燙金封面的必要性——無人打理的老圖書館——以某大學圖書館為例——在圖書館室內給衣服撣灰——法國圖書館的慘狀——洛波德·德爾姆筆下的法國圖書館——薄伽丘在卡西諾山修道院圖書館的遭遇
書籍蒙塵必然是因為疏于照料,而疏于照料多少會導致書籍慢慢腐爛。給書籍裝上優質的燙金封面可以很好地防止灰塵侵襲,而簡陋裸露的封面必定會使書沾上污漬,弄臟書頁的白邊。
過去有私人藏書的人很少,大學和公共圖書館對學生來說用處很大。那時的圖書管理員還不是一份閑差,灰塵也沒有機會在書上安家。19世紀平床印刷的興起開啟了新時代。一些圖書館失去了資金上的支持,逐漸趕不上時代,最終被人們所遺忘。在這些圖書館里,新書進不來,過時的老書又沒人看、沒人管。我曾經見過許多老圖書館連續幾周不開門,書籍腐化為粉末,一吸一鼻子灰,一拿起書就要打噴嚏。裝滿舊書的老書箱淪為書蟲的棲息地,即使是適合打獵的秋天,也無人“獵殺”。偶爾,這些圖書館還被胡亂使用(這說的是30年以前),倘若我們的祖先預見到那些書的命運,一定會認為那是對書的褻瀆。
我清楚地記得,多年前一個晴朗的夏日上午,我為了尋找卡克斯頓版藏書,來到英國一所著名大學的某個學院。這個學院財力雄厚,內部有一個四方庭院,庭院周圍矗立著一圈灰色建筑,幽靜陰涼,美觀宜人。這些建筑和學院一樣有著不平凡的歷史,學院的學子們也向來不辱先輩的英名。話說回來,那天上午,陽光暖融融地照著,大多數窗子開著,一扇窗子中飄出一縷裊裊的煙霧,另外兩扇窗子里分別傳出嗡嗡的談話聲和鋼琴聲。幾個大學生在建筑的背陰處溜達,他們互相挽著胳膊,頭戴磨破的學士帽,身穿蹭爛的學士服——這帽子和袍子是他們引以為豪的畢業生標志。灰色的石墻爬滿了常青藤,只有古老的日晷干干凈凈,上面刻著古拉丁文,用于記錄日出。一旁的學院小教堂幾乎和其他建筑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只有窗戶的形狀。教堂對面是有白圍裙廚師進出的食堂。如果說食堂看守著學院的世俗繁榮,那么小教堂似乎監護著學院的道德風尚。走在平整的路面上,經過一座座舒適、精致的學生公寓:窗戶掛著花邊窗簾、椅子套著椅罩,還有銀制的點心盒和細細的高腳杯為學習生活提供調劑。鍍金的書架或書桌上,放著引人注目的燙金封面的書籍。看完富麗堂皇的室內,再看看室外修剪平整的庭院草坪。草坪上立著造型古雅的噴泉,在陽光下鍍成了金色。此情此景令人腦海中浮現出“學習享樂兩不誤”的字樣。
我想,假如世上還有一個珍惜、愛護古書的地方,那一定是這里。于是我在一派宜人的和諧氛圍中,打聽起圖書管理員辦公室的處所來。可是,大家似乎都不大清楚圖書管理員姓甚名誰,也不知道照料圖書的職責由誰承擔。圖書管理員的職位似乎只是一種義務、一份閑差,是按慣例強加在最年輕的“研究館員”頭上的工作。沒人在乎擔當此任的是誰,圖書管理員辦公室的鎖自然也長年不開。最終皇天不負有心人,我找到了圖書管理員。他一路無話,彬彬有禮地把我領進他那塵封、幽寂的領地。
進入圖書館,一幅幅昏暗的捐助者肖像從滿是灰塵的老像框里目送我們經過。這些肖像似乎暗自吃驚,很明顯,他們在猜測我們是不是來“工作”的。空氣中充斥著很濃的書霉味,這種氣味是某些圖書館難以擺脫的噩夢。地板上積滿了灰塵,我們所經之處,塵埃在陽光投下的明亮光束中飛舞。書架上落滿了灰塵,中間的“書籍展示臺”落滿了灰塵,凸肚窗旁的舊皮桌、皮桌兩邊的椅子也落滿了灰塵。我向圖書管理員請教了一個書目方面的問題,他說好像記得有份手寫的書目清單,但就是照著這份清單,也很難找到書,何況眼下也不知道清單放哪兒了。他說現在這個圖書館已經沒什么用了,因為研究員們都有自己的書,很少需要十七、十八世紀的老書,而新書又久不引進。
我們往里走了幾步,來到內館。內館的地板上放著一堆堆古舊的對開本書籍,正逐漸腐爛。一張古老的烏木桌下放著兩只長長的橡木雕花書箱。我打開其中一只,最上面是一件牧師常穿的白色法袍,現在已經沾滿灰塵,看不出是白色了。下面是一大堆小冊子——都是散了頁的英聯邦四開本文獻——正遭受著蛀蟲和霉菌的侵蝕。一切都無人照管。內館的外門開著,幾乎正對著外面的四方庭院;烏木桌上放著外套、褲子和靴子,一名校工正在門內給這些衣物撣灰——潮濕天氣竟然在圖書館室內做這種事,說明他和那名圖書管理員一樣,絲毫察覺不到自身的行為已經違反了崗位職責。哦!愛書的先賢理查德·安杰維爾[14]!我多么盼望你用憤怒的諷刺之箭刺穿學院里這些蠢人的腦殼!
