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祖孫
“余大海是來復(fù)仇的?”
“這有什么好復(fù)仇的?”夏爺爺年老了,耳朵卻是靈光。
“我猜余大海是那個楊志華殺的。”
“車禍是志華那小兔崽子搞出來的?小子,你這玩笑開的。敢情那小兔崽子能雇個人飆車?還要賠上一車人的命?”
“爺爺。車禍,完全就是一個意外的契機。您看啊,這人只要不讓鋼筋戳中要害,一時半會兒是死不了的。您看那男孩兒和那姑娘不就沒事么?”
“難不成……你小子怎么想到的?”
“爺爺……您沒進去屋里過。志華的房間門口,就是、一根帶血的鋼筋啊。而且……余大海……他就在隔壁……”夏廷宇突然哆哆嗦嗦的說道。
“誒喲,那這大海,他是怎么回來的啊?”夏爺爺差點背過氣去,“這還、真的是貓妖啊。哎喲媽耶,那小兔崽子可是闖禍咯。貓妖一定是看到有人殺人所以生氣咯。這一簍子捅的喲。我看以后都不會太平了。”
“爺爺,您說什么呢?”夏廷宇有些不滿的嘟囔著,音調(diào)都發(fā)軟了,“您不會又說這臟東西一進村,九命貓的保佑又破了啥的吧。”
“可不是么。這就是貓妖生氣咯,天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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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晚上,夏廷宇都是在悶悶不樂的撥弄手機。他跟楊志華這個人不是怎么特別要好,但好歹從前也是一起混過的。這人一沒了,活著的人才能覺出那人在自己心目中其實一直是挺好的,過去的回憶也會一股股的往上冒。
“我出去溜達溜達。”夏廷宇披上外套,失神的雙眼看向陸刑天。
“用我陪你么?”陸刑天道。
“你在家里安全一些,村里人都蠻,迷信。”
夏廷宇漫無目的地溜達著,回過神來已經(jīng)不算早了,一股股冷風吹得夏廷宇背后直發(fā)涼。不過夏廷宇逐漸反應(yīng)過來,這種涼意并不是風吹出來的,而是一種感覺,一種在大腦里直接呈現(xiàn)出的感覺。這種感覺他仿佛是在哪里感受過。
對,是那種被人盯著的感覺。
“誰?”夏廷宇脫口而出。
“……”電線桿后黑暗處的人影并沒有說話,只是輕輕的踏出了一步。
夏廷宇認識這個小小的身影,今天還剛見過面的。他記得這個孩子被喚作“黑妮子”。
真的,烏黑的頭發(fā),黑色的粗布上衣,藏藍色的麻布褲子。這么仔細一看,居然覺得她的穿著很奇怪,不像是現(xiàn)在的孩子,穿的都是純棉的T恤。
“是你啊,你來做什么?”
“吶、哥哥,你可以陪我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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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楊志華死了,佟彤彤才真正的發(fā)現(xiàn),人的生命那么脆弱,連一個死去的人都能夠輕易掌握一個活人的性命。
沒錯,她看到了那一幕,在混亂中,她看到了楊志華把鋼筋刺進余大海胸口的那一幕。但是她沒有對任何人說出來。
因為她同樣恨著余大海。她只不過是借了那個男人幾千塊錢,沒出一個月,那個男人就整天陰魂不散的跟著她。有一次還被自己男朋友撞見了。
現(xiàn)在,那個男人回來了,他的鬼魂回來復(fù)仇了。
找完了楊志華,下一個就是她了……
她還欠著他的債。
“彤丫頭,天這么熱,你干嘛把房門壓的這么嚴實啊,不燥嗎?”
