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庭之后，楊博青和那兩位陪審團成員率先走了出來，喬諾則第一時間追問隨后而出的書記員趙鵬：“前輩，被害妄想癥倒是在電影里看過，不過實際上是什么病？”

趙鵬想了想：“嗯……它屬于精神分裂癥的一種，是精神疾病中很重要的癥狀。病人通常會陷入自己被別人議論、誣陷、暗算、搶劫、殺害等等的妄想之中無法自拔，由于經常處于恐懼狀態，所以很容易導致自殘，或攻擊他人的嚴重后果。”

“那如果王海的精神鑒定真的是被害妄想癥呢？”

“會直接影響最后的量刑。我覺得最起碼，王海是不會被判死刑了。”

喬諾：“……”

而就在喬諾若有所思之際，她忽然感到身旁“刮”過一陣風，待定睛瞧去，竟是直沖向楊博青的李旭堯！

追上楊博青，李旭堯登時橫在他身前：“審判長，為什么要休庭？你沒看到監視器里的畫面嗎？王海的兇殘有目共睹，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殺人犯！什么精神鑒定，那是被告律師在鉆法律的空子你知不知道？！”

瞅著義憤填膺的李旭堯，楊博青卻泰然處之，待走進自己的辦公室，楊博青這才啟口道：“第一，我覺得我這么做并沒有什么不妥；第二……”

“啪”，楊博青說著把一疊材料丟到了李旭堯面前的茶幾上。

“這是什么？”

“警方的調查材料，我希望你再好好看一遍。”

“我已經很清楚了。”李旭堯根本不去看材料。此時相繼走進來的喬諾和趙鵬，戳在角落里大氣不敢出地觀望著他倆。

楊博青于是點出：“我覺得未必。李旭堯，今天你在舉證環節遺漏了一個物證，不知你是有意為之，還是無意忘掉了。警方在調查被害人葉姝的隨身物品時，除了一百多塊錢外，就只發現了三樣東西——身份證、生前照片，還有一把剃刀。”

喬諾第一次聽說還有把剃刀，她于是夠著脖子、好奇地瞅向照片，只見那把剃刀很復古，許是國外進口。

楊博青指著剃刀照片：“而你在庭上并沒有出示這把剃刀的照片。”

“我認為這把剃刀與案件沒有直接關系。”

“那你如何解釋一個穿著單薄、連包都沒有的女性，會在身上僅有的口袋里存放一把剃刀？”

“防身……”

“好，姑且是防身，但那張照片呢？一般很少有人會隨身攜帶一張照片吧？除非是有特殊的用途。第三，本案還有一個疑點。”

喬諾終于按捺不住自己，插嘴道：“為什么被害人沒有逃跑？按理說一個女人如果見一個陌生人沖向自己，而且還拿著刀，第一時間就應該逃跑才對吧？”

李旭堯望向喬諾，想起兩人在校園里追逐的那一幕——的確，葉姝的第一反應理應是逃跑。

楊博青繼續道：“而且錄像里很清楚的記錄了王海在沖向葉姝的過程中踉蹌了一下，被害人如果逃跑，也許是可以逃過殺身之禍的，可她卻什么都沒做。而在被刺之后，也毫不反抗。”

李旭堯終于被問住了。

見他情緒平穩下來，楊博青也語重心長起來：“李檢察官，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這個案子絕非表面上的那么簡單。其實我可以在剛才就把案子打回到檢察院重新調查，但是我并沒有這么做，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

“所以現在看似是要等精神鑒定的報告，但更為主要的，是我要在下次開庭時等你來解答剛才提出種種疑問——這才是我今天宣布休庭的原因。”

“我會給您一個答復！”李旭堯忙不迭道。

“是給它一個答復。”楊博青說著用食指點了點別在胸前的法徽。

李旭堯點點頭，隨即大步走向門口，而喬諾就站在門側——她想對他說些什么，但直到無暇理會其它事的李旭堯出了門，她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咣”，門關上，趙鵬這才走向楊博青：“那咱們該怎么辦？這個案子。”

