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績公布的日子轉眼就到了，喬諾來到葭南市政法學院，得知自己竟然考過了，難以置信地望著面前的璐璐。

璐璐看上去比喬諾還要興奮：“你何止是過了！根本是名列前茅！”

沒想到姐姐給的材料這么可靠！

“學院讓我特意通知你，下周一帶上身份證、四張兩寸照片和一百塊錢，去葭南中院報到！”

“干嘛？”

“傻了你？實習啊！”

葭南中院，這對于喬諾來講是一個多么遙遠的名字啊！

“這么快？”

“你好像不怎么高興哎？”

“沒、沒有……”

“嗯……很奇怪！自從考完你就一直不露面，打電話也不接，今天要不是你自己來我還真不知道怎么通知你？喂，家里出什么事了嗎？”

“沒有！快畢業的人了，誰還待在學校里？”

“那現在可算有著落了吧？今天咱們就踏踏實實的一醉方休吧——！”

“等等等等，我今天晚上……約、約人了。”

“啊，又是那個男的？！”

“哪個男的？”

“你男朋友唄！”

喬諾第一次聽說姐姐喬雅還有個男朋友：“……哦，哦對啊！不好意思！”

“我告訴你喬雅，你最好離那家伙遠一點。”璐璐的表情難得變得嚴肅。喬諾望著她，心里竟也跟著莫名忐忑起來。

不過現在的當務之急可不是這個未曾謀面的“姐夫”。和璐璐分開之后，喬諾一邊快步走，一邊撥通了喬雅的電話，“嘟——嘟——嘟——嘟——”，還是無人接聽，都兩個禮拜了，你好歹接一次電話啊！

喬諾隨即進入微信，進入與喬雅的聊天界面，按住通話鍵：“你在哪兒啊？考試已經順利通過，該回來了！”

放下手機想了想，喬諾將其再次拿回到嘴邊：“下周一你要帶身份證、四張兩寸照片和一百元錢去葭南市中院報到……身份證在我這兒，記得來拿……今天算我交差了，去不去在你……我不管了。”

終于垂下拿著手機的手，喬諾卻毫無如釋重負的感覺。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喬雅卻始終沒有任何消息，喬諾努力隱藏內心的不安。

周二，回到自己的“垃圾場”，無所事事的喬諾和人體解剖模型對視。少頃她看了眼手機。喬雅沒回信；

周三，喬諾托著腮，心不在焉地瞅著老師在黑板前叨逼叨。少頃她看了眼手機。喬雅沒回信；

周四，喬諾扔飛鏢。“啪”，“啪”，“啪”，均在三倍分區。少頃她看了眼手機。喬雅沒回信；

周五，喬諾和同學一邊吃飯一邊聊些有的沒的。少頃她看了眼手機。喬雅沒回信；

周六，喬諾和朋友購物。少頃她看了眼手機。喬雅沒回信；

周日，喬諾無精打采的在爐子上燒著菜，忽然聽到廚房外有動靜，關火一聽，終于是手機在響！

她急忙飛奔出去，一把抓起電話，上面顯示的卻是媽媽。

喬諾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坐到床上。

喬媽媽的辦公室很大，透過落地窗可以看到葭南這個21世紀經濟新城不亞于香港的摩登風貌。

喬媽媽站在落地窗前問道：“你姐姐最近在干什么？”

聽到母親一上來就提及姐姐，喬諾遂坐直了身子：“你知道我們不常聯系，怎么了？”

“我給她打手機，無人接聽。”

“她也許在忙吧，明天打試試？”

“已經一個多月都是無人接聽的狀態了，而且微信也不回，朋友圈也不更新，我有些擔心。”

“……無人接聽就說明是開機的，手機還在用，所以她一定在忙，沒事兒。”

“也不知道書記員的考核她考得怎么樣？”

“肯定沒問題。”

“但愿吧，進法院是她一直以來的志愿，我可不希望因為別的事干擾到她，最后前功盡棄。”

“…………”

“你最近怎么樣？”

“…………”

“喂？”

“哦，在！”

“你怎么樣啊？”

“我很好，很好！”

掛了母親的電話，喬諾實在無法壓抑內心的不安，再次回到姐姐家。打開燈，喬諾發現這里被她搞亂的樣子一點沒變，可見喬雅根本沒有回來過。喬諾心事重重地收拾房間。

可就在她把一卷膠帶丟進床頭柜的時候，喬諾發現里面放著一個空藥瓶，上面盡是英文說明。喬諾不理解藥吃完了姐姐為什么還留著瓶子，不過她也沒權利擅自丟掉，遂將藥瓶放了回去。

待合上抽屜，喬諾不經意瞥到了穿衣鏡中的自己。

望著鏡子，她的眉頭越皺越深，眼前浮現和姐姐的最后一次對話——

“你剛才說的沒錯，但是……最近這一個月，我有一件必須要完成的事！”

“什么事比你的夢想還重要？”

鏡子彼端的喬雅沒有回答。

“你明天如果不去法院報到，一切就真的前功盡棄了。”

鏡子彼端的喬雅沒有吭聲。

“你是怎么想的？”

鏡子彼端的喬雅沒有回音。

“你難道還想讓我替你裝下去？！我已經替你完成了考試，再下去就是我完全不熟悉的世界——是你的世界——我沒辦法勝任，我沒辦法……”

然而就在倏忽間，喬雅深藏在柜子里的那張溫暖的姐妹合影不期閃現在了喬諾的腦海里，不到半秒的時長，卻瞬間止住了喬諾的嘴！

須臾——

“…………算了，實習結束前你可要回來！”言罷，喬諾隨即轉過身，大步向鏡子的縱深走去——

幾天后，喬諾來到葭南市中級人民法院正門，怔怔地望著法院，望著法院前那高高的、一如通往奧林匹斯山的白色階梯，這一刻，她發現自己簡直渺小得像只螻蟻，原來……這就是法院啊……