“沒事的,奶奶,我有點感冒,不敢吹。您快睡下吧。”佟彤彤的聲音有些顫抖。
“丫頭啊,難受了可跟奶奶說啊,小病不管可就成大氣候咯。”
“知道了、奶奶。”
白天的時候,從李梅那里聽說了楊志華自殺的消息以及詭異的行為,還有那個半夜里來借宿的余大海,本想去看熱鬧的佟彤彤沒有敢去農(nóng)家樂,而是一直躲在家里。雖然她知道大白天的不會撞鬼,但是那作祟的心思一直阻擋著她踏出家門。
李梅在電話里夸張的聲音還回響在她腦子里,嗡嗡的,吵得她難以入睡。梅子丫頭說那小子的眼睛還是睜著的,肯定是還有沒有完成的心愿,事情還沒有結(jié)束。
那時候把一切說出來多好啊,為一個想要復(fù)仇的人洗冤,那么他可能就不會再糾結(jié)這幾千塊錢了。
佟彤彤把腦袋捂進毛巾被里,一遍遍的專心念著“阿彌陀佛”。之前聽大黃小子說過,把全身都縮在被子里,就不會被鬼看見了,鬼只能看到一張平平的床。家里人都說大黃小子從小嬰兒開始就通靈,能預(yù)見自己母親的死亡,那小子說的準沒錯。
“咚、咚、咚。”
“誰?”佟彤彤被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嚇了個半死,一個機靈就從毛巾被底下鉆了出來。
“彤丫頭,睡了嗎?奶奶給你端了杯水啊,感冒了要多喝水,排了毒就好了。”
佟彤彤趕忙起身下床去開門,門外果然是矮小的老太太,銀絲被暗黃的燈光照的蠟黃,五官因為背光而看不清表情。
“奶奶,您怎么還不睡,我沒事的,睡一覺就好了。”
“奶奶就睡,就睡。”佟奶奶就要轉(zhuǎn)身,突然瞇著的眼睛就瞪了起來,露出混濁的眼球。“哎喲我的媽呀,那是個啥啊?”
“什么?”佟彤彤的呼吸停頓了一下,哆嗦著嘴唇順著老太太的視線向屋內(nèi)看去,自己的房間里什么也沒有。她有些抱怨的回過頭看向奶奶,“怎么了呀,奶奶?”
“誒?怪了。我剛才好像看見有個奇怪的影子,像是個人,在你床邊上。哎呀,人老了,眼花了,不中用咯。”奶奶瞇著眼,轉(zhuǎn)回了身子,朝屋外走去。
“奶奶,您嚇死我了!”該死的老東西……
“嘿、嘿、嘿。”佟奶奶干澀地發(fā)出幾聲尖銳的笑聲,詭異的表情讓人心里發(fā)寒,“彤丫頭不怕哦,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咯。我們彤丫頭啊……”佟奶奶已經(jīng)走回了自己的房間,最后的話佟彤彤沒有聽清楚。
佟彤彤拍著胸脯給自己順了順氣,小聲罵咧著老太太嚇人,趁著月光躥上床捂上了毛巾被。
皎潔的月光混著路燈透過玻璃窗打在薄薄的毛巾被上,再透過毛巾被上的小洞照在佟彤彤的臉上。佟彤彤眼睛大睜著,想睡覺卻怎么也合不起眼。看來又是個不眠夜了。本來是回家看看的,順便躲躲那個男人。怎么就碰上這種事了。早知道那男人也要回家,自己就不回來了。
毛巾被上星星點點的白光擾得佟彤彤胡思亂想。然后,她做出了這一生中最令她后悔的事。
她拉上了窗簾。
慘白的月光打在沾了些灰的白色窗簾上,暗掉了顏色;被風吹的搖曳著的樹影打在窗簾上,張牙舞爪;然后是掩沒在樹影之間的人上半身的影子。
佟彤彤嚇了一跳。她咬著下唇,幾乎要停止呼吸了。終于,她看出來那個映照在窗簾上,隱藏在樹影之間的那個影子。真的,那是個人的影子。
圓圓的,是頭;下面,脖子;在下面,是肩膀。
僅憑一個影子無法讓一個驚嚇過度的女人識別這個人離她究竟有多遠。佟彤彤想要拉開窗簾。
遲疑之際,佟彤彤看到窗簾上映著的那個影子動了一下。佟彤彤揉了下眼睛,再去看那影子,那影子居然伸出了手。
五根手指張開著,像是要抓起什么。大大的手映在窗簾上,佟彤彤覺得,她的脖子就要被掐住了。
……
佟彤彤咽了一下口水。
不能讓那個東西接近我。佟彤彤這樣想著,咬著牙,躡手躡腳的下了床,躲在床邊。
“咚、咚、咚。”
佟彤彤分辨了一下,聲音是從窗戶那里傳來的。
“彤丫頭誒,醒著嗎?”