所幸事情如今已經有所改觀,上述可恥的玩忽職守行為已經從這所學院里消失。希望在古董重新受到尊重的今天,不要再有其他大學圖書館重蹈覆轍。
怠慢珍貴典籍的不單是英國人。下面這段話譯自不久前巴黎出版的一本有意思的書[15],反映了即使在今天,作為法國文藝中心的巴黎也仍然上演著毀滅書籍的事件。
洛波德·德爾姆寫道:——
“讓我們進入某些大省城的公共圖書館看一看吧:圖書館內部一派凄涼,灰塵滿室,雜亂不堪。圖書管理員有是有,但他只把自己當搬運工,一周只去一次圖書館,查看那些托付給他照管的書籍的狀況。那些書處境很差,它們堆在角落里,無人照看,疏于裝訂,日漸腐爛。今天(1879年),巴黎有不止一家公共圖書館每年購進多達上千冊的圖書,但這些書疏于裝訂,估計50年左右就會損毀殆盡。有些絕世珍品因為缺乏照料而爛成碎片。這些書無人裝訂,任由灰塵和書蟲吞噬,一碰就灰飛煙滅。”
“縱觀歷史,這種對書籍的忽視不是哪一個國家或哪一個時代的事。下面這段話摘自埃德蒙·韋爾代[16]的《書籍史》。”[17]
“意大利著名詩人薄伽丘在意大利普利亞大區游歷期間,迫切想要造訪著名的卡西諾山修道院,尤其想看一看久有耳聞的卡西諾山修道院圖書館。他來到修道院,向一位外表不俗的僧侶恭恭敬敬地打聽圖書館的方位。那名僧侶用手指著一段古老、破敗的石階,短促而生硬地說:‘自己找。’薄伽丘聞之快步拾級而上,想到即將看到宏偉的圖書館,心中一陣歡喜。很快圖書館就到了,但外面沒有鎖,甚至沒有門來保護藏書。窗臺上的雜草遮天蔽日,館內十分昏暗,所有書籍和座椅都積了半寸多厚的灰塵,讓他大吃一驚。震驚之余他拿起一本本書,所有的書都是年代極其久遠的手抄本,均嚴重受損。許多書被人野蠻地整章撕掉,還有許多羊皮書的白邊被人裁掉。可以說,要多慘有多慘。”
“看到眾多先賢的智慧結晶和勞動成果落入這些根本不配守護它們的守護人手中,薄伽丘心情十分沉痛,他飽含淚水地離開了圖書館。在修道院的回廊上,他碰到一個僧侶,就問他那些手抄本何以損毀至此。‘噢!’僧侶說:‘我們還不是為生計所迫,所以才裁掉那些手抄本的頁邊,寫上字,做成布道的小冊子賣給婦孺嘛。’”
作為對這個故事的后續補充,伯明翰的蒂明斯先生告訴我,現在卡西諾山修道院圖書館的圖書受到了更好的保護,修道院的副院長是一位十分稱職的圖書守護人,他以那些珍貴的手抄本為豪,也樂于展示它們。在這里,我想告訴讀者一件你們可能感興趣的事,那就是卡西諾山修道院已經建立了一間很大、很完善的印刷室,既能進行平版印刷,也能進行凸版印刷,已經全面投入使用。修道院利用這間印刷室復印了珍貴的但丁手稿,其他復印工作也正在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