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時光裂縫
- 如夢春山
- 兜兜搬小海星
- 3022字
- 2020-10-30 10:07:29
何莞爾認真地聽著,然而她對建筑工程具體操作這塊不是很熟,白廷海的只言片語,她實在聽不出個所以然。
白廷海見她認真卻迷糊的表情,也不再繞彎子,直奔主題:“據統計,桐城路橋前期墊資已近二十億,但是幾乎沒有通過銀行貸款,也沒有要求政府出面和金融機構協調,而是采用向其他私有企業融資這條路。不要銀行的低利率貸款,靠支付高利率借貸一家又一家私企的拆借資金,所以引起了市里經偵部門的注意。”
何莞爾不是太明白為什么經偵部門會因此注意到一個建筑公司,忍不住問道:“企業自己解決融資問題,這不是挺好嗎?也不用政府操心。”
參與市政工程建設投資巨大,動輒幾億幾十億,所以基本沒有企業能用自有資金解決墊資問題,大部分都靠政府出面找銀行貸款。
放在內環改造這個工程上,桐城路橋承建的兩個標段需要高達幾十億的前期投資,但是沒有按常理出牌以銀行貸款來解決主要資金壓力,而是向私企借款,似乎有點傻。
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大問題,也許就是有人不喜歡銀行貸款的繁瑣程序,再說了,“銀行抽貸”這四個字,也玩死過不少企業的。
土豪們有錢任性,做事可以只憑“爺高興”,用支付高額利息來換取不用求爺爺告奶奶還要受制于人,也沒大毛病。
想到這里,何莞爾引了句名人名言:“不管黑貓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
白廷海頗不贊同她的看法,進一步解釋起來:“四十億放在這里只是一個抽象的數字,但這數字相當于一個地級市小半年的財政收入了。桐城路橋雖然是上市公司,但總市值才五十個億,不依靠銀行貸款解決這些資金的難度可想而知。
更何況,桐城路橋這一次融資支付的年息從18%到24%不等,高于行業慣例不說,也基本抵消內環路改造工程給公司帶來的利潤,這還是建立在業主方按期支付工程款前提上的。如果工程審計拖一兩年、支付工程款再拖一兩年,這公司被拖得資金鏈斷裂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的。”
何莞爾聽得有些糊涂,但好歹還是抓住了關鍵——白廷海的意思是,桐城路橋這樣的搞法,就算順利完成工程,利潤和融資的利息相互抵消不說,說不定還要虧,甚至還會影響到公司經營。
白廷海給了何莞爾半分鐘來消化剛才的訊息,才又提問:“商人逐利而生是本性,難道你覺得真有私人企業這樣高風亮節,冒著巨大風險無償支持政修建基礎設施?會不會,其實是另有所圖呢?”
何莞爾眼皮一跳,腦內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念頭,站起身驚道:“難道經偵隊是在懷疑桐城路橋打著慶州頭號工程的名頭,利用PPP的項目非法集資?”
所謂PPP,是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的簡稱,即政府和社會資本合作,是近些年公共基礎設施中的一種常見的項目運作模式。
在PPP模式下,私營企業、民營資本與政府進行合作,參與公共基礎設施的建設,可以減輕政府在工程建設中的財政壓力。
而在PPP模式下解決融資壓力的通常模式是政府與提供貸款的金融機構達成一個直接協議,使參與建設的公司能比較順利地獲得金融機構的貸款。
放到內環路改造工程來看,桐城路橋中標兩個標段,但沒有通過銀行貸款解決建設資金問題,反而不走尋常路找其他企業進行融資,這樣的行徑確實有詐騙的嫌疑,且有不少“成功”的例子。
比如著名的“巴鐵一號”事件,某公司打著地方政府擬建巴鐵“PPP”項目的名義面向公眾集資,不少人上當受騙投了錢進去,有人甚至被騙數百萬上千萬。
這只是其中影響最大的一起案件,還有不少別有用心的公司把PPP故意曲解為“一個P代表政府、一個P代表企業、一個P代表個人”,說這是國家出項目、企業來運作、老百姓來參與投資受益的新模式,利用信息不對等或者幾個虛假的網頁,喪心病狂地圈錢。
如果桐城路橋存的是這個心,那一旦罪犯覺得賺夠了卷包跑路的時候,內環改造這個市政一號工程就成了爛攤子,到時候和這事情有關的大小領導只怕都得狠脫一層皮。
白廷海倒沒有直接回答何莞爾的問題,話鋒一轉:“你說的非法集資固然是其中一個可能,還有一個更大的可能性,那就是洗錢。”
“洗錢?”何莞爾呼吸有些亂起來,心跳加速,“那上游犯罪是什么?”
