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維入蜀
“兒啊,替你娘寄些當歸來吧!”
這是封一千七百多年前的家信。當歸,是無論哪個藥鋪都不可一日或缺的當家品種,血虛癥及婦科的良藥,能補血、活血、止痛、調經、潤腸。看上去,母親讓遠方的兒子寄回一些當歸是很尋常的事。
問題在于,這封信從甘肅天水發出;而甘肅,卻是世上當歸最正宗的產地,所產當歸質量遠遠優于別處,最為道地。
收信人在蜀中。
收信人是姜維。兒子當然知道母親寫這封信的真意。
“良田百頃,不在一畝;但有遠志,不在當歸也。”家有良田百頃,不缺這一畝半畝;兒在蜀中但有遠志,沒有當歸可寄。回信語氣慷慨,千載之后讀史至此,字里行間猶有余音鏗鏘。只是史料沒有記載姜母做何反應,民間傳說則多云姜母見信知孩兒志向遠大,十分欣慰;還有人說這封“令求當歸”的信是曹魏逼她寫的,收到回信后姜母便一頭撞死以絕姜維的牽掛。
那年姜維正年輕,二十七歲,與從前諸葛亮初見劉備時同歲。
天水人姜維是這一年被諸葛亮帶回蜀漢的。
姜維從此不歸。
很多人,如諸葛亮,說姜維歸蜀,是因為“心存漢室”,于是他的不歸也就有了忠孝不能兩全的悲壯;后人也跟著說姜維歸漢是基于一種崇高的正統觀念:
不是都說曹魏篡漢嗎?
只有蜀漢劉皇叔才是天下正主!
其實,這種觀念要到曹丕稱帝近一千年后才真正成為主流,當時的人更是不怎么在乎三國之中誰的皇位來得正宗些。
也不是說當時天下人都把曹魏代漢看成天經地義,只是因為,早在東漢末期,所謂的皇位正統、所謂的中央權威,本身就已經有些蒼白無力了。
兩漢地方郡守,官秩與中央九卿相當,都是兩千石,轄區的財政軍大權一手抓,權重任久,除了不能世襲,儼然是一方諸侯。郡吏都由太守自辟,兩漢講究氣節,有恩不報是很被人不齒的,所以被征辟的郡吏對于太守,名分其實類似君臣——當時都稱太守為“府君”,此“君”,即有君主之意。郡吏為府君棄官、奔喪、乃至死節,是理所當然的。這種情況下,“除非任職中央,否則地方官吏的心目中,乃至道義上,只有一個地方政權,而并沒有中央的觀念。”(錢穆語)
這種心態,在中央自己不爭氣,把政事搞得一塌糊涂的形勢下更加得到強化。與其效忠遠在天邊、冷酷顢頇的所謂皇上,實在不如效忠于恩待自己的地方長官。
當然,天翻地覆之時,畢竟不少人還是認血統的,尤其是那些動輒懷念過去好時光的多情人。劉備,一個編草席為生的破落戶,能與根基深厚的曹操、孫權逐鹿中原,起家的資本正是他號稱是漢景帝之子中山靖王劉勝的后代、所謂“漢室宗親”的自我炒作。
不過,劉備一桿“漢”字大旗舉得再高,蜀漢卻還是三國中最弱小的。
最小的一方,血統再純正,從大局來看也不過是割據。后世以北方為根本的政權,一般都視曹魏為正統,唐太宗還親撰《祭魏太祖文》,尊曹操為“哲人”。北宋以兵變得天下,也是打著受禪的名義坐龍床,與曹家半斤八兩,立場當然堅定,如歐陽修《魏論》云“魏之取漢,無異漢之取秦、而秦之取周也”,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曹家。曹操最終被畫上大白臉,倒霉就倒霉在那些被趕到南邊去的落魄政權。西晉一完,習鑿齒便在《漢晉春秋》中提出新議,主張應當以蜀漢為正統;南宋渡江后,“偏安江左,近于蜀,而中原魏地全入于金,故南宋諸儒乃紛紛起而帝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三國志》)。后世以蜀為正統,不過是都為天涯淪落人,同病相憐罷了。
正如一種象征,越是國力衰微,越是國土殘破,越是要捍衛當年蜀漢的正統。
更晦氣的是,破口大罵曹操“篡盜”的諸儒中有朱熹。后來朱熹走了大運,被捧成新圣人,明清君主盡管穩坐北方一統天下,但一看朱子此言,心里舒坦,順水推舟樹個反面典型,永世不許超生,看誰還敢謀篡咱家的天下?
