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們公司的股票在納斯達克又漲了。”

“個么儂伐是又賺了嗎？（普通話：那么你不是又賺了嗎？）”

“我倒是還好，買的不多，杜總買的多。”

周二一大早蘇工和林曉的聊天內容引起了我的興趣。現在已經基本確定了我要去總部輪崗，昨天下午也已經把手頭上的工作迅速交還給瑞秋，現在基本無事可做，因此對這些八卦消息格外留意。

“蘇工，我們公司的股票為什么這幾天會漲的那么好啊？”我走到蘇工的位子旁邊，雙手搭在隔板上，好奇地眨著眼詢問。

“因為我們被賣掉了......”蘇工說完這句話，整個三樓辦公室的移動式員工都被他一本正經的玩笑話給逗樂了，只有萬工這個編外人員還在專注地對著電腦屏幕作圖。

“哦.....原來是因為移動式業務被賣掉了啊......”我仍然一臉疑惑地自言自語，不理解為何移動式業務被出售會造成我們公司的股價上漲。

“【韓國江海公司】是國際型大企業，也是制造業的龍頭，我們移動式業務板塊被這樣的公司收購，增強了投資者對我們公司商業價值的信心。”我回到工位后，收到了林曉發來的消息。

“原來是這樣啊，感謝林曉哥哥，可惜你要走了，以后估計沒有人愿意這么耐心地教我了。”這個邏輯雖然看起來并不復雜，但是如果林曉不給我簡單扼要地說明，眼下靠我自己肯定是想不到的。

“你什么時候去固定式輪崗啊？”

“還沒定，不過應該會很快， Mike本周就會去和總部HR溝通。”

“不會你比我還早離開這里吧？”我知道林曉的意思是“離開三樓”這個辦公地點。

“這我也說不準誒，昨天 Rachel已經讓我把工作都交還給她了。”

“這么快啊。”

“反正我手頭上也沒多少事情，本來就是個打雜的。你問這個是有什么事情嗎？”

“我月底走，估計離開公司以后需要你幫我個忙。”林曉難得開口，我受了他這么多恩惠，自然是愿意幫助他的，于是義不容辭地一口答應：“沒問題啊。”也沒進一步問他到底是需要幫什么忙。

今天的午飯吃得特別迅速，我一直在留意外面天氣如何，判斷等下去實驗室的路上，是否需要帶傘出行。羋海市的天氣經常陰晴不定，甚至有時候一條馬路的兩側都能出現兩種天氣。

我并未用心聽維尼和瑞秋兩個人的聊天內容，不外乎又是哪位偶像男明星被爆光了地下女友，激起女粉絲的一片聲討，大多是覺得該女友配不上她們的 idol（偶像）。以前就覺得她倆的聊天內容很沒有營養，現在就要離開工廠了，更加懶得留意。

直到現在，我仍然不知談戀愛的意義何在，能讓這些當紅偶像冒險拿自己如日中天的事業去交換。人都是有舍才有得，作為偶像，他們為了得到事業上的成就，舍棄“戀愛”也是無可厚非。

自從工作以后，沒有了凱倫這樣的戀愛達人一直吹耳邊風，也沒有了派特和Leo教授這樣的帥哥在身邊，我好像又回到了讀書時期的冷靜狀態，打游戲和看片子這兩樣事情就能滿足我對打發空閑時間的期待。如此想來，像我這樣對戀愛不上心的人倒是適合當偶像。

雖然也希望自己能有一兩個好友說說話，但是面對家人的催促，心里對結婚這件事仍然有抵觸心理。以我的脾氣，應該是一心想要撲在事業上的，男人和戀愛對于現階段的我來說都是牽絆，無法幫助到我的前途，只會浪費時間。但是「世墨系統」確實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想要更多的工作量好像也不可能，日子只能就這樣一天天有條不紊地過、毫無波瀾。

先不管平時走過路過的，我細數了一下公司里目前認識的男性，大多數領導都像羅威和蘇工這般三十五歲上下，講話帶著官腔，亦或是濃厚的江湖氣息；稍微年輕一點的、三十歲左右的馬思杰和芮工也已經成家；林曉倒是單身，也對我很好，可惜沒有要追求我的想法；萬工平時幾乎一言不發，看上去老實巴交的樣子，實在無從了解；邁克是長得最帥的那一個，但是他即將成為我的上司，打自己老板的主意是不行的，其他同事會覺得我想要憑借男女關系而上位，這對于個人風評來說會很不好，走不長遠。畢竟努力讀書這么多年，靠自己的實力按部就班地往上爬才是正道。

