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著有點激動的心情打開了Lotus郵箱，郵件標題非常醒目：“IT Training Program：Gloria Mi (New Employee)”（中文：IT培訓教程：致新員工Gloria Mi），看的出來，內容設定的是「世墨系統」的標準格式，公司logo在左上角，本來看到郵件標題，以為正文內容會是英文，誰知道全是中文，文中還用紅色粗體字標出了“截止日期：十月十六日”。我心里略有點失望，本以為可以在外企發揮自己的英文優勢，結果工作中壓根就沒什么機會使用到英文。但轉念想到舅舅在電話里提到以后定崗的事情，就再次對未來抱有了希望，情緒飽滿地點開一個個鏈接，積極參與到IT入職培訓中。

在我瀏覽IT培訓項目的同時，身后的瑞秋接了個電話，她先是嗯了幾聲，之后激動地問了一句：“那臺機器你剛才已經拉走了是吧？”

得到電話那頭確認后，瑞秋才嗯嗯啊啊地把電話掛上。她隨即在桌面黑色的簡易電話上撥了一個三位數的內線號碼，神采飛揚地說道：“倪師傅，麻煩你把剛才卡車拉走的那臺機器的出貨單拿來給我吧，這個月之前幾臺機器的出貨單也一起給我。謝謝！”

過了大概十分鐘，就有一名頭戴安全帽，護目鏡掛在胸前，身穿藍色工作服的工人跑到了三樓來，氣喘吁吁地交給瑞秋幾張手寫單據，兩人客套了幾句后，就又風塵仆仆地飛快下了樓。

瑞秋打斷了我正在觀看的培訓內容，把這幾張單據遞給我，紙張單薄的仿佛一碰就碎，上面有一些密密麻麻的手寫字，看上去非常潦草，除了英文的內容比較工整之外，根本就看不清楚其他文字。于是我不解地問道：“請問這些單據上面寫的是什么呀？”

“這是倉庫的出貨單，麻煩你幫我送到財務部門，交給會計Annie（安妮）就可以。”瑞秋并沒有解釋這些出貨單上面的內容，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估摸著她不用看就已經知道內容。

“好的，沒問題。”我答應的時候是很爽快，但是轉頭突然發現自己并沒有去過財務部，出發前趕緊追問了一下：“那個......不好意思，財務部門在哪里呀？我沒有去過。”

“就在二樓，你下樓后沿著去人事部的那條路，筆直往里面走，有一扇大鐵門，財務部和IT部都在里面。”瑞秋捉急地用手比比劃劃，我似懂非懂地拿著單據準備走出去，瑞秋又從背后叫住了我：“你帶個本子和筆過去，凡是和財務相關的單據都是要簽收的。”

“哦哦，好的好的，謝謝你提醒，有姐姐在真好啊！”瑞秋對我莞爾一笑，把我目送出了三樓大門。有那么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和瑞秋之間的感情好像升華到了真的姐妹一樣，她對我這些工作上的囑托都透露著真誠，我的心里滿是感動。

走出三樓辦公室大門的時候，我特地看了一下手表，沒想到已經是下午三點一刻，還有一個多小時就要坐班車下班回家了。太陽開始西斜，伴隨著陣陣微風迎面而來，工廠里為數不多的幾棵樹杈在隨風搖曳，我扶著欄桿，慢悠悠地順著樓梯來到了二樓，天空那幾朵透著耀眼光芒的云彩，與大學課堂間隙的時候，教室門外看到的頗為相像。突然心里面涌起了一陣感慨，沒想到一轉眼就大學畢業進入職場了，感覺自己昨天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女生，現在卻必須要學會在社會上立足了，內心雖然充滿了期待，但更多的卻是惶恐和不安。尤其是上班第一天的信息量就如此巨大，不知道以后的生活是不是每天都像今天這樣充實。我感覺自己打心眼里害怕與這些純熟的社會人交流的，不得已拿出屬于作為管培生的“純真”底色來進行掩蓋，甚至故意表現得咋咋唬唬，這樣可以讓同事們對我卸下防備，把我當不懂世事的傻瓜一樣看待，原諒我的無知。但我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然而恐慌也不是辦法，我需要的是時間的捶打和磨練。

來到二樓工程部門外，我并沒有著急打開大門，而是深呼吸幾次，然后毫無底氣地依靠在樓梯邊已經銹跡斑駁的柱子上，嘗試著向遠處眺望，緩解一下緊繃了大半天的神經。整個廠區一眼望不到頭，正門那邊辦公樓的玻璃反光與下午的陽光交織在一起，把整棟大樓渲染成了美麗的金橘色；旁邊一樓的車間里時常傳出工人的喊叫聲，以及金屬的切割聲；樓道里彌漫著濃厚的香煙味，剛才應該有不少人聚集在附近抽煙。我轉頭向廠區正門相反的方向看去，只見遠處有個煙囪正在吞云吐霧地冒著煙，頻率十分規律，還時不時傳來幾聲貨車喇叭百無聊賴的鳴響。