南方小朝廷的怨恨和北方深宮里的權謀終于深深結合在一起,凝成了化不開的膠漆,從此,曹操臉上的白粉便再也洗刷不掉了。
但姜維入蜀時,應該還是沒有太多的忠漢情結的。
蜀漢建興六年(228年),諸葛亮首次北伐,由漢中率軍攻岐山,關中大震。這時天水太守馬遵正帶著姜維等屬從在外巡視,得報大驚,連夜獨自逃到了上邽。姜維等發覺后追了上去,卻緊閉城門不讓進來。姜維無奈,回到天水冀縣,可冀縣也不放姜維入城,姜維走投無路,只好投奔了諸葛亮。還有一說是姜維倒是進了翼城,卻被城中百姓擁戴去投降了諸葛亮。
其實,姜維更可能是為了自身的更好發展,順勢投靠了諸葛亮。
姜維的父親為郡功曹,在羌戎叛亂戰爭中為了掩護郡將而殉職,因此“賜維官中郎,參本郡軍事”。中郎是天子近侍,按理當為京官,落在姜維頭上應該只是個安慰性質的虛銜罷了。他的本職不過是小小的從事,一個郡里的上計掾,每年向中央呈送郡國一歲中的租賦、刑獄、選舉等報表,類似一個負責給上級送匯報的高級通訊員。
正史沒有詳載姜維年輕時的事跡,但晉傅玄《傅子》中的一句話,“維為人好立功名,陰養死士,不修布衣之業”,倒也透露出一些跡象。看來這姜維,從來就不是甘心平庸、糊里糊涂混一生的。而這樣的角色,向來是庸庸碌碌的上級最忌憚的。
所以危難之際,太守馬遵沒有讓姜維“參本郡軍事”,反而“疑維等有異心”,拋下姜維逃命去了。
這足以看出,姜維在魏過得很不得意。諸葛亮未來之前,他也許就已經十分焦慮:如此年華老去、懷才不遇,大丈夫難道就如此郁郁過完一生了嗎?
諸葛亮一見姜維,卻十分滿意,當即辟為倉曹掾、加奉義將軍,奏封當陽亭侯——須知當年曹操給關羽的爵位也不過是個亭侯。還寫信給人說:“姜伯約(伯約,姜維的字)忠勤時事,思慮精密,考其所有,永南、季常諸人不如也。其人,涼州上士也。”永南、季常是蜀漢一時良才,諸葛亮不僅直言姜維強過他們,還為他勾勒出了一幅美好前景:“此人才氣超群,先讓他練上五六千兵,結束軍事訓練后,就讓他進謁宮中,覲見主上。”
如此恩遇,當時幾如喪家之犬的姜維豈能不感激涕零、豈能不死心塌地?
“娘啊,恕兒不孝,兒先不歸了!”面朝故鄉,姜維重重磕頭,擦干滿面的淚水,他咬牙一扭頭,打馬南去。
心里暗暗發誓,我姜維終有一日,必將回到故鄉,那時將是天下一統,兒也定是功成名就——娘,您一定要長壽安康,一定要等著孩兒回來!
演義里把姜維視作諸葛亮的繼承人,這樣描寫諸葛亮喜得姜維:“(諸葛亮)執維手曰:‘吾自出茅廬以來,遍求賢者,欲傳授平生之學,恨不得其人。今遇伯約,吾愿足矣。’”病重時還將姜維叫至榻前:“吾平生所學,已著書二十四篇,計十萬四千一百一十二字,內有八務、七戒、六恐、五懼之法。吾遍觀諸將,無人可授,獨汝可傳我書。切勿輕忽!”