“警方要能查到,還叫什么洗錢呢?”白廷海說著,抬起手指向了合同丙方的署名,“這個莫春山,一己之力說動幾十家私企以自有資金來支持市政工程的建設,支付的高額利息,很不簡單,也讓人猜不到他到底想做什么,更何況——”
白廷海拉長了聲音,回頭看著何莞爾,一字一句地說:“現在警方還收到了匿名信,根據信件舉報,莫春山,就是卓安然。”
從夕陽下一片金黃的曲陵江邊,到此時昏暗的書房,時間已經過去快四個小時。
何莞爾一直忍著沒問的那三個字,終于從白廷海口中說了出來。
“卓安然……”她念了幾遍這個名字,又想起剛剛聽到的另一個——莫春山。
莫春山?卓安然?
何莞爾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
相比起那個她追尋十一年未果的名字,莫春山這三個字,讓她覺得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或者聽過。
而當記憶里所有關于卓安然的信息和莫春山這名字結合起來的那一瞬,腦子里似乎有什么念頭飛快地閃過。
她迫切地想要抓住那一點靈感,然而就在那一剎那,耳里傳來一陣玻璃裂縫似的聲音。
那聲音很細微,卻似從腦海深處傳來一般,異常地清晰。
何莞爾恍惚之間想要找到聲音的來源,一抬頭卻發覺身邊并沒有玻璃制品。然而腦海里的那聲音卻還在漸漸擴大,此時不像玻璃碎了,反而像是冰面開裂的動靜,由近至遠,延綿不絕。
她莫名地煩躁,甩了甩頭想把那聲音趕出耳底,卻不僅沒有效果,那聲音還迅速放大許多倍,幾秒鐘過去便連成了天崩地裂的一片。
何莞爾有些慌了,眼前的視線也漸成虛無的一片,身體都似乎要飄起來一般。
她本能地閉上了眼睛,只覺得自己無助地像是一座孤島,心里的恐懼越來越大,直到手臂上傳來一陣痛感。
“莞爾,莞爾!你怎么了?冷靜一點,先聽我說好不好?”
耳邊有誰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由遠及近、越來越真實。
何莞爾睜開了眼睛,看到的是白廷海焦急擔心的一張臉。
她大口地喘著氣,扶著近在咫尺的沙發坐下,終于感覺到腳下踩著的是實實在在的土地,那一片讓人心悸的噪音和空洞的虛無感才漸漸消失。
白廷海已經打開了書房的頂燈,四周一片明亮。
他滿臉焦急地不停地追問:“莞爾,你臉色很不好,額頭上全是汗,剛才還差點倒下。你這是怎么了?”
何莞爾呼吸漸漸平順,抬頭勉強地一笑,聲線微微顫抖:“可能是太激動了,白老師,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白廷海定定地看了她幾眼,長吁出一口氣,接著端起桌面的茶杯塞到她手里:“你喝點熱茶,穩一穩再說話。”
何莞爾乖順地窩進沙發,小口地喝下了半盞紅棗茶,直到身體不再發抖。
“洗錢,自然是把見不得光的錢洗白,至于為什么需要洗白,當然是因為那些錢來路不正。”
幾分鐘后,白廷海緩緩地說道。
何莞爾定了定神,接著他的話題:“比如貪污,比如受賄,又比如走私、開設賭場等,還有,涉嫌販毒制毒,也是黑錢的巨大來源。”
說到最后的那個罪名,她眸子晶亮:“老師,能不能讓警方那邊調查一下,莫春山這個人是否涉毒?”
就她掌握的情況來看,如果莫春山真是那個人,他應該繞不開“毒品”二字的。
如果能夠有結果,那十一年前懸而未決的那件事,也許就有了答案。
何莞爾滿懷期盼地看著白廷海,緊張地等待著答案,卻不料白廷海繃著臉,一直沉默著。
偌大的書房里惟有大提琴獨奏的圣母頌流淌而過,音樂婉轉悠揚,卻無法撫慰她貌似平靜的外表下,漸漸焦躁起來的情緒。
良久,白廷海揉了揉眉頭,有些為難:“莞爾,你也太高看你白老師了,無憑無據的,警方怎么可能我說一句話就去調查一個上市公司的最大股東?
再說莫春山還有著政協委員的身份,連偵查立案都要上報同意,一切都要慎之又慎。目前看來,就算融資渠道不合常規也夠不上立案的標準,更別說你想知道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