窗外傳來的聲音,居然是奶奶的。
佟彤彤伸著脖子去看窗戶,窗簾映著的那半個影子已經(jīng)不見了。
“子子子怎么了……呢奶奶……什么事……?”佟彤彤小聲地應(yīng)著。突然,她后悔了,她想給自己一個嘴巴子。
她想起之前大黃小子跟他說的,半夜有人問自己叫什么,或是叫自己名字的時候,千萬要看清對方的長相,再做回答。有時候,那些不干凈的東西要上人的身,必須得經(jīng)過那人的許可。而那種許可,就是應(yīng)答。
“給我開一下大門行嗎丫頭?今晚上去你徐奶奶家嘮嗑來著,結(jié)果一嘮起來就這么晚了,也忘拿鑰匙了。麻煩你咯、彤丫頭。”
該死的,居然已經(jīng)應(yīng)下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佟彤彤長長的小指指甲陷進了掌紋里,疼痛使她清醒了不少。她扶著床沿,挪到窗臺邊,“嘩啦——”,窗簾開了。
佟彤彤扭著頭閉著眼,依舊不敢去看窗外的景象。
“彤丫頭……”
佟彤彤將緊閉的雙眼啟開一條小縫,窗外的人,居然真的是佟奶奶。
佟奶奶瞇著眼,慈祥的笑著,但因為背光,表情居然有些詭異。佟彤彤嚇了一跳,連忙掛上笑,下床準備去開門。這時,她突然想到……
奶奶,不是在家的么?怎么還去徐奶奶那里了?
對啊……奶奶在從農(nóng)家樂回來以后就對自己說,“丫頭啊,奶奶去你徐奶奶家一趟,你自己好好在家呆著,無聊的話就去找你那些要好的娃們啊。”
對啊……自己送走奶奶后,一直是躲在自己的房間里跟梅子丫頭聊電話,不知不覺就到了晚上,然后聽見奶奶說自己的房門壓的嚴實。
奶奶是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沒有聽到動靜……?難道說,奶奶壓根兒就沒回來?那么……那個奶奶是誰?
佟彤彤向自己房間斜對面的那個房間瞟了一眼,黃黃的床頭燈還亮著。佟彤彤走了過去,即使她盡量放緩了呼吸,她依舊能聽得到自己粗重的呼吸聲中摻雜的顫抖。
近了。她緩緩伸出胳膊,手指碰到了合金質(zhì)地的冰涼的門把手。
“吱呀——”、門開了。
房間里小小的床上是兩個人的背影。一個是瘦小的男人的背影,一個是個渾身黑色的小孩的背影。
女人的尖叫終于似積壓許久而迸發(fā)的爆炸,劃破了寂靜的小村子。她執(zhí)起床頭笨重的擺鐘,砸向了那個男人的頭。
沉重的腳步聲,一下一下,沉重的跺在佟彤彤的身后,跺在佟彤彤的心里。
“為什么?你不是看見了嗎?你明明看見了的……你要是肯說出來,他就不會找我麻煩了……”僵硬的聲音,佟彤彤還是分辨的出來的。是楊志華。當那雙冰冷僵硬的手摸上佟彤彤潔白的后頸時,一切都晚了。
“吶,人類喲,為什么呢……你啊,究竟是如何對自己重要的親人下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