但盡管是演義,在諸葛亮遺言這般干系極大的事上也不能不根據正史如實敘述。諸葛亮病重自知難起,密奏后主:“我如有不幸,后事可托付蔣琬。”病情惡化后,再次對后主派來的使者說:“我之后蔣琬可接替。”使者問蔣琬之后該誰,諸葛亮說費祎,使者再問費祎之后,諸葛亮便再不回答了——
諸葛亮自定的接班人中,就是沒有獨傳其“平生所學”的姜維。
也許早有伏筆。
姜維歸漢后不久,諸葛亮便提升他為中監軍、征西將軍。
這“征西將軍”的名號,是否有著諸葛亮的一番心機呢?
暫且撇開這個問題,先來重新審視一段千百年來爭論不休的公案。
諸葛亮北伐之時,大將魏延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計劃,他想請兵萬人出子午谷奇襲長安,與由斜谷進軍的大軍會于潼關,而諸葛亮以為此計過險,不如“安從坦道”,否決了。魏延一直憤憤不平,譏笑孔明怯弱。后世對此眾說紛紜,不少人認為熟悉地形的魏延此計切實可行,覺得陳壽評諸葛亮“奇謀為短”確實有些道理。
但魏延畢竟只是一員悍將。他有沒有想過,就算得了關中,能不能守住呢?
蜀漢在三國中國力最弱,亡時有人口九十四萬,軍隊十萬二千;吳亡時有人口二百三十萬,軍隊二十三萬;而曹魏滅蜀漢這一年,人口為四百四十萬,比蜀、吳兩國之和還多上一百多萬,按比例,至少有四十萬大軍。
很簡單,猛虎再兇,能一口吞下一頭巨象嗎?演義中多寫魏蜀征戰,其實魏的主力大部分時間都在對付東吳,對蜀更多是防守待時,諸葛亮六出岐山無功,魏第三次出師便滅了蜀漢。趁人不備奪了長安,必然激怒曹魏,傾國而來怎能抵擋?
諸葛亮的日子委實難過,很多時候,他簡直是絕望的。他在《出師表》中其實也表露過這種心情:“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賊,才弱敵強也。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
家底最薄的蜀漢能夠長存更多的是依賴地利,但強敵環伺之時如果甘心偏安,再險惡的關隘也不能挽救沒落的頹勢。所以他能做的只是盡可能把戰場開到敵國,以攻為守,同時一小口一小口慢慢撕扯著曹魏的邊境,一口口消化,慢慢積蓄力量。如果天不亡漢,也許有一日,后人終能復興漢室;而他知道自己是等不到那個天時了——所以怎么能把矛頭直指敵人敏感的關中呢?
關中現在還絕不能覬覦,而隴西,卻是一塊大補的肥肉。
當年諸葛亮見了姜維大喜,應該就是把奪取隴西的希望寄托在了這位精干的天水后生身上。
所以姜維在諸葛亮心目中正應該是征西將軍,而不是全局的接班人。
隴西對于蜀漢的重要性,姜維當然知道,他也想利用自己的鄉黨優勢實現諸葛亮的這一設想:“維自以練西方風俗,兼負其才武,欲誘諸羌、胡以為羽翼,謂自隴以西可斷而有也。”
然而,“每欲興軍大舉,費祎常裁制不從,與其兵不過萬人”。
正史中丞相的接班人與演義里丞相的單傳弟子之間出現了矛盾。
其實費祎與姜維并沒有什么怨仇,也不像是故意打壓,他對姜維說過這樣的話:“吾等不如丞相亦已遠矣,丞相猶不能定中原,況吾等乎?且不如保國治民,敬守社稷。如其功業,以俟能者。”
沒人能繼承諸葛亮大業,費祎也不能。
確實,連年興兵國貧民窮,連諸葛亮本人都有“窮兵黷武”之譏,掌權者應該考慮大局也沒錯,但你費祎忘記當年坐亡的張魯了嗎?
