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老照片背后的清華故事作者名: 金富軍本章字數: 3343字更新時間: 2020-11-02 09:57:17
學校管理以培養完全人格為懷
如果說“造就一完全人格之教育”是清華學校早期教育的目標,那么嚴格管理則是實現這個目標的重要手段。“重以學校管理法,無不以培養完全人格為懷”(1)。1924年在讀的彭文應評論周詒春校長“辦事既具眼光,復富魄力;其心目中,皆具一種理想之學生生活,而以嚴格之管理,以為實現此種生活之工具”(2)。
清華學校早期實行嚴格管理,適應當時學生年齡偏低的實際。清華招收中等科學生年齡在12至15之間、高等科年齡在16至20之間。(3)中等科插班生年齡在14至15之間、(4)高等科插班生年齡不超過19歲。(5)清華學校學生,尤其是中等科學生,年紀小,根性未定,采取嚴格的管理有利于學生養成良好的學習、生活習慣,作為異日踏入社會之預備。
早期清華訂立了許多關于教務、總務、齋務、游學、考試、學生課外活動等方面的規章制度,1919年《清華一覽》所載各項規則多達90個。執行這些規章,養成了清華行政、管理、教學、生活等守制度、講效率、“照章辦事”的作風。

清華學校時期各類管理規則
清華學校特別重視學生管理,對年齡偏小的中等科學生尤其嚴格。學校設有“齋務處”專司其事,由齋務長負責。學生一舉一動,均受嚴格管制,但它并不負責學生的倫理教育。學生全體寄宿校內,平時非有特別事故,或獲得許可,不得擅自離校。遇周末或假期欲返北京城內與父母團聚者,須由家長具函學校正式請假,批準后方可出校,并須按時返校。學生不準飲酒吸煙;每周至少洗澡一次。臉盆要擺到一定地方,毛巾要掛到一定地方。1915年起,中等科每兩星期寫封家信,學生的零用錢要存入學生銀行,平常的零用錢可以存少許在身上。需要用錢時說明理由從銀行支取。花錢要記賬,而且是新式簿記,有明細賬,有資產負債對照表。一月得向齋務處交一次零用賬,看你的錢是怎么花的,同時由齋務處跟你把這個賬目寄回家去。
齋務處主任陳筱田管理嚴格,學生支錢請他批準時,他都要看看學生的手指甲剪沒剪。早晨吃飯要點名,座位都是固定的,八仙桌腿上貼有每個人的名字,哪個位子是空的,就知道哪位學生缺席,然后記上學生的名字。正如梁實秋所說“臉可以不洗,早飯不能不去吃”。上課時鎖上宿舍的門,到中午才能回宿舍。晚上必須自修,要點名。每月必須洗澡兩次,不洗澡的要在開會時當眾點名。每月得寫家信一封,有的學生懶得寫,到時就寫“平安”二字。丟了東西要挨門搜查。出校門要經允許,領號牌,憑牌出校。
雖然梁實秋覺得管理嚴格,但從他的回憶看,每月洗澡兩次、修家書一封,已經比校章規定的寬松。
學校甚至不主張學生讀小說,梁實秋回憶:
我到清華之后,經朋友指點,海淀有一家小書店可以買到石印小字的各種小說。我順便去了一看,琳瑯滿目,如入寶山,于是買了一部《綠牡丹》。有一天晚上躺在床上偷看,字小,紙光,燈暗,倦極拋卷而眠,翌晨起來就忘記從枕下撿起,齋務先生查寢室,伸手一摸就拿走了。當天就有條子送來,要我去回話,我還不知道是什么事。只見陳先生鐵青著臉,把那本《綠牡丹》往我面前一丟,說:“這是嘛?”“嘛”者天津話“什么”也。我的熱血涌到臉上,無話可說,準備接受打擊。也許是因為我是初犯,而且并無其他前科,也許是因為我誠惶誠恐俯首認罪,使得懲罰者消了不少怒意,我居然除了受幾聲叱責及查獲禁書沒收之外沒有受到懲罰。依法,這種罪過是要處分的……凡是受過此等處分的,就算是有了紀錄,休想再能獲得品行優良獎的大銅墨盒。(6)
學校對學生處罰也比較嚴厲。學生進校時,每人有個品德簿,上有二十七格,受了處分,就記錄在案。看小說、打人、犯了規矩,都要思過。思過室設在三院西北角靠操場的一間教室(當時是十八號),室內墻上有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等標語。思過的時間,都在禮拜六下午大家自由活動時間。外面的球賽,十分熱鬧,而犯規的人卻要在那間冷清的房間里思過,齋務長還坐在講臺上面監督。三次思過合一小過,三小過合一大過,三大過開除。梁實秋回憶:
記過開除之事在清華隨時有之,有時候一向品學兼優的學生亦不能免于記過。比我高一班的潘光旦曾告訴我他就被記小過一次,事由是他在嚴寒冬夜不敢外出如廁。就在寢室門外便宜行事,事有湊巧,陳齋務主任正好深夜巡查,迎面相值當場查獲,當時未交一語,翌日掛牌記過。(7)