她再朝兩邊看，左右各有一尊巨大的石獅子——它們怒目圓睜，似看穿了一切，緊緊盯著喬諾，心虛的喬諾趕忙避過視線。

幾個深呼吸之后緊張的心情才稍稍平復,終于鼓足勇氣的喬諾邁出步子，登上了通向法院的階梯。

葭南中院人事科門口喬諾敲門的聲音小得可以。

很快屋里就傳出聲音：“進。”

喬諾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做賊一般露頭進去，可未承想璐璐居然在里面：“啊，你來啦！”

“璐璐？你怎么……”話說一半，喬諾忽然想到雖然璐璐沒跟自己說過她的志愿也是葭南中院但并不意味喬雅之前不知道所以我現在要說“你怎么在這兒”一定穿幫，急忙改口“……來得這么早？”

璐璐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嘿嘿，緊張得一夜沒睡，索性早來了。”

這時人事科主任發話了：“你就是喬雅吧？”

喬諾趕忙立正：“是，我是喬雅！”

“不用這么緊張，照片和錢帶來了嗎？”

喬諾連忙將照片和一百元掏出，放到人事科主任的辦公桌上。主任拿起照片看看，又抬頭端詳了番喬諾。喬諾趕忙捋捋頭發，故作羞澀，其實是不想讓主任看得太仔細。

主任隨后放下照片：“照片是為了給你們做證件用，一百元是門禁卡的押金，等實習期結束會退還給你們。”

“要是不退該多好。”璐璐小聲嘀咕了句。

“入不入職跟退不退錢沒關系。”主任遂笑著站起身，“現在跟我走吧。”

“去哪兒？”喬諾問道。

“刑一廳。”

兩人跟著人事科主任走在走廊里，對于眼前的事物，她們倆都覺得很好奇。

這時剛好走過一扇玻璃門，喬諾朝門外望了眼——只見在外面走廊的長椅上坐著一男一女，女人在抽泣，而男人則抱著頭。

喬諾感到有些好奇：“……他們怎么了？”

“打官司的人唄。”

不多時，他們又路過另一扇玻璃門。喬諾看到在這扇門后是三三兩兩站著的人，不知他們在聊什么，但神情都很凝重；

再過一扇門，則是兩撥正在對罵、甚至動手的人，法警正在勸架；

再過一扇門，一個拎著貴重禮品的人正趴在門上，滿臉堆笑地敲著門，想讓路過的人事科主任給他開門；

再過一扇門，幾個從法庭出來的人笑逐顏開，而其中一個拄拐、帶墨鏡的盲人的笑容最為燦爛；

再過一扇門，兩名法警帶著一個雙手被拷的嫌疑人進入法庭。嫌疑人在入庭前看到了正望向自己的喬諾和璐璐，目光隨即顯露出暴戾之色！璐璐嚇得趕緊快步跟上人事科主任。

喬諾則緩緩走在后面。這一扇扇將法院工作區和公共訴訟區隔離開的玻璃門，儼然一扇扇展示著人間百態的櫥窗，悲歡離合盡在其中。此時，璐璐一句無心的話，恰好道出了喬諾的心聲。

“幸虧我們走的是門這邊。”

又穿過幾條走廊，來到掛有“刑一廳審判長 楊博青”牌子的門前，人事科主任回過身面朝喬諾道：“實習期由楊法官帶你，進去吧。”

“我自己進去？”

“我還要帶你同學去其他法官那里。”

“我們不在一起？”

“當然了，你見過哪個法官開庭帶倆書記員的？”

喬諾心下糟了！說外行話了！！

“我、我是舍不得她……”

璐璐卻全然不在意：“哎呀，很快就見到啦！”

“我們走了。”人事科主任說著轉身就走，璐璐則朝喬諾依依不舍地揮了揮手，便也邁開步子追了上去。

望著“楊博青”這三個字，想著即將面對的陌生法官，獨自站立門前的喬諾可以很清晰地聽到自己愈加劇烈的心跳聲。

她于是抬起顫巍巍的手，輕敲了一下門。

沒人回應。

再敲一下，還是沒人回應。

喬諾斗爭少頃，便試探地搖了下門把，“咔噠”一聲門開，喬諾就勢邁入一步，正看到一個五十左右的中年男人背對門口坐在轉椅上，點頭哈腰地打著電話：“我知道我知道，下班就去辦下班就去辦！好的好的，放心放心，絕不讓你再提醒絕不讓你再提醒！嗯嗯，記得中午吃點兒好的，對自己別摳摳唆唆……好好好，不廢話不廢話。”

楊博青掛掉了電話嘴里忍不住叨念“唉，真是的，又得去買菜……”

轉椅轉過來的剎那，這才看到有人進來，兩人都有些尷尬。

很快，楊博青整了整衣服，正對喬諾坐好，并用與剛才反差極大的平淡口吻問道：“進來為什么不敲門？”

喬諾有些局促：“敲、敲了……”

“既然敲了我怎么沒聽見？”

“……對不起……”

“既然敲了為什么說對不起？”

“……敲得太小聲了……”

“既然敲了為什么不大點勁兒？”

喬諾有些絕望：“…………”

“你就是那個來實習的？”

喬諾怯聲怯氣：“是是……”

“既然回答為什么不讓人聽清楚？”

喬諾趕忙大聲回道：“是！我叫喬雅，葭南政法學院應屆畢業生，從今天開始作為書記員在刑一廳實習！”

“去隔壁吧。”

“……？”

“快去，否則那邊要出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