你自認不如丞相,以俟能者,可敵國卻始終虎視眈眈,能者輩出呢!你想保國治民,曹魏肯讓你長久地喘息嗎?
還記得丞相的《出師表》嗎:“自我出師漢中以來,不過一年,便喪失了趙云等七十多員將領,都是所向無敵的猛將;還喪失了西南民族騎兵一千余人,都是數十年間從四方糾集起來的精銳,不是一個州所能征集的。如果再過幾年,就要損失三分之二了——那時用什么去抗敵呢?現在民窮兵疲,但戰事不能停息;戰事不能停息,那么駐守與進攻,勞費相等。既然如此,不及早攻打敵人,欲以一州之地,與敵人長久相持,這些都是我不可理解的事啊。”
有幾人能理解諸葛亮屢屢北伐的良苦用心呢?
也許費祎認為自己是理解丞相的,所以他不是不用兵,只是要有節制,給你姜維一萬人出征去吧。
這一萬人在諸葛亮手里不知能不能干出一番大事,但對于姜維,遠遠不夠。
盡管演義把姜維作為諸葛亮的傳人,但遺憾的是,姜維離諸葛亮那等一流人才還很有些距離。
姜維歸蜀,魏人并不在乎,并沒有為難留魏的姜維親屬,如果把這理解為姜維當時還沒有展示才能、不起眼,那么陳壽在《三國志》中的評語卻應該有些蓋棺論定的性質,“姜維粗有文武”,常璩的《華陽國志》也說“姜維才非亮匹”。
但也有不少人站出來為姜維討公道,如郭頒《世語》:“時蜀官屬皆天下英俊,無出維右。”老對手鄧艾也感嘆:“姜維自一時雄兒也!”同僚郤正則撰文稱贊姜維:“姜伯約據上將之重,處群臣之右,宅舍弊薄,資財無馀,側室無妾媵之褻,后庭無聲樂之娛,衣服取供,輿馬取備,飲食節制,不奢不約,官給費用,隨手消盡……如姜維之樂學不倦,清素節約,自一時之儀表也。”
言語終歸是無力的,還是看看姜維的事業吧。費祎死后,姜維終于在蜀掌權。自后主延熙十六年到延熙二十年五年間,五次伐魏,雖也有些勝績,但總的來看還是勞而無功,其中一次還被鄧艾打得大敗,戰士“星散流離,死者甚眾”,從此,姜維威望大減。
也許這也不能全怪姜維無能,畢竟連諸葛亮也是出師無功。但姜維沒有像諸葛亮那樣做到節制用兵是事實,太從單純軍事角度看問題,嚴重傷害了蜀國元氣,正如陳壽所評:“玩眾黷旅。”當時蜀將廖化也批評過他:“‘兵不戢,必自焚’,伯約之謂也。智不出敵,而力少于寇,用之無厭,何以能立?”