想太多也是無宜，吃完飯我就趕緊按照約定好的時間，到達了發運的側門。沒想到一出門就見到萬工蹲在路邊收集掉落在地上的落葉，他把葉子拿在手里一個個進行比對，那細致和耐心的模樣怪不得會從事作圖的工作了。我突然想起上周他臉湊近的那一幕，那樣害羞的表情實在是難得，不禁再次好奇地觀察他的側臉，清晰的線條輪廓像是從漫畫里走出來一般，忍不住讓人心跳加速。他身材非常苗條，雖然個子沒有林曉那么高，卻比例非常勻稱。

我掃視四周，不見馬思杰的影子，于是走上前去與萬工搭訕：“你在做什么呢？”

“哦，這個給你。”他回頭看到是我，于是站起身，順勢把手中的一枚梧桐樹落葉遞給我。

“為什么要給我一片葉子啊？”

“這片是附近最好看的一個了。”萬工羞澀地撓撓頭，很是靦腆，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更好玩的是，他的耳朵根都紅了。我感覺他可能對我有點意思，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聽見馬思杰遠遠地在打招呼：“你倆在聊什么呢？”

我們同時轉身，我手中捏著那片葉子，向馬思杰招了招手，笑著說到：“你怎么才來啊。”

“被生產部門拖住問了點事情，我們走吧。對了，我叫了小萬一起，要是我們倆單獨一起去實驗室，陳工要覺得奇怪了。”原來萬工是用來避嫌的“第三者”啊，馬思杰是已婚人士，這樣做的確可以避免產生不必要的誤會。

我明知道馬思杰的用意，卻還是忍不住裝傻打趣道：“這有啥了，我之前還跟林曉哥哥一起散步過，也沒人說什么呀。”

“你們三樓是不會有人說什么的呀。”馬思杰言下之意應該是其他樓層的人沒有那么單純，還是會說閑話的。看來在馬思杰眼里，我還是個單純的小女孩，想到這里，心里不由得很開心。

“怎么，難道你們二樓有人說過我和林曉哥哥的閑話嗎？”我裝腔作勢出一副不滿的模樣，想要活躍一下氣氛。

雖然我是在開玩笑，但是馬思杰感覺出了我語氣里的挑釁意味，生怕我真的生氣了，耐心地解釋道：“你是美女，被人關注很正常啦，沒什么好在意的。”聽到他夸我，我便也放下了心防，覺得被人傳幾句閑話也沒什么，畢竟我對自己被關注的這件事多少是有自覺的。

萬工一邊跟著馬思杰的步調，一邊若有所思地看著前方，并沒有搭話的意思。他偶爾會盯著地上尋覓，可能是在尋找他心中那片完美的落葉吧。我擺弄著手中的那片葉子，覺得有點礙事，等下去實驗室還要學習，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它，但是出于對同事的尊重，卻也不敢隨便丟棄。這一幕被馬思杰看在眼里，他一眼就看出來我手中這片葉子的來歷，因為此時萬工已經手上又捏了兩片葉子。馬思杰把雙手抱在胸前，動作幅度有點大，他的淺藍色工服一角被壓出了幾道褶皺，向我這邊側過身體，小心翼翼地問道：“Gloria，你覺得我們小萬......人怎么樣？”

我被問得愣住了，一時語塞，不知從何說起，只能驚訝地轉頭望著他，再看看萬工，不明白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還好這時，馬思杰的腳步正好停在了我之前與林曉一起散步時路過的那片廢舊廠區，他指了指里面一幢外表墻漆都已剝落的小房子：“就是這里了。”

“啊？這里就是實驗室嗎？”

“你之前來過啊？”

“那倒不是，我中午散步路過幾次，但是沒有進去過。看不出這里居然是實驗室。”

“哈哈哈，不是想象中的那樣？”馬思杰話只說了半句，我們便一同走進了這片現在被當成臨時停車庫的廠區。沒想到這幢小房子從外面部看起來既破舊又小，里面竟然十分寬敞，這幢不滿兩層樓高的小房子，實際內部也只有一層樓，因此顯得層高特別高。

房子里面的布局一目了然，一共只有三個房間，其中最大的房間角落里擺放著一臺已經被拆解的機器，周圍雜亂無章地堆滿了零部件，像是剛被拆開不久，還沒來得及整理；另一個房間則被一扇密不透風的鐵門隔開，看不到里面的情況；還有一間小辦公室就在門口，里面有兩個工位，其中一個工位里面坐著一位看起來五十歲左右的老師傅，黑色的短發夾雜著顯眼的白發，皮膚泛黃，臉龐瘦削到皮包骨頭，嘴巴不停地在嘬著茶葉。

