文武百官同一陣線，即便被指罵懦弱無能，燕文帝都沒再敢動過刀兵，只是將兵力收縮到雞鳴關內。
得知草山原戰果的錢金虎在回師的過程中，和小常離開的隊列，希望帶同父親一起離開這戰火紛飛之地。只是在回到村子的那一刻，錢金虎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整個村子已經滿目瘡痍，滿地的鮮血和殘墻瓦礫，還有零星的野火在肆意焚燒。
他不顧一切的沖了進去，終于在自己的家門口看見了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父親和已經死去了的兄長。錢金虎此刻已經泣不成聲，哽咽著說道：“父親，孩兒不孝。”
錢父艱難的睜開了雙眼，斷斷續續的對他說到：“虎兒，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只要你還記得，自己是大燕的子民，就是不忘為父多年的教導了。”錢父喘了幾口氣，繼續對他說道：“待我死了之后，將我的尸體一把火燒了，就是化成灰燼，也要撒在這片土地上。希望有朝一日，能重新看到這片土地上飄著我大燕的幟旗……”
良久之后，錢金虎默默的開始搭起柴堆，將自己父親和兄長的遺體放了上去，點起了火。
“虎哥，咱們走吧，以后一定會報仇雪恨的。”小常一直想拉他離開，豈料滾滾的濃煙把附近幾個茲戎士兵給吸引了過來。錢金虎立即提起了手中的刀，朝著幾個茲戎士兵沖了過去。誰知就在他殺掉幾個敵人的時候，越來越多的敵人被濃煙吸引了過來，一下子將他團團圍住。
這時小常沖進去一記橫掃，將大部分敵人吸引到自己這邊，對他說：“虎哥，你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在他正想著回身救出小常一起走的時候，小常身上已經被砍了好幾刀。
“虎哥，你難道忘記了當初伯父對你說過的話了嗎？快走啊！”
“虎哥，你千萬不要忘了幫我報仇啊。哈哈哈，來吧，茲戎狗賊，敢殺你爺爺嗎？”小常依舊笑對生死，浴血奮戰。
錢金虎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就在他快要跑出村莊的時候，身后傳來一個聲嘶力竭的吶喊：“虎哥，小常從不后悔跟過你……”
騎上了駿馬，穿過叢林，越過高山。此時的錢金虎，早已是熱淚盈眶。短短的一日之內，恩重如山的父親，一路照拂的兄長，還有出生入死的兄弟，都永遠的留在了那片土地上……
他從不畏死，只是為了國家的將來，需要有人活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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