姜維至多是個將才,他不能承擔治國之任。
更可惜的是,即便只是將才,比較古今名將,姜維也還不是第一流的。
蜀漢御敵,原本用的是劉備的戰術,留大將鎮守漢中,不讓強敵進入一步。姜維掌權后,提出了新的策略:“斂兵聚谷”,假如敵人來侵,則撤銷外圍守軍,退守險要,“重關鎮守以捍之”,堅壁清野,如此“敵攻關不克,野無散谷,千里懸糧,自然疲乏。引退之日,然后諸城并出,與游軍并力搏之,此殄敵之術也”。
這個策略隱藏著極大的危機,成功了也許有誘敵深入再行殲滅的可能,但無效就是自棄險要,自己拆了一道防線:敵人未至,自己就已經后退了一步。
公元263年,魏大舉伐蜀,鐘會十萬大軍浩浩蕩蕩殺向漢中,蜀軍依計行事。但鐘會了解情況后,并不與之糾纏,只派兩位偏將包圍蜀軍守城,自己卻率主力徑進——魏軍未傷一兵一卒,不戰而下漢中。
但勝負往往不能以單純的軍事戰術來決定。須知姜維在蜀漢,本身就是戰戰兢兢,連成都也不敢居住,遠駐在外。
其時宦官黃皓專權,政事大亂。姜維曾經上書,建議劉禪誅此奸宦,一片忠心反被昏庸的后主揶揄了一番,于是與黃皓結怨。黃皓想尋機廢掉姜維,姜維心中恐懼,請求離朝,到沓中屯田種麥以資軍用,避禍遠出。
如此情形,姜維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無法盡用,指揮起來也定不那么順手。
蜀漢似乎不該亡得那么快、那么容易的。
姜維聽得司馬昭派鐘會都督關中,便已經明曉司馬昭的圖謀,立即從沓中上書報告后主,要求及時部屬加強防備。后主迷信鬼巫,黃皓說神靈發話了,魏決不會進攻,劉禪即把姜維的奏章壓下,歌照唱,舞照跳,“群臣不知”。
這樣的情況下,姜維還幾乎把鐘會趕了回去。魏軍主力到漢中后,姜維急行軍,巧破魏將堵截,退守劍閣。鐘會屢攻不下,后方遙遠,糧運困難,一籌莫展,打算退兵。此時若不是鄧艾那萬把人豁出命去,鑿山開路、攀木緣崖,硬行無人之地七百余里深入蜀中,用裴松之的話說,其時姜維“全蜀之功,幾乎立矣”!
但偶然中有著必然,早在蜀亡的兩年前,吳使臣回國后的報告中就可以看出,蜀漢不亡是沒有天理的:“(蜀國)主暗而不知其過,臣下容身以求免罪,入其朝不聞正言,經其野民皆菜色。”
民間俗語更是一針見血:這后主,真正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如果說姜維真從諸葛亮那里學到了什么的話,更多的應該還是一腔熱血、一顆“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忠心、一份“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悲壯。
降將姜維使出了渾身解數苦苦支撐著這扶不起的蜀漢。他的舊國——魏,曾在詔書中明明白白地指出:“蜀所恃賴,唯維而已。”
鄧艾的大軍離成都不過八十里了。
劉禪召集群臣商議何去何從,沒多大工夫就有了結果:全面投降。
命令傳到姜維軍中,將士們大怒,但又無可奈何,一個個拔出佩刀,狠狠地砍著石壁,壁上火花四濺。
讀完后主敕令,六十一歲的姜維長嘆一聲,兩行老淚汩汩而下。
許久,他終于做出了決定,擦干淚痕,整整衣甲,挺起胸,來到鐘會面前。
一見鐘會,姜維便覺得此人不尋常。他想起了剛才在軍營中聽來的那條消息,說是這位鐘將軍極是威嚴,連老將鄧艾也不在他的眼里,甚至名將許禇的兒子都因為一點小過失被他處死了。姜維看著這位壯年的將軍,突然有個感覺,像是看到了一座劍戟森森的兵器庫。一剎那間,他有了一個大膽的計劃。
“君侯運籌帷幄,算無遺策,司馬氏的強盛,都賴君侯之力。”姜維平靜地看著鐘會,似乎說得很誠懇,“如今君侯又平定蜀國,威德震世。民眾當然要頌揚您的功績,但人主卻會感到恐懼。如此,君侯還能夠安全回去嗎?您不如效法陶朱公及時隱退,這樣才可以保全功名性命呢。”
鐘會眼中光芒一閃,隨即說:“您扯得太遠了,我做不到——況且目前的情況下,也應該還有別的路吧!”
姜維意味深長地一笑,悠悠道:“別的法子君侯自然自己能考慮到,這就不必老夫多言了吧。”
兩人對視良久,相向一笑,兩雙手不覺已經握在一起。
回營后,姜維連夜寫了一封密信,命可靠人送到后主那里。
信中說:“希望陛下暫且忍受數日之辱,臣一定盡力要使社稷轉危為安,日月幽而復明!”
