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軍