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照片背后的清華故事
- 金富軍
- 3423字
- 2020-11-02 09:57:20
通識為本
通識教育曾是清華歷史上長期堅持的教育理念和傳統。
1925年清華成立大學部,為了避免因為系科劃分尤其為了避免分科太早、過細造成知識割裂的弊端,大學部分為普通科與專門科。普通科訓練“其目的在使學生勿囿于一途,而得旁涉他門,以見知識之為物,原系綜合聯貫的,吾人雖強為劃分,然其在理想上相關連相輔助之處,凡曾受大學教育者不可不知也”。雖然第二年以后有專門研究,“然各系規定課程,多不取嚴格的限制,在每專系必修課程之外,多予學生時間,使與教授商酌,得因其性之所近,業之所涉,以旁習他系之科目。蓋求學固貴乎專精,然而狹隘之弊與寬泛同,故不可不防”(1)。后來,雖然大學部學制有所調整,但通識教育原則一直在貫徹。
教學方針上,各院系在通才教育基礎上,都比較重視基礎。各個院系,又各有側重。
文學院各系都比較強調“知識廣博”“中西兼重”的原則,希望培養“博通”中外文史的“通才”。中文系比較“注重新舊文學貫通與中外文學的結合”;外語系提出要培養“匯通東西之精神思想”“了解西洋文明之精神”的“博雅之士”;歷史系則提出“中外歷史兼重”,哲學系“不但只注意西洋哲學的研究而已,對于本國的東西也當然永在同樣相當的重視”。社會學系提倡學生有廣博的基礎知識,認為“基礎知識越大,則成就越大”。
理學院注重基礎研究,“除造就科學致用人才外,尚謀樹立一研究科學之中心,以求國家學術之獨立”。在具體教學、科研工作中,理學院也很注意與實踐相結合。理學院院長葉企孫認為“大學的靈魂在研究學術,物理系的目的就重在研究方面”。化學系重視基礎知識與基本技能的培養,“具化學上之基本知識,復習化學工業上之專門技能。于是進而令其專研究某一種問題……即西人所謂Research及Original work是也”。算學系則貫徹“不僅在灌輸智識于青年,復須求有貢獻于學術”的方針。生物學系主任陳楨提出要把科學研究看做“清華大學的第二種事業”,認為“應該把增進學術與培養人才同樣的重要”。

清華學校的教育方針
法學院政治學與經濟學皆與國計民生有密切聯系,因此,法學院十分重視學術研究與社會現實的聯系。經濟學系以“理論、事實、技術三者兼重”為培養目標,要求學生在擁有社會科學綜合知識的基礎上,進行經濟學理論與實用技能的嚴格訓練,為國家與社會造就了一大批經濟學專家、學者及財經、商業人才。政治學系確定課程設置的目標為:“(一)灌輸學生以政治科學之基礎智識,訓練其思想之縝密,理解之確切;(二)養成學生應付社會環境之學識與技能,使于畢業后,或服務社會,或參加考試,皆能舉措裕如。”
關于清華工學院的辦學理念與方針,梅貽琦提出:“工學院各系的政策,我們應當注重基本知識。訓練不可太狹太專,應使學生有基本技能,而可以隨機應用。”機械工程系主任莊前鼎提出:“我們所需要的工程師,不單是僅僅一個工程專家,而希望他對于一般的常識,都有相當的認識。……對于基本的功課,應該重視,就是要求得一般的普通常識。……在國內當工程師,最好對于一般的普通工程上的學識都知道一點。”
雖然通識教育作為學校教育方針,但在校內也存在不同意見。曾任文學院院長的馮友蘭回憶:“當時教授會經常討論而始終沒有完全解決的問題,是大學教育的目的問題。大學教育培養出來的是哪一種人才呢?是通才呢,還是專業人才呢?如果是通才,那就在課程設置方面要求學生們都學一點關于政治、文化、歷史、社會,總名之曰人文科學。如果是專業人才,那就不必要有這樣的要求了。這個分歧,用一種比較尖銳的提法,就是說,大學教育應該是培養‘人’,還是制造‘機器’。這兩種主張,屢次會議都未能解決。后來,折中為大學一、二年級,以‘通才’為主,三、四年級以專業為主。”(2)
在爭論中,梅貽琦是通識教育的堅定支持者。他告誡學生:“有人認為學文學者,就不必注意理科;習工科者就不必注意文科,所見似乎窄小一點。學問范圍務廣,不宜過狹,這樣才可以使吾們對于所謂人生觀,得到一種平衡不偏的觀念。對于世界大勢文化變遷,亦有一種相當了解。如此不但使吾們的生活上增加意趣,就是在服務方面亦可加增效率。這是本校對于全部課程的一種主張。盼望大家特別注意的。”(3)1948年,梅貽琦在《工業化前途的人才問題》一文中再次強調:“大學教育畢竟與其他程度的學校教育不同,他的最大的目的原在培植通才;文、理、法、工、農等學院所要培植的是這幾個方面的通才,甚至于兩個方面以上的綜合的通才。他的最大的效用,確乎是不在養成一批一批限于一種專門學術的專家或高等匠人。”(4)

