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點的食堂，里面聚集了成群結隊的工人在大快朵頤，他們吃的很香也很快，一碗番茄蛋花湯眼見著一口氣就能喝個底朝天，中間連氣都不用換；兩個肉包子狼吞虎咽的幾口就下了肚；盤子里所有的菜都被消滅個精光，只剩下一些星星點點的花菜碎散落在周圍。吃完后他們就揮舞工作服上的袖套快速清理桌子，原本只是沾上了黑色機油的袖套，現(xiàn)在又多了一些飯菜的油漬；然后再用飛快的速度把餐具咣咣地扔進對應的大桶，拿著水果跑出了食堂。

維尼路過一位工人的桌子旁，忍不住隨口說了一句：“你吃慢點唄，這么著急做什么啊！？”看起來和這位工人很熟捻的樣子。

“阿姐，月底了好哇，忙到飛起來了！吃完馬上就要回生產線繼續(xù)干活。”這位工人應該是羋海市周邊地區(qū)過來打工的，口音聽起來與羋海市口音有著明顯的差別，不過發(fā)音的方式倒是出自同一語言體系。

“你們中午還工作，算是加班哇？”

“算哦，不算加班的話，我們還做什么啊，晚上也要加班，就靠月底沖一波了。”

“好好好，那你快點吃，趕緊的。”聽到維尼勸他破罐子破摔的語氣，我和瑞秋也都忍不住笑了。

我們三人一起吃午飯的時候，永遠都是她倆互相坐對面，我獨自一人坐在旁邊。平時聽到感興趣的話題，我會適當?shù)匕l(fā)表兩句意見，不過也要看維尼的臉色，她是個情緒化的人，與她溝通完全要看當時的心情。但是唯獨今天，我完全聽不進瑞秋和維尼的對話內容，一心期待著與林曉飯后散步到底會聊什么。

沒想到此時在食堂大老遠就聽到了生產部門李偉的聲音，他連打飯菜的時候跟阿姨說話的音量都很大，看來是天生的大嗓門，但是與剛才和我的對話風格不同，他對食堂阿姨還是很禮貌的，我也不明白為何單單對我那么兇神惡煞，我們以前并沒有任何交集。按理說，因為舅舅的關系，難道不是應該對我客氣點才對么？還是說，我真的無意中觸到了他的某根神經？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耳熟，有點像是之前在電話里對瑞秋夸我英文好的那位同事，我記起之前的那封郵件是瑞秋幫忙轉發(fā)給生產部門的，我也并未留意對方的名字，于是決定與林曉散步結束后，上樓再核對一下。

吃完飯后，瑞秋和維尼罕見的沒有各自分開行動，而是在我身后，默默地共同目送我走向工廠發(fā)運貨物的側門，我這才意識到，她們其實早就知道我要和林曉一起飯后散步的事情了，這件事情我沒有對別人提起過，那么只能是林曉對其他人說的。我心里不明白，他到底為何要這么“大嘴巴”呢？對他來說，讓大家知道這件事情又有什么好處呢？無非就只是飯后散個步、一起討論工作而已。還沒來得及仔細思考，就已經看到了在門外徘徊的林曉，他正朝遠處眺望，那瘦削的側影看起來比例很好，顯得腿很長，看樣子已經等我好一會兒了。

“你這么快就到了啊，不好意思讓你等我，我剛吃完飯就趕過來了。你在看什么呢？”我還沉浸在剛才對他身材比例的發(fā)現(xiàn)中無法自拔，有些心虛地沒話找話。

“那邊是我們工廠的實驗室。”林曉指著太陽的方向，我用手遮住刺眼的陽光眺望過去，并未發(fā)現(xiàn)有任何樓宇的存在，只見到幾百米以外的一片寬闊空地上有一間小小的房屋，看起來十分破舊。驚訝地問道：“你說的該不會是那間看起來挺老舊的小房子吧？”

“對，就是那間。”林曉開始往那個方向快步走過去，好像是要故意甩開別人的跟蹤一般，我很自然地跟上了他的腳步。

“這里是我們平時研究機器技術性能的地方。”我見他并沒有要進一步走進去的意思，也一起停下了腳步。這時，他很快轉身俯下身來，把臉湊近了，對我說了一句：“我們往那邊走吧，那邊的路旁有樹。”我感覺自己的心頭不自覺緊了一下，隨即砰砰跳得很響，馬上就要跳出來了，趕緊沒話找話來掩飾窘況：“對了，再次恭喜你升職！我其實挺想知道，公司對于員工的升職一般是如何操作的啊？有沒有一些固定的條件或者說法呢？”

