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男兒董事早、成家早、立業早，我從來不曾想過要阻止谷雨。只是沒有想到，他會在這個滿世界素白，京城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向我告別。

我將在谷雨身上捂得溫暖的手抽回來。“走吧，早去早回。”好像，他只是要上山打獵一般，我說得是那樣的輕描淡寫。

谷雨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有些顫抖的道：“小麥，我走了。”

“嗯。”我沒更多的語言，去修飾了。就這樣看著谷雨走了，他沒有回頭。我知道，他知道我在原地看著他的。我緊了緊身上的棉襖，覺得有些冷。

一別經年，在經歷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不知道谷雨是否有后悔過今日的選擇呢？

我轉身看見被小丫頭攙扶著的伊雪，滿世界的白，唯獨她滿身紅衣紅裘，顯得那么的醒目與眾不同，火紅的衣裳終于讓我感覺到了點溫度。

“我……我看你那么著急的就跑出來，怕你出什么事，就跟過來了。”伊雪和我解釋道。

“剛才是你唱歌？”還未等我說話，容媽忽然出現，死死的盯著我說。

我被容媽的表情嚇到了，結結巴巴的回答了她。她用告誡的眼神告訴我，讓我以后不能在這里唱歌，然后不管我和伊雪莫名其妙的表情，讓我扶著伊雪回清心閣。

晚上，我一個人跑出去，很意外，卻也在意料之中的看見谷伯和娘站在一起。

“我谷牧陽的兒子豈會是孬種，小麥，你就等著那小子功成名就的回來吧！”豪情萬丈，雙眸熠熠生輝，這哪里像是一個敲梆子的更夫？

而夜娘更是柔情款款，滿目崇拜的看著谷伯，像是看著心愛的珍寶。我是被他們之間的關系搞糊涂了，我真的好想搞清楚他們之間的故事。

一個冬天就這樣過去了，世界褪去了它素的風華，開始了綠的復蘇。我依舊每天晚上跑出去，幫襯著夜娘一些。谷雨不在，我就絮絮叨叨的和夜娘說些相府的人和事。她不搭話，只關心我在那里可好。

伊雪越來越和我親近，我卻始終是和她保持著一點距離的，我知道自己的本質工作是什么。也是夜娘給我的忠告，夜娘說，不管她對我怎么好，她也是我的主子，我的她的奴婢。夜娘的話是有道理的，尊卑有序，這樣才不會亂了規矩。

想是在相府里吃得好了，我感覺到了身體的發育。伊雪比我小幾個月，也時常的紅著臉和我說些私房話。偶爾閑著沒事，伊雪會賴著我，讓我額外的給她多講幾個故事，多出幾道急轉彎。用她教我琴棋書畫為報答的方式換得互惠互利。

開始我還覺得好玩，久了才知道她的用意。這丫頭鬼精鬼精的，老師不在，讓練習琴，她肯定就一邊去想著我說的故事發呆，讓我去給她操琴。讓她抄詩書經卷，里面也必定有我的手筆。

不過，看著她越來越靈動有神的瞳眸，我也很滿足了，總比死氣沉沉的好。

這天傍晚，也不知道是吹了什么風。左夫人竟然款擺著柳腰來到清心閣，記得，她上次來的時候，還是元宵節。這母親讓她給當得！

容媽站在她一旁侯著。我奉上茶，左夫人看也沒有看我一眼。對站在她對面的伊雪貝齒輕啟道：“你爹下朝回來說，明天皇后娘娘會帶著兩位皇子和公主，上城外祥華寺祈福。命京城各大小官員，凡有子女在十五歲以下的一起陪同前往。”爾后意味深長的看了伊雪一眼，又道；“你好好準備一下，需要什么差小麥上我那去取，明天寅時起床，卯時出發。要住上個三五日的，東西可都要備齊了。”

這叫什么來著？奉旨相親？十五歲以下，估計那倆皇子和公主都不大，十來歲左右。這就是我為什么不愿意和伊雪所太多“外面的世界”的事太多的原因，我現在殘忍，是對她將來負責。她的命運不是自己能夠做主的。如果，我點燃了她的星星之火，卻不能滿足她，那么她將來的難過，是可想而知的。

琴棋書畫詩茶花，這些道具不一定都會用上，但是都得一一帶上，以備不時之需。衣裳不能太鮮艷，這是去上香祈福，又不是明目張膽的去相親。我收拾完，基本上是搬空了清心閣。

伊雪在一旁默默的操著琴，吟唱著前日才學來的《桐花》。詞的本身就黯淡了，她的聲音唱出來更黯淡。我一把抱起她的琴，在一邊奏起了《梅花三弄》，把梅花潔白，傲雪凌霜的高尚品質表達得淋漓盡致。我告訴伊雪，命運的安排，我們改變不了，但是我們可以讓自己生活得更精彩。她看著我，瞳眸恢復了一些靈動，褪去了冬天厚厚的棉襖，逐漸飽滿的身體穿著錦衣迎風飛揚。

