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個月就過年了，林珍來到這里的幾個月，簡歷投了無數，最后都石沉大海，一直沒有公司愿意錄用她。

本以為大城市工作機會多，來到這兒會好找工作呢，沒想到的一等就是好幾個月。

臨行前她是拿了全家的積蓄出來的，現在就這樣灰頭土臉的回去，實在沒臉面對母親。

林珍心煩意亂，手指插進頭發使勁抓了抓，到底是什么原因讓自己不被錄取呢，在學校她的成績可是一直很優秀的，她百思不得其解。

從家里出發前，自己是拍著胸脯給母親承諾過的，一定要在這兒扎下根，掙好多錢回去供弟弟上學，現實她卻……

輕嘆了口氣，從領口掏出母親給她的那塊玉，是一對首尾相連的鯉魚。這是林珍家祖上傳下來的，不說價值連城也是值一些錢的。對母親來說，再好的東西都無法跟自己的寶貝女兒相提并論，她寄希望在這塊玉佩上，希望它可以保佑林珍在外面平平安安。

惆悵地凝望玉佩，鼻子莫名地一酸，眼淚滴在玉佩上，趕緊用手將玉佩擦拭干凈。

房門外霍然響起敲門聲，房東老頭沙啞的嗓音響徹安靜的樓道：“回來了嗎？開門，有事找你！”

這老頭心眼小的很，精于算計，他一來就沒好事！林珍把玉佩塞回衣領里，起身惴惴不安地給房東開門。

門外走廊，燈光昏黃暗淡，照在房東那張滿是挑剔的老臉上，好像是打了黃蠟一樣。

房東頭發稀稀拉拉的，長了一個通紅的酒糟鼻子，乍一看像只紅毛猩猩。

林珍一見他就忍不住皺起眉頭。

房東驢臉拉得老長，顯然對她半天不開門很生氣，朝林珍瞪起一對三角眼，“上個月的電費還沒交，欠了十八塊一毛！”

一毛都不放過，林珍暗自哼著，預感得沒錯，房東這大半夜的跑來就是要賬的。剛好得到了這一百塊，林珍心里慶幸，要不房東今晚不會讓她安生的。

林珍讓房東在門口等她一下，徑自回到屋里，打開錢包掏出那張一百元。

接到林珍遞過來的錢房東有點意外，沒想到這次林珍這么痛快，懷疑有詐，拿起錢前后翻看，又吐了口吐沫在手指上，搓了搓錢的一角看是不是假的，確認是真鈔才塞進衣兜里。

掏出一把零錢給林珍找錢，數一張吐兩口吐沫，數一張吐兩口涂抹，認真地抹在每張紙幣的一角。

房東把點好的零錢從一沓錢里抽出來，手往林珍跟前一送，“拿著。”

林珍黑臉看那一沓沾滿了吐沫的錢，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見林珍杵著不動，房東莫名其妙，瞪眼，“要不要啊，不要我可收起來了？”，說著就要往自己兜里揣。

“誰說不要的！”林珍勉強伸出兩根手指，難受地從房東手里把錢捏了過來，手上立時起了一層雞皮旮瘩。

還完了賬，房東臉色緩和了一些：“你下個月房租就快到期，還租不租了？”