“喲，小姑娘現(xiàn)在要強了嘛，也想混個領導當當啦？”四下無人，只剩我們二人，林曉的語氣開始變得輕浮，搞得我很不好意思，我想可能是因為我們關系比較近，他才說話如此毫無顧忌和隨意吧。

“沒有沒有，還早呢，我輪崗都要兩年時間了。我就是覺得你挺優(yōu)秀的，進公司三年就已經是資深主管了，要向你學習學習。對了，你是一畢業(yè)就進入「世墨系統(tǒng)」的嘛？”

“對的，不過我是碩士畢業(yè)才進公司的喔。”

我不禁捂住了自己的頭腦殼，把頭一仰，對著天空說道：“天吶，怎么大家都是碩士啊。”這無形中再次增加了我對文憑的焦慮情緒。

“哈哈哈，還有誰是碩士？”

我本來想提到IT部門的羅斯，但是記起了她那天對我的忠告——要對我和她之間的談話內容保密，否則她以后就不會再與我共享任何信息，于是只能舉個其他人的例子作為借口：“我們這一屆管培生里面有【馨華大學】的碩士，真是壓力山大。”林曉不置可否，于是我繼續(xù)追問道：“那你進公司幾年后成為主管的呀？”

林曉思索了一下，慎重地回答道：“大約兩年多的時候吧。”

“那你這次升為資深主管挺快的呢，還不到一年。”

“這里面是有故事的。”林曉轉身望了一下身后，仿佛怕有人跟蹤我們偷聽什么機密一番，但是這條林蔭小道空曠而寧靜，連鞋底偶爾才到鵝卵石的聲音都聽的一清二楚，有其他人也會立刻被發(fā)現(xiàn)。偶爾會有幾位工人從發(fā)貨的側門把頭探出東張西望，或者抽兩口煙，但也就露個臉后即刻就消失了。

“啊？什么故事？”我一臉好奇地追問道。

“我那天不是去陽臺接了個電話嘛，是我們競爭對手打過來的。他們想挖我墻角，但是條件開得又不高，我還有保密協(xié)議在身上，就算過去了，也不能立即給他們工作，需要一年時間的脫敏期，所以我就在電話里直接拒絕了。但是沒想到，后面他們反而找到我們公司的人事部門，造謠說我泄露了公司機密。”

“啊？不是吧，這么過分啊？怪不得那天海倫到三樓來找你的時候那么匆忙，那你怎么對她說的？”

“就照實說的，然后人事部周末就跑去調查了，具體怎么調查的我也不知道，后來發(fā)現(xiàn)的確是競爭對手在造謠。”

“情況這么兇險啊？”我從未想過要成為類似TVB經典劇集【創(chuàng)世紀】里面那種在商場叱咤風云的大佬，本以為只要為公司兢兢業(yè)業(yè)地工作，不爭不搶不害人，就能得到應有的回報，卻沒估到好似林曉這樣一個主管級別的人都能經歷如此復雜的事情，看來職場的爾虞我詐實際上并無等級之分，主要還是看是否與權力和利益掛鉤。

“是的，不過我的確沒做過，競爭對手就算誣陷我也沒有真憑實據(jù)，所以大家遲早都會知道真相。”

“那是肯定的啊，林曉哥哥品行端正，一定沒問題的。”我懂得不多，只能順著他的話說，只是沒想到自己卻莫名其妙的臉紅害羞了。林曉把雙手盤在胸前，慢悠悠地說道：“然后這件事情就傳到Wilson廠長那里，他和總部那邊的領導緊急溝通，決定給我特批升職。”

“所以他們的確覺得你有價值，怕你被競爭對手挖走。”我一邊有邏輯地推理著，一邊用手驚訝地捂住了嘴巴，林曉見狀問我怎么了。我心想：反正上次羅斯說公司沒有秘密，所幸就在這里試探一下林曉吧。于是很怯懦地問道：“Wilson是與總部的哪位領導溝通的呀？”

林曉聽見我問這個問題，停下腳步，轉過頭望著我，他的眼神清澈見底，語氣也變得溫柔：“當然是密總啦！”

“所以你們都知道我的關系背景......了？”

“那肯定啊，你來的第一天我們就都知道了，蘇工給我們私底下都打過招呼了。”林曉的表情轉為戲虐，看來我這個問題是多余了。

“啊......怪不得第一天你跟我打招呼時那個死樣子！”我的語氣假裝埋怨，對著林曉的后背輕輕揮舞了一巴掌，但是控制好了力道，不舍得真的讓他疼痛。林曉也配合著我假裝躲閃，往旁邊輕輕一跳躍，開心地咧嘴笑了，辯解道：“當時那樣子肯定不是因為你的背景好么，是因為你這個人。”