“等吧。”言罷，楊博青將視線投向喬諾，“第一次旁聽吧，感覺怎么樣？”

喬諾吐了下舌頭：“說實話，一頭霧水。”

趙鵬笑道：“但其實對于你要做的工作來說并沒有那么復雜，只要手快就好。”

“……嗯……”

楊博青瞅著喬諾，明顯可以感受這個女孩其實不會滿足速錄工作的，因為她此刻的臉上已寫滿了對案件的不解和對真相的渴求。

他于是把警方資料遞給了喬諾：“要不要看一下？”

“要！”喬諾根本不假思索！

車窗外的景致飛速向車后隱去，而望向窗外的王海卻將目光牢牢集于一處，像是在想些什么，又像是將大腦全部放空。他的眸中沒有一絲光亮，整個人乍看之下，死了一般。

回到助審員辦公室，喬諾一頁頁地翻開警方資料，仔細閱讀里面的到案經過、現場勘驗記錄、詢問筆錄、尸檢報告等文件。不出意外，當翻到尸體照片時喬諾還是不自覺地回避了視線，而就在下一秒，她對自己不敢直面殘酷畫面的懦弱很是不滿！不行啊，這種畫面以后還會有，總不能老是逃避啊！想到這里，喬諾遂壯起膽子望向了照片！她一張張地看，一張張地翻，雖然不知道能在里面看出什么，但這種行為對于她來說已經是不小的進步了。

然而就在一張葉姝腹部創口的照片里，喬諾無意中發現在受害人小腹的側面還有一處傷，很奇怪，這道傷并非其它刀傷那般深，也已經結疤，而且，這傷看上去頗為復雜，像是人為刻上的什么圖案。

她急忙翻找其它照片，希望可以從中找出一張專門拍攝這個圖案的照片，但是很遺憾，她并沒有找到。最后，喬諾還是撿回原先那張，拿在眼前端詳：“……這是什么圖案呢？”

資料里還有一張光盤。喬諾隨后把光盤插進電腦光驅，開始播放——是監控攝像頭拍下的兇殺畫面——開庭時由于恐懼和震驚，喬諾看得并不仔細，而當下她卻不愿放過每一幀！

錄像從22時49分17秒開始，被害人站在攝像畫面的右上部，一動不動，由于背身看不到臉；到22時49分56秒，被害人好像聽到了動靜，轉過身來，這時可以看到她的臉了；到22時50分08秒，被告王海入畫，但沒跑幾步便踉蹌了一下，此時被害人沒有做出任何反應；至22時50分13秒，王海將刀刺入了被害人的身體，并開始“虐殺”；最后到22時51分28秒，被告王海踉踉蹌蹌地跑出畫面，而被害人則倒在血泊之中。

喬諾前傾著身子，一遍又一遍仔仔細細地觀察這段視頻，終于，她把畫面停在了22時50分02秒——畫面中葉姝的特寫——她的嘴是張開的！喬諾隨即一格一格地播，登時發現葉姝是在說著什么！由于畫面模糊，并不能從被害人嘴中讀出任何信息，但有一件事再清楚不過——葉姝在說話時的肢體與她之前獨處時是一樣的穩定，就好像她……

想到這里，喬諾拿過警方資料，上面寫著調查本案的刑警名字——陳杰。她隨后站了起來，往門外走。

趙鵬這時問道：“你干嘛去？”

“我覺得這個被害人身上有很多疑點，想去調查一下。”

“啊？”

“……我們無權調查這個案子嗎？”

“也不能說無權，只是……”

“……？”

“其實我們的工作大多圍繞審判展開，調查基本上是警方和檢方的工作，不過有些時候的確也不排除法院直接參與調查。”

“直接參與的標準是什么？”

“對證據的認定上如果出現偏差，我們可以直接調查，不過必須要兩個人同行。但說實話，法官要同時面對很多案子，我們這些助手也一樣，平時的工作本來就很繁重，而且又有公檢方，所以很難會為調查再派人手了。”

“嗯，我知道了……不過……”喬諾似是想到了什么，連忙止了聲，弄得趙鵬一臉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