他的計劃是策動鐘會造反,盡誅北來魏將,然后再殺鐘會,解決魏軍,重扶后主復國。
他覺得有把握成功,因為他看出了,自傲的鐘會有足夠被他說動的野心。
果真,一切按姜維計劃進行。鐘會矯詔,說太后令他起兵廢司馬昭,接著囚禁魏將,緊閉城門宮門、嚴兵把守,把諸軍將領都換成他的親信……
當初任命鐘會出師伐蜀之前,有人就向司馬昭提出鐘會這人也許不可靠,司馬昭笑道:“難道我不知道這點嗎?但即使滅蜀之后這小子真如你所言不安生,又能有多大作為呢?蜀的敗軍之將、亡國大夫早已經心膽俱破,成不了什么大氣候;而我方將士人人思歸,絕不肯同謀——他鐘會如果胡思亂想敢謀反,那只是自取滅族之禍罷了!”
司馬昭說得沒錯,除了這一點,蜀漢還是有人沒被嚇破膽的。
鐘會確實成不了事。
事機不密,魏軍嘩變了,狠狠攻打著宮門。
這是起事的第三天中午。蜀宮里,鐘會亂了手腳,顫聲問姜維:“這些兵來勢不好,怎么辦呢?”
姜維慢慢系著戰甲,面無表情地說:“只有打了。”
他的聲音像手中的鐵劍一樣冰冷。
他知道蜀漢這是徹底地完了。他面臨的,是蜀漢,也是他姜維的最后一仗,一場已經注定了勝負的戰爭,一場只是為了最后的尊嚴而進行的戰爭。
格殺五六個魏兵后,白發散亂的姜維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畢竟歲月不饒人,他發覺自己手中的劍慢慢重得如同一座大山。
他終于停了下來,拄著劍,靜靜地看著殺紅眼的魏軍潮水一般向自己撲來。
他輕蔑地一笑,抬起頭,正午的陽光灼著他的眼。
姜維仰天倒下,鮮血從太陽中噴涌而出,灑遍了蜀山;失血的紅日在他眼里突然幻成了一輪蒼白的圓月,轉瞬間,又化成了諸葛丞相憂郁而憔悴的臉。
姜維耳邊突然響起了一陣飄忽的吶喊,伴著悠長的嗩吶聲,他清楚地分辨出那是熟悉而又陌生的鄉音:
當歸——當歸——胡不歸——
他閉上了雙眼。
最后一剎那,姜維可曾聞到那縷糾纏了他三十五年的幽幽藥香?
姜維有好幾個墓,分別在家鄉甘肅天水、在四川劍閣、蘆山、江油,等等,孰真孰假爭論不休。
難題在于,姜維死后被憤怒的魏軍暴尸荒野,沒有妥善安葬。像蘆山姜維墓據說就只是掩埋著姜維的膽:史籍記載,姜維被剖尸,膽如升大。而故鄉的姜維墓,也只是一個衣冠冢。
明月下,冷風吹。
三分終于歸晉。今夜,姜將軍孤魂當歸何處?
相關醫藥知識摘錄:
道地藥材:由于地理環境復雜,各地水土、氣候、日照、生物分布都有區別,因此同一品種的藥材,由于產地不同,質量存在著明顯的差異。其中將質量最好的,即歷史悠久、產地適宜、品種優良、產量宏豐、炮制考究、療效突出等帶有地域特點的藥材,稱為道地藥材。如當歸,主產于甘肅東南部,以岷縣產量最多,質量最好。
著名道地藥材舉例:
四大懷藥:懷牛膝、懷山藥、懷菊花、懷地黃。
四大南藥:砂仁、益智仁、巴戟天、檳榔。
浙八味:浙貝母、杭菊花、杭麥冬、白芍、白術、玄參、延胡索、溫郁金。
十大廣藥:巴戟天、廣地龍、高良姜、化橘紅、金錢白花蛇、春砂仁、廣佛手、廣陳皮、沉香、廣藿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