想到舅舅也曾經在這里工作過，我對工廠的感情也變得不一樣，這里的墻壁仿佛都倒映出舅舅努力的身影，地板上仿佛印有他曾經奮斗過的足跡。哪怕是不能發揮我的語言優勢，一個月只有可憐的三千元工資，桌上的座機電話比家里的還要簡陋，但是一種意志的傳承在鼓勵著我，讓我莫名其妙地為之熱血沸騰，這里的所有景物都在向我傳達著信息：只要踏踏實實努力，終究會有成功的一天。

面試那天我并不理解為何舅舅要安排我先來工廠工作，而不是直接去他所在的總部，現在我可以體會他這份念舊的心情。工廠大多數同事都是羋海市本地人，彼此之間沒有特別大的文化差異，對我也都客客氣氣，真的是一個非常不錯的職業起點。不知道舅舅是如何靠自己一步步奮斗到總部的，而我以后又是否可以取得像他一樣令人驕傲的成就？

我一邊遐想著未來，一邊戀戀不舍地告別這一難得的小恬時光，打開二樓工程部的大門，朝著財務部的方向走去。工程部的辦公區漆黑一片，只有幾絲從窗簾夾縫中透出的微弱亮光，沒想到這里竟然連一個人影也沒有，估計不是正在開會就是外出培訓了吧；總經理辦公室和人事部辦公區域也一片寂靜，不僅鍵盤打字聲都沒有，甚至有些工位上連吊頂燈都關了，我心里覺得奇怪，心想：怎么突然二樓人都不見了？

我并沒有停下腳步，畢竟帶著人生第一個工作任務，遂按照路線筆直走到了一個大鐵門前，這里應該就是瑞秋提到的財務部了。隔著鐵門都能聽見里面的聊天聲音，格外熱鬧，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打開一道門縫，生怕打擾了里面的某項重要活動，門縫中透出閃爍著的蠟燭光芒。財務部里面雖然漆黑一片，卻容納了非常多的同事，大家都肩并肩擠在一起，我見到了琳達、海倫、總經理秘書珊、IT部門的凱撒以及盧師傅等幾個已經認識的熟悉面孔。幾位年輕女同事正圍著一個十六寸的生日蛋糕，她們發自內心的笑容和正當中火光搖曳的生日蠟燭相得益彰，其他同事則站在一旁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談笑風生，各自歡樂。唯獨林珊一個人在一旁的角落站著，她并未加入和其他同事嘻嘻哈哈的行列，只是朝著蛋糕的方向發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我想到早上回答威爾遜的問題—說自己以后想做“總經理秘書”，這無疑已經赤裸裸地表露了我對于她現在職位的向往。雖然威爾遜緊接著通過對于職位范圍的拓展而撇清了這一可能性，而我也表明了現階段并沒有這個打算，但此時見到她總覺得有點尷尬。我立刻環顧了四周，發現威爾遜并不在場，才又挺直了腰板。

這時，門邊上站著的一位男同事注意到了我，趕緊閃開讓出一條路，于是我趁機鉆了進來。只見一位年輕的女子捧起蛋糕，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個小茶幾上，害羞地對著一位看起來上了歲數但皮膚水嫩發光的女同事說道：“老板，時間差不多了。”

我下意識地看了看手表，正好下午三點半。此時一位大肚腩的男同事用一副煙嗓帶頭唱起了歌：“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其他同事齊聲跟著唱了起來，一時間整個房間所有的人都在整齊地拍手，我也受到氣氛的感染，加入了他們。歌曲結束，幾位圍著蛋糕的女同事互相使眼色，都扭扭捏捏地不肯吹蠟燭，這時旁邊那位帶頭唱歌的中年男性再次用煙嗓建議：“拿所噶一道次么好咧（你們干脆一起吹吧）。”幾位小姑娘才數了一二三一起許愿、吹滅蠟燭。接下來幾位小姑娘也十分小心翼翼地切好了蛋糕，分別遞給周圍的同事。

我心里覺得奇怪，這要是在讀書的時候，吹蠟燭切蛋糕都不需要壽星們去做，旁邊的同學們早就搶著來做了。這時站在我旁邊的盧師傅有意無意地自言自語了一句：“還是壽星切的蛋糕意頭好啊！”他的這句客套話使幾位小姑娘臉上瞬間掛滿了發自內心的笑容，可見是說到她們的心窩里去了。我有點哭笑不得，心想：這些小姑娘真是單純好哄，挺可愛的。

我對于這種生日聚會并無興趣，也許因為剛剛才進公司，和大家不熟；也許因為我覺得手頭上的工作才是第一位的，從進門到現在，都還沒機會開口問會計Annie是哪一位；若是等待這個與我毫無關系的生日趴體結束，估計要到下班了。我不想自己的第一次工作就無功折返，我側身繞過好幾位同事，好不容易走到海倫旁邊，低聲問道：“請問哪一位是Annie呀？瑞秋讓我來送東西給她。”