經過這樣的訓練,學生逐漸養成了守規矩、守時、講效率、清潔等良好的生活和處世習慣。無怪乎羅素贊譽清華“一進校門就可以發現中國慣常缺少的所有美德都呈現在眼前,比如清潔、守時和高效”(8)。
五四運動以前,學校禁止學生“與聞政治”,全校沒有自治會、學生會等全校性學生團體,只有每級級會以及一些學生自由組織的社團。絕大多數學生無政治觀念,唯一的念頭是出洋,學校也用上面那套辦法來嚴格控制學生的活動。五四運動以后,學生思想變了,全國的政治空氣也不一樣了,學校不能再襲用老一套的管理辦法,因而學校對學生管理也進行了調整。
學校嚴格的管理用意良美,但在學生眼中,有些不免過于瑣碎,引起一些學生批評。李先聞認為清華德育的“訓導制度嚴,學生們戰戰兢兢,不敢越軌。我們鄉僻地方去的學生,進入學校,好像鳥兒關進小籠子里,沒有自由,也沒有人去好好訓導他,照顧他,所以笑話百出”(9)。潘光旦在肯定“強迫運動”積極一面的同時,也指出“一般鼓勵有余,個別指導不足”的缺陷。(10)
但總體而言,這種嚴格的管理利大于弊。那時的學生,特別是中等科的學生,年齡小,心性未定,長期嚴格的管理使學生逐漸養成守時、講衛生、有禮貌、講效率等習慣,學會自己管理生活。這對學生日后的發展是有益的。很多學生日后結合自己的人生閱歷,體會學校的嚴格管理讓自己一生受用無窮。劉崇回憶,周詒春的種種規定“當時不免有人生反感,說他管的太瑣碎,作風有點近專制,但日后覺悟到他對于學生是真的愛護,不只要我們養成好習慣,實有引導青年成為現代好公民的深意。他提倡團體生活,鼓勵學生到各社團里服務活動,訓練辦事認真負責,清華的良好風氣傳統建于此時。創建這樣的校風,培養這樣的校風,我想舊日的同學沒有不歸功于周校長,可說受了他的熏陶,終身受益不盡”(11)。陳宏振說“但凡是身受周校長訓誨之學生,經過長期磨練,養成守法習慣,均能循規蹈矩,束身自愛,為社會所稱道,令名之獲得,實歸功于寄師之嚴格管制也”(12)。梁實秋回憶:“嚴格的生活管理只限于中等科,我們事后想想像陳筱田先生所執行的那一套管理方法,究竟是利多弊少,許多做人做事的道理,本來是應該在幼小的時候就要認識。許多自然主義的教育信仰者,以為兒童的個性應該任其自由發展,否則受了摧殘以后,便不得伸展自如。至少我個人覺得我的個性沒有受到壓抑以至于以后不能充分發展。我從來不相信‘樹大自直’。等我們升到高等科,一切管理松弛多了,尤其是正值‘五四運動’之后,學生的氣焰萬丈,誰還能管學生?”(13)
這些早年在學校嚴格管理下成長的校友,尤其是經歷過五四運動前后學校管理發生寬嚴變化的梁實秋的感悟,的確可為學校早期嚴格管理的效果做一定論。
(1)《清華陽秋》,《清華周報》,第5期,1914年4月21日,第3張。
(2)彭文應:《清華德育之歷史》,《清華周刊》,第310期,1924年4月18日,第5頁。
(3)《游美學務處改行清華學堂章程緣由致外務部申呈(宣統三年七月十四日)(1911年9月6日)》,清華大學校史研究室編:《清華大學史料選編》(一),第152頁。
(4)《中等科插班生試驗規則》,清華大學校史研究室編:《清華大學史料選編》(一),第169頁。
(5)《高等科插班生試驗規則》,清華大學校史研究室編:《清華大學史料選編》(一),第172頁。
(6)梁實秋:《清華八年》,孫哲主編:《春風化雨:百名校友憶清華》,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1頁。
(7)梁實秋:《清華八年》,孫哲主編:《春風化雨:百名校友憶清華》,第11頁。
(8)[英]羅素著,秦悅譯:《中國問題》,上海:學林出版社,1996年版,第172頁。
(9)李先聞:《一個農家子弟的奮斗》,魯靜、史睿編:《清華舊影》,北京:東方出版社,1998年版,第153頁。
(10)潘光旦:《清華初期的學生生活》,魯靜、史睿編:《清華舊影》,第79頁。
(11)劉崇:《一個五十年前畢業生的追憶與感想》,《清華校友通訊》,新24期,1968年4月20日,第10頁。
(12)陳宏振:《感念五十年前恩師周故校長寄梅先生》,《清華校友通訊》,新24期,1968年4月20日,第1~5頁。
(13)梁實秋:《清華八年》,孫哲主編:《春風化雨:百名校友憶清華》,第1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