“不一定……”林珍自己也拿不準，離房租到期還有幾天，如果能找到合適的工作，她就不用走了。

“你別不一定，給我個準話，我得提前通知下家呀！別到時候不聲不響地走了，耽誤我掙錢！”房東驢臉再次拉下來，一點不給林珍留情面。

“月底搬走！”林珍賭氣地說，這老頭太讓人討厭了，整天就知道錢錢錢，滿身的銅臭味，到月底就算找到工作她也不打算在這住下去了。

“提前把東西收拾好，到日子我就讓人往里搬了啊，別說我沒提前告訴過你！”房東鄭重強調完終于離開了。

送走房東，林珍背靠在門上，眼睛直直地盯著地面，孤獨感和委屈一起隨著眼淚奪眶而出。

她想家了，想回那個簡陋卻不失溫馨的小窩。母親肯定不會怪自己的，這個城市不屬于她，遲早是要走的。

……

臥室床對面的墻上，掛著個四四方方的舊掛鐘，安靜的夜里，時間在鐘擺的晃動下一分一秒的過去。

掛鐘的分針指向了12，發出，咣——咣——咣——很大的敲鐘聲。

掛鐘敲響了八下，震得周圍的墻皮紛紛剝落，不斷落在掉了漆的紅木地板上。

林珍早就醒了，眼睛盯著掛鐘有兩個多小時了，一直躺在床上挺尸。腦袋里思索著今天做點什么，是去人才市場，還是去網吧？還是呆在家里繼續等著不知道會不會來的面試電話？

直想到頭大，依然想不出自己該干什么。真希望時間靜止不前，就不用面對那些刁難人的面試，也不用擔心明天錢會不會花完了。

在床上躺久了也累人，林珍實在靠不下去，懶踏踏地從被窩里坐起來，搔搔頭上的雞窩，盤腿默默發起了呆。

過了不知多久，床頭柜上的手機忽然響了，這是林珍在二手店買的老人機。優點是待機時間長，不用擔心手機沒電接不到面試的電話；缺點，聲音有點太大了，鈴音還是民歌，手機一響，馬上能吸引來路人懷舊的目光。

林珍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是一串陌生號碼，忐忑不安地接起電話：“喂？”

“你是林珍嗎？我是**公司，我們看到你投的簡歷了，請你下午兩點到公司來面試！”

“好的、好的！”林珍連連答應，放下電話立刻下床洗漱。

扎好頭發，林珍對著衛生間裂了幾道紋的鏡子給自己打氣，攥起小拳頭用力舉過頭頂，“加油！這次一定會成功的！”

出門特意先跑到附近超市里買了一根火腿腸給自己充電——當然充電只是借口，解饞才是目的。

吃完火腿腸，林珍再掏出巴掌大的圓鏡照了照自己的臉蛋兒，輕撫臉蛋左看右看，感覺氣色紅潤了不少，心底悄悄升起一股自信。

她拿起自己唯一的一只口紅，冒頭的地方已經所剩無幾，在臉上比劃了兩下，先找了找感覺，然后生疏地在嘴唇上涂抹起來。

畫完嘴，林珍用紙巾擦干凈越界的口紅，把頭湊到鏡子跟前重新照了照，這才滿意。

面試需要穿正裝，林珍從古董一般的衣柜里取出來一套女士西服，這是她母親在百貨公司當售貨員時的工裝，因為放的年頭多了，料子顯得有些老舊，款式明顯也過時了，肩膀和腰一樣粗，不是現在這種收腰修身的款式。

有的穿總比沒有強，林珍換上西裝，因為太肥，身上顯得有點單薄了，肩膀也稍稍肥了點，她墊了兩塊海綿在衣服里，看上去能挺實一些。

下午，林珍來到面試公司，發現來應聘的有二、三十人。走廊的長椅不夠坐的，不少人便在走廊里閑庭信步，鞋底從外面帶進來的雪化成了水，混著泥巴踩在白色大理石地面上，到處是黑乎乎的鞋印。

用藝術的眼光看，這些腳印好似一幅山水畫，但在保潔阿姨的眼里，是永遠擦不干凈的臟泥巴。

保潔阿姨東西反復來回拖著地，終于忍不住大爆發，高聲大氣的在走廊里嚷嚷，把閑逛的幾個人都趕到走廊放置椅子的地方

為了省公交費，林珍穿著高跟鞋硬是走了好幾站地，右腳掌磨起一個水靈靈的大泡，每走一步，腳上便傳來陣陣專鉆心的疼，有點后悔出門時沒帶雙運動鞋。

靠著走廊窗臺站了一會兒，腳疼得讓她益發站立不穩，不住地變換著姿勢，眼巴巴地盯著那些坐在長椅上的人，耐心等待著，只要一有人站起來，她便會風一般的速度沖過去坐在空位上。

這時，辦公室的大門打開了，一個戴眼鏡的中年女人從里面探出頭來，高聲招呼下一個，坐在林珍對面的男人應聲從座位上站起來。

林珍抓住機會，一瘸一拐地快步跑了過去，搶先坐在了空位上，長舒一口氣。

休息了一會兒，疼痛似乎得到了很大緩解，林珍索性愜意地把腳從鞋子里抽了出來，撒歡般地舞動起十個腳趾。

鄰坐的一個女人看見林珍脫鞋，立刻用手擋住鼻子，嫌棄地扇手里的文件夾。

林珍臉一紅，悄悄把腳又插回到鞋里。

女人放下了捂在嘴上的手，鄙夷地上下打量林珍的西裝，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你也是來應聘的？”