見到我們一行三人出現在門口，老師傅趕緊站起身，身上的深紅色馬甲被擺動的手臂蹭出了聲響，他探出半個身子向馬思杰打招呼：“你來啦！這兩個面孔很新嘛，以前沒見過。”聽他的普通話口音，應該也是羋海本地人。他話音未落就看到了走在三人最后的我，仔細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后，露出驚奇的目光。我覺得有點尷尬，本能地想往馬思杰身后躲。

“這位是我們部門的畫圖專員—萬波。然后這位美女是新入職的管培生Gloria，她姓密，馬上要去總部輪崗了。”雖然馬思杰介紹我的時候強調了我的姓氏，但是老師傅卻沒有特別的反應。

引薦完我和萬工之后，他又轉身向我們介紹這位老師傅：“這位是管理實驗室的陳工，他是技術出身的老法師，你們有什么問題都可以請教他，他人挺熱心的。”

“哦......我知道，之前聽說過她。”陳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下巴指了我一下，然后迅速收回手指，插在口袋里，很自然地忽略了在一邊勾頭縮頸、眼神空洞的萬工。見他恍然大悟的表情，應該是已經猜到我與舅舅的關系，也知道馬思杰這次拜訪實驗室的目的是為了幫我引薦。

陳工繼續不解地問馬思杰：“他們要問我什么啊？”

馬思杰對我使了一個顏色，我趕緊戰戰兢兢地說道：“陳工您好，很高興認識您。我入職兩個多月了，但是還完全不了解機器構造和原理，希望可以有機會學習一下。”

“我聽說你是在市場部輪崗吧？她們市場部小姑娘從來沒有人來過實驗室，你是第一個誒。”陳工的臉上掛著善意的笑容，言下之意是我的行事風格與眾不容。

對于這句突如其來的夸贊，我有些手足無措，只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但是心里不免涌起一絲得意。陳工見我沒有接話，便繼續說道：“你想學習的話，可以去看那臺新機器，所有零件都在地上放著了，你來的正巧，過兩天可能就要重新再組裝起來，看不到這么全了。”陳工手一揮，指著所有地上的零件，但是我卻徹底懵圈，于是趕緊表達自己的擔憂：“我能看到地上這些零件，但是并不知道它們是什么，也不懂任何原理。”

陳工像是沒聽見一樣，徑直走回了工位，而一旁的馬思杰也絲毫沒有要幫我解釋的意思，他已經拉著萬工蹲在一旁研究起零件。

為了掩飾自己的手足無措，我只能走到機器外殼旁邊，假裝窺探里面的構造。等待馬思杰和萬工交談的間隙，我趕緊走過去，向他們求救：“我跟陳工不熟，怎么開口請他幫我講解啊？”他倆面面相覷后，都是一臉無奈的表情。

于是我別無他法，只能自己硬著頭皮走到陳工的旁邊開始跟他套近乎：“陳工您喝的茶聞起來挺香的，是綠茶嗎？”

“哈哈，我喝的是紅茶，年紀大了胃不好，里面還放了點枸杞。小姑娘，你是剛大學畢業嗎？”

“對的，所以什么都不懂，還希望陳工以后多指教。”我嘗試用發嗲的語氣討好陳工，也不知是否能奏效，說完后為自己的心機舉動捏了把冷汗，為了學習機器知識，我也是拼了。

“哎呀，你別這么客氣，有什么地方不懂啊？盡管說吧。”

“我其實都不太懂.......”

“你跟我過來吧。”陳工把我領到了機器外殼旁邊，開始給我認真地講解：“我們制造空壓機是為了提供穩定的清潔氣體，比如生產瓶裝水的公司，需要用空壓機把每個瓶子吹出穩定的造型，這些氣量每次都是固定的。再比如建設工程中使用的泵，也需要我們的產品來驅動。總之，我們的產品應用范圍很廣。”陳工講完這句開場白之后，馬思杰和萬工也湊上來一起聆聽，我斜眼看著他們，心想：剛才也不見你倆幫我，現在還要用我的人情。不過看在馬思杰幫我引薦的份上，就讓他們沾沾光吧。