海倫正在吃著蛋糕，她趕緊放下叉子，用手指了一下正站在蛋糕周圍的、一位瘦瘦小小的小姑娘，于是我趕緊走了過去，禮貌地詢問：“請問您是Annie嘛？”我生怕自己的聲音太過洪亮，引起其他不必要的注意，故意湊近了俯下身與她說話。

“嗯，是我。”她本來正在觀察這塊蛋糕如何分配才能讓房間內的所有人都可以吃上，見我是個新人，注意力自然轉移到了我身上。

我見她皺起眉頭，表情略帶困惑，立刻把出貨單遞給她，解釋道：“這是瑞秋讓我來給你的，我是今天入職的管培生，在移動式空壓機市場部那邊工作。”

“噢噢，你就是那個新來的管培生啊！好的、沒問題。”她爽快地接下了出貨單，言下之意是對我早有耳聞，看來瑞秋是和她已經打過招呼，她也知道我要來送出貨單。

“那么還請您在本子上簽收一下。”我再次禮貌的把手里的筆記本遞給她，她迅速翻到空白頁，隨意地簽了一下自己的名字。既然好不容易來一次，趁著現在氛圍好，我抓住機會順便問了安妮一句：“這些出貨單上面寫的是什么呀？我都看不懂。”

“噢……這些就是拿來做賬用的憑證，這樣我就能開票了。”她回答了我，但是我卻更加迷惘了。我拼命在腦海中搜尋著大學時期的Accounting（中文：會計基礎）這門科目，的確是沒提到關于這些知識點，而且我記得自己當時的分數也并不高。現在這些財務術語聽起來就像是天書一般，我只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先記在心里。

我趕著回去交差，沒有吃蛋糕就回到了三樓。為了解釋為何時間有點久，我特地對瑞秋說明了一下：“他們二樓都在財務部那邊辦生日會，所以我耽誤了點時間。”

瑞秋嗯了一聲，她的神情表示并不在意我去了挺久時間。倒是林曉表現的很有興趣，接了話茬：“瑞秋，你有這個妹妹用來跑腿挺好的。”

瑞秋的臉色陡然一變，立刻站起身，有點激動地對林曉吼道：“寧噶今早第一梯來，個么總歸事體一樣一樣糕啰（人家今天第一天來，事情總歸是一樣一樣教的呀）！”

我本以為林曉單純是在開玩笑，也并不介意干跑腿的活，反正我是懷抱著一顆學習的心加入公司的。但是現在看瑞秋的反應如此激烈，倒讓人感覺林曉是在借著開玩笑的名義為我打抱不平了，也許他誤以為瑞秋在故意指揮我干活。我并未多想，但是這些話像是正好戳中了瑞秋的心事，搞得她有些惱羞成怒。我趕緊出面當了和事佬，對他倆同時說道：“我可以幫姐姐做點事情很開心的，還可以順便學習，下次林曉哥哥有事情讓我跑腿，也盡管跟我說啊！”

瑞秋滿意地坐下，一臉開心地對我說道：“剛才那幾張出貨單上面的字都是倉庫工人寫的，我們都看不懂，所以我會郵件和財務Annie先核對這幾張出貨單對應的機器信息，我現在把這些郵件轉給你。你這次先看看了解一下就行。下次我帶你完整的走一遍流程。”

“好的呀，謝謝姐姐！”

雖然不知道林曉到底在想什么，但是我絕對不想和自己的直屬上司處不好關系，即使要忍讓、吃虧我也并不在意。不過也的確因為剛才他的“激將法”，我達到了目的。我思考了許久，在sametime聊天軟件上發消息感謝了他：“謝謝林曉哥哥對我的幫助和教導：）”

“不客氣的。”軟件顯示林曉依然在打字，雖然屏幕彈出了新郵件的通知，我依然盯著屏幕等著他的新消息，果然不久就等到了他的新消息：“對了，你是哪所大學畢業的啊？”

“我是澳大利亞【獅子心】大學畢業的，專業就是市場營銷。”

“那你是在國外讀書的啊？英文肯定很好吧？”

“哈哈，應該還算OK（可以），不敢自吹自擂。你是哪所大學畢業的呀？”

“羋海市北海大學。”沒想到林曉向我扔了一個重磅炸彈，這所大學可是羋海市排名第一的綜合大學。

“我的天吶！你才是名副其實的高材生吧！”

“沒有，以后互相學習。”林曉明明嘴角都要上揚到耳朵了，一邊還在聊天軟件上假謙虛。

“好的，沒問題，林曉哥哥，以后請多關照。”

結束與林曉的聊天后，我本想在sametime上面跟舅舅也打聲招呼，給他一個驚喜，結果卻發現自己連他叫什么英文名都不知道，根據“Hai Mi”的英文來搜索也沒有任何結果，為了這件小事情再去騷擾他一次好像也不合適，于是我決定還是周末去他家拜訪的時候再問。

接下來我迫不及待地閱讀了幾封瑞秋轉發給我的關于機器出貨的歷史郵件，然后在四點五十分的時候和其他同事一起電腦關機、下樓乘坐班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