如果，我知道，我在無意識的改變著伊雪的一些想法，我發誓，我會什么也不說。這樣，就不會有以后的那許多事。

雖然，馬車晃動得很厲害，但是，我還是在狠狠的補著我昨夜欠下的瞌睡。左夫人和容媽坐在前面一輛馬車，我和伊雪居中，行李物品和兩個粗使丫頭、嬤嬤殿后。容媽看我收拾的東西，還很滿意的點點頭。一行人就這樣出發了，隨行的護衛可不少。一戶人家都這樣，十戶，二十戶，那隊伍可就是浩浩蕩蕩了。今天這京城到祥華寺路上的螞蟻可遭了殃了，福還沒祈到，倒先殺了生。

伊雪掀起馬車窗簾的一角，好奇的看著外面，什么事物對她來說都是那么的新鮮。時不時的將我推醒，問我那是什么。我瞌睡得實在不行，就哄著她，將見到的東西記在心里，等到寺廟了再細細問我。然后，我就約會周公去了。

由于我們出發得早，而祥華寺離京城也不遠，到祥華寺也還不到辰時。很多王公大臣的眷屬們都沒到，左夫人便允許我和伊雪出去走走。

其實，一進祥華寺，我就被吸引了，皇家投資建設的寺廟就是不一樣。那氣派，那宏偉。說真的，左介儒雖為一國宰相，可是家世清貧，兩袖清風，府邸重書香，缺富貴。一見祥華寺，我又算是開了一回眼界。以前游覽的那些什么名山古剎都算是小巫了。寶塔高聳，殿宇煥彩，佛像莊嚴，佳木參天……

“幽香似德”。一扇月洞門上，清雅的寫著四個字。伊雪幽幽的念著，身著一襲淡藍色的云紋曳地裙，在早晨陽光的照耀下，她那么的像個仙子。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萬籟此俱寂，唯聞鐘磬音。”鐘聲敲響了辰時的光景，我和伊雪進了月洞門。看見里面的景物，也只有這一首詩能表達了。

竟不知伊雪竟如此活潑，拿著絲絹撲起蝴蝶來。我在花叢間，閉上眼做著深呼吸，想把這一切美麗芳菲吸進肺腑里，我也竟如此貪心。罷了，終究不是自己的帶不走，感受一下意境撤退走人吧。

伊雪卻追著一只蹁躚飛舞的斑斕蝴蝶，穿花渡柳的追到了小河旁。蝴蝶稍一停靠，她就躡手躡腳的拿絲絹撲上去，這樣定是抓不到的，倒是把自己弄得一身香汗淋漓。

我叫起她，忽然想給他說一個故事。后來，我想，我腦袋當時一定是打鐵了，然后又被門縫夾了一下，才會想起給伊雪講那個故事——寶釵撲蝶。問題是，我不但講了寶釵撲蝶，我還說了她和賈寶玉的事，最后居然還用王昌齡的《閨怨》來結尾——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我意識到我剛才說了個不對的故事，拉著伊雪說：“呃，那個，剛才那個故事不好聽，你把它忘掉。我們先回去，晚上我說個好聽的給你聽。”

“小麥，你的故事很好聽。我會將它忘記的，我知道我的人生是什么樣的。”

伊雪靈動的雙眸沒了光華，里面蓄滿了眼淚。我像個撒謊的騙子被當面揭穿，很不好意思，可是伊雪更讓我心疼。我迎面抱住她，說：“對不起，是我不好。仰頭，看著天空，眼淚就不會流下——”

我話未說完，身后的假山上忽然掉落個東西下來。哦，不是個東西，是個人，確切的說，是個十二三歲的男孩。

我趕緊將嚇壞了的伊雪護在身后，呵斥那個小孩：“你……你……你你……”我結巴，一半是因為被嚇到了，一半是因為這小男孩，將我和伊雪的對話全聽了去，我氣的。因為從我們進來后，就沒見人進來過，那就說明，在我們進來之前他就已經在了。

“你……你偷聽我們講話！”男孩摔下來之后，一直捧著腿揉，我抬頭看看假山，不是很高，應該是摔不壞的。但是假山上面積不大，他是在上面蹲久了，腿麻了吧。活該，我把剛才對伊雪說錯故事的氣發到了男孩身上。看見身邊的垂柳，跟它說了句“阿彌托福”，就折下來，在男孩身上抽了兩下。

男孩無辜又委屈的看著我，我心里一抽，罵自己變態。自己做錯了事，拿別人出氣。今天能來這的人，可沒有泛泛之輩的。我都感覺到了自己嘴角在抽動，趕緊丟了柳條，拉了伊雪就走，我像護犢子般的擋住了伊雪，可不能讓那男孩看見伊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