陳工見聽眾變多，語氣變得更加緩慢，他繼續專注地說道：“你看到機器的外殼上面這塊面板嗎？我們操作機器都靠它，它叫智能控制面板，是我們新款機器才有的，以前的老款都沒有。”說完，陳工繞到機器后面按了一下插座電源開關，整臺機器通了電。

“這臺機器現在能通電啊？”馬思杰一臉擔憂地問道。

“能通電，但是不能運轉，我示范一下控制面板就關掉。”

馬思杰突然站在我身后，把臉湊到旁邊，我都能感覺到他的呼吸，這個距離著實有點曖昧，但我若是突然躲開，也并不禮貌，于是只好選擇了裝傻，任由他湊近。還好陳工和萬工都正在聚精會神地盯著機器，沒有精力回頭。“這里是進氣閥，氣體從這里進入主機，然后在主機內部完成壓縮，一邊壓縮一邊由中冷器進行冷卻，再到后冷卻器進行第二次冷卻，最后氣體剝離了潤滑油等雜質后排出。”

我順著陳工的手勢，一邊走一邊把這些零件的名稱和作用刻入腦海，生怕自己記錯。馬思杰在一旁建議我：“美女，你下次帶個相機來，拍照記得清楚。”

“對誒，這個主意不錯。”我轉頭表示贊同的時候，馬思杰不看著我，反而眼神看向其他地方，他嘴角含笑，大大的黑眼珠里泛著光，一副春心蕩漾的表情讓我十分不解。

陳工見我們開啟了聊天模式，暫停了講解，自己蹲在主機前，用手撫摸著里面兩個嚙合的螺桿研究起來。我想起之前曾經緊急從德國空運過一臺主機過來，便也好奇地在一旁觀察主機的構造。馬思杰也順勢蹲在了陳工旁邊，問道：“這臺是無油螺桿機吧？”陳工點了點頭。

“那感情好，我正好想修改一下圖紙。”馬思杰招呼萬工過去一起看。

“無油螺桿機和有油螺桿機有什么區別啊？”

“顧名思義，就是一個需要用潤滑油，一個不需要用.......”雖然我問的是陳工，卻被馬思杰搶著回答，他還詭異地笑了笑，陳工也不禁低頭笑了，感覺這是一個只有他們倆才懂的暗語。我一臉懵地站在那里，還好萬工依舊木訥，讓我不至于太尷尬。

“你聽懂了嗎？”在旁聽了陳工和馬思杰的一番討論之后，我用手指戳了戳萬工的胳膊。他雖然搖了搖頭，卻掏出手機，發了條短信給自己，里面記下了馬思杰剛才提到的一串技術參數。

我手里攥著的樹葉十分脆弱，已經壓壞了兩瓣葉子，萬工見我仍沒有丟掉，開心地笑了，主動往我邊上湊了湊。陳工見到這一幕，起身打趣地問道：“美女，你這么漂亮，是不是已經有男朋友了啊？”

“沒有誒，陳工，我還是單身，天天在這里郊區上班，哪有機會交男朋友啊。”既然他與我開玩笑，我便也用調侃的語氣回復。

“那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我兒子啊？他在銀行上班，工作很穩定，個子也挺高的，就是工資低了點，大概一個月七八千吧。”陳工提到自己的兒子，看起來滿面紅光，很是自豪。他個子不高，比我還矮一點，很難想象他口中自己的兒子“很高”是有多高，不過他兒子的工資在我眼里卻并不低。

“您兒子多大啊？”

“我兒子 80后，大學畢業兩年了。”

“您兒子剛剛畢業兩年，工資就七八千了，那很高了啊！”我想著自己輪崗兩年都沒辦法漲工資，就算定崗也完全不知道情況如何，工資七八千對于現在的我來說簡直就是天文數字。不過陳工的臉看起來圓潤而飽滿，大大的眼睛粗獷的眉毛，給我講解機器也很有耐心，倒不像是會騙人的。

“哈哈，好啊，多謝陳工，改天有空可以安排我倆見個面。”我尋思：反正是開玩笑，答應了又有何妨？

沒想到一轉頭卻看到馬思杰對著我虎視眈眈的表情，他的嘴角向下，兩頰擠出了一道半圓括號形狀，雙手擺在胸口一副不滿的模樣，仿佛在告誡我：你離陳工遠一點。

雖然不懂馬思杰為何會突然不開心，但是我和陳工卻很有默契地同時閉了嘴。我目送陳工離開現場，回到工位，在馬思杰氣勢洶洶地注視下，趕緊找個借口離開了實驗室，想著隔天再自己過來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