林珍被問得莫名其妙，眨眨眼，“對啊——怎么了？”

女人撇撇嘴，眼珠翻到了天花板上，粗胖的手托了托滿頭的金發，“不知道還以為打掃衛生的呢。”

林珍一臉黑線，低頭看看自己的西裝，哪里看出來像打掃衛生的了？抬眼往那女人身上看去，眼睛上粘好幾個假眼皮，不堪重負的眼皮無力地半睜著，沒睡醒一樣，猩紅色的嘴唇好像抹了豬血一樣，有點瘆人。

再往身上看，穿一身皮裙倒挺時髦的，就是裙子短了點，要不是冬天穿了打底褲，只要微微翹起腿，就能看到里面無限風光。

“我看你也不像來應聘的。”林珍別過臉嗤笑一聲。

“我怎么不像來應聘的了？”女人斜愣著眼睛瞪了一眼林珍。

“我看你呀，像個小姐。”

林珍話一出口，女人立刻炸廟，從椅子上一下蹦起多高，“小丫頭片子，活的不耐煩了啊？你懂什么叫時尚嗎？”女人把手腕上帶的表在林珍眼前晃了晃，“瞧見沒有，名牌！你不吃不喝掃一年大街也買不起，窮鬼！”

“窮鬼”兩個字像釘子一樣深深刺進了林珍的耳朵里。

“我窮怎么啦？我又沒吃你的喝你的，我靠雙手吃飯！”林珍不服氣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朝她梗起脖子，“你的表我又不認識，誰知道是真的假的，再說你這么有錢，還跑我們這窮人堆應聘干嗎？忽悠誰呢！”

在場的人包括保潔阿姨全都轟堂大笑，紛紛向林珍投來贊賞的目光。

女人臉漲的通紅，咬牙切齒，“你個小丫頭片子，居然敢教訓我！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女人說著伸出九英白骨掌就要往林珍臉上招呼。

關鍵時刻，辦公室門應景的又開了，中年女人像蛇一樣從里面探出腦袋，“誰是萬鑫欣？”

金發女人聽見有人喊她，驀然停止了動作，轉回頭換成一張堆滿笑容的臉，“我就是，馬上就來哈！”

萬鑫欣回過頭狠狠瞪了一眼林珍，壓低聲音譏諷她，“土老冒，不要想了，沒有公司愿意用你這樣的，回去好好掃大街吧。”

“你——”林珍被她氣到無語。

萬鑫欣甩給她一個后背，大搖大擺地買進辦公室。

“算了，不要跟這種人一般見識。”旁邊有人拉了她一把，小聲勸道。

輪到林珍面試了，她抱著文件夾輕手輕腳地進了辦公室。

辦公室里，除了那個戴眼鏡的中年婦女，還有一個上了歲數的老頭。老頭顯然是屋里的主角，挺著大肚腩坐在辦公桌正中間，中年婦女則靠墻側坐著。

老頭花白頭發，鼻梁上頂了一個老花鏡，慵賴地翻看辦公桌上的林珍簡歷，“你沒有工作經歷？”

林珍輕輕點頭，心里怦怦直跳。

老頭沒再往下問，“砰”地一聲直接合起文件夾，“對不起，我們這兒不招沒有工作經驗的。”

“我是沒有經驗，可是我在學校學習成績優異，設計稿還獲過獎。”林珍忙從兜里掏出設計圖，雙手捧著遞到辦公桌上。

老頭一只手扶著眼鏡，拿起來看了看，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又丟回桌上，“我只負責招聘，這是上面的規定我也沒有辦法。”

中年婦女立刻起身，不客氣地往門口做了個“請”的手勢，林珍只好從辦公桌上拿回自己的簡歷，垂頭喪氣地走出辦公室。

回到出租房，林珍心灰意冷，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此時對這個城市已經沒有一丁點兒留戀。

林珍想提前收拾好行李，如果房租到期她還沒收拾完，房東老會說不定會把她的東西給扔出去——這事他絕對干得出來！

忙碌間，林珍聽到房門口有聲響，好像有人掏出了鑰匙在開門，心里猛地一驚，家里好像……進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