物理學系大一學程(1936—1937年度)
通識教育主要在大學一年級施行,到二年級以后,則主要進行專業教育,實施時文、理、法學院和工學院稍有不同。
在文、理、法學院,要求學生在國文、英文以外,在歷史(中國通史、西洋通史)、數學和邏輯(邏輯、高級算學、微積分)、自然科學(普通物理、普通化學、普通生物學、普通地質學)三個課組中各選一門課。部分系有選修建議。哲學系要求第一年未選修邏輯者須在第二年補習。算學系建議自然科學組選普通物理,在數學和邏輯組選修微積分,如果第一年只能選高級算學,則第二年應選修微積分。地學系要求自然科學組選擇普通地質學。心理學系建議數學與邏輯組選微積分,自然科學組選普通生物學。
工學院在國文、英文以外,不區分三個課組,要求各系學生統一選修國文、普通物理、微積分、經濟學概論。
在實施上,各系在設計學生培養計劃時,對學生選習課程和學分有相應的要求。每學期開始,學生選修課程必須由系主任簽字方為有效。比如物理系堅持少而精,原則上每年招收不超過15名學生。物理系主任吳有訓先生“一向是主張學生學的面要寬一點,并非常重視物理學的應用,常指導學生選學理學院其他系的課及工學院甚至文學院的課,如氣象、金工、制圖、邏輯等,有時為了提高學生的語文程度,曾指導學生去選唐詩。如某一同學選的都是本系的課,他常不給簽字”。(5)

梅貽琦:《工業化前途的人才問題》,《周論》,1948年,第1卷第11期,第3頁。
清華大學一直實行通識教育,直到1952年院系調整。
1949年后,國家高等教育強調大學要“特別應該適應國防與經濟建設的急迫需要,大力發展短期的專業教育”,“為國家迅速有效地培養大批有用的經濟建設和國防建設的人才”(6)。在1950年的第一次全國高等教育會上,錢俊瑞明確指出:“我們的所謂‘全面發展的人’,和舊教育中的所謂‘通才’是有嚴格區別的。”(7)

王佐良成績單
盡管如此,潘光旦、費孝通、張奚若、金岳霖、錢偉長、陳新民等教授仍主張大學應該繼續注重通識教育。金岳霖說“我主張大學中的理、工、文、法、醫、農學院不要分開,這正是大學之所以為大學”。(8)潘光旦表示“綜合大學不但要包括文、法、理,三院所代表的種種學科。這樣才可以加強學術的交流合作,才可以促進理論與實際的真正配合”。(9)錢偉長認為“工學院不能離開文法學院,因為今天的工程師是需要有多方面的認識的”。(10)這是清華傳統的延續,也是歷史的慣性,也是通識教育的余緒。隨著1949—1952年清華大學農、航空、文、理、法等學院或部分系、專業的調出、合并、裁撤,通識教育失去了基本的學科依托,最終為專業教育所代替。
(1)梅貽琦:《清華學校的教育方針》,《清華周刊》,第28卷第14期,1927年,第669頁。
(2)馮友蘭著:《三松堂自序》,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16年版,第349~350頁。
(3)《學問范圍務廣,不宜過狹》,劉述禮、黃延復編:《梅貽琦教育論著選》,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17頁。
(4)梅貽琦:《工業化前途的人才問題》,《周論》,1948年,第1卷第11期,第3頁。
(5)郭沂曾:《懷念吳有訓老師》,全國政協文史和學習委員會編:《回憶吳有訓》,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16年版,第65頁。
(6)錢俊瑞:《高等教育改革的關鍵(1951年10月30日)》,清華大學校史研究室編:《清華大學史料選編》第五卷(上),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478,482~483頁。
(7)錢俊瑞:《團結一致,為貫徹新高等教育的方針,培養國家高級人才而奮斗——一九五〇年六月九日在全國高等教育會議上的結論》,《人民教育》,1950年2月,第2期,8~14頁。
(8)金岳霖:《從哲學系的功用 說道大學任務》,清華大學校史研究室編:《清華大學史料選編》第五卷(上),第159頁。
(9)潘光旦:《課改與院系調整 應穩步前進 綜合大學可促進理論與實際真正結合》,清華大學校史研究室編:《清華大學史料選編》第五卷(上),第149頁。
(10)錢偉長:《大學的“專”應是廣泛的“專”今天的工程師應有多方面的認識》,清華大學校史研究室編:《清華大學史料選編》第五卷(上),第15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