“那你是不是用有色眼鏡看我了？覺得我是憑關系，自己沒有真才實學呢？”我隨即用幼稚的語氣故意追問道。其實剛才看林曉的反應，我已經知道了在他心里，其實我的背景并不那么重要，他自己有實力，而且我們也不在同一個部門，毫無利益交集。

林曉大概沒想到我會問得如此直白，愣了一下，漸漸收起了笑容，但表情依舊很開心的樣子。正好這條林蔭小道也走到了盡頭，他示意我們折返，然后把雙手盤在胸前，不緊不慢地回答我：“那倒不至于，大家都很忙，也懶得想那么多。其實再強的學歷和背景都只是敲門磚，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如果你沒有野心，這里反正一個蘿卜一個坑，混混日子沒問題；如果你想往上走，還是要有拿得出手的東西。”

“拿得出手的東西具體是指什么呢？”

“比如參與過公司重大項目，或者能給公司帶來資源等等。”

“哈哈，那你不是一條都不符合么？怎么能升職的？”由于談話氣氛太好，我開玩笑有些肆無忌憚了。但是林曉并沒有生氣，反而輕輕地拍打了我的肩膀，這是關系非常親近的朋友才會有的舉動，然后無奈地說道：“對，我是個例外，好哇。就你嘴巴這么貧，以后估計沒有人敢娶你。”

這句話的語氣充滿了曖昧，我停下了腳步，抬頭望著林曉的側臉，心里有些許驚訝，感覺我們的談話范圍已經超越了普通同事關系，半晌才定下心來回復道：“別提了，我老媽已經開始催婚了。我都還沒談過戀愛呢。”

這下輪到林曉愣住了，他驚訝地轉過頭：“什么？你還沒談過戀愛？誰信啊？”

“誒？為啥不相信啊？”

“你性格很開朗啊！”

“難道你們男生找女朋友就只看性格，不看長相啊？”我的語氣帶有些嬌嗔，感覺自己完全按照林曉設定好的步調在走，心想：我們之間到底還是同事關系嗎？這樣已經算是好朋友了吧。

林曉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轉頭瞄向我的胸部，他毫不掩飾的眼神說明了一切——他還看重身材。這一次我沒有害羞，倒是覺得尷尬多一些，趕緊扯開話題：“而且現(xiàn)在結婚實在是太復雜了，談戀愛、見家長、買房、婚禮，這么多步驟，累死人了。”

“那你想過找個什么樣條件的男人么？有哪些硬性條件是必須滿足的？比如......要在羋海市買房么？”

“這個我倒是沒有想過，因為我自己有房子，還挺大，離我老媽家很近。我蠻喜歡那套房子的，希望結婚以后能住在里面。所以男方是否有房倒無所謂，但是對我一定要真心。”

林曉聽說我有自己的房產，瞪大了眼睛確認道：“你自己都有房子了？”看這個架勢，他應該是自己名下還沒有房產，我心里一股優(yōu)越感油然而生，感覺終于可以彌補一下文憑上的劣勢了。

“嗯......是我媽媽幫我買的。不可能是我自己掏錢，我才工作幾天啊......林曉哥哥準備買房嘛？”

“最近全球金融危機，估計羋海市房價會跌，美國那邊已經開始了。我準備再觀摩一下。”

“啊......房價會跌啊？我老媽那天說羋海市未來幾年房價會漲，因為國內現(xiàn)在的經濟發(fā)展勢頭很好，應該不會受到金融危機的沖擊。”

林曉不置可否，他放慢了腳步，幾乎慢到原地不動的程度，轉過頭望著我的眼睛，態(tài)度鄭重但是語氣輕柔地問道：“Gloria，我覺得羋海市未來幾年房價會跌，你怎么想？”我被他這副正兒八經又夾雜著謙和的態(tài)度弄得不知所措，心想：我剛才已經表達過自己的觀點了，肯定是認同我母親的觀念呀。

林曉的眼神透露著堅決，仿佛不容我拒絕和反對，也不像是要和我母親搞對立，我真的捉摸不出他真實的意圖。我們對視了許久，我的內心還是有些緊張，但無法違背初心，思考再三才回答道：“我覺得我老媽說的肯定是對的，未來幾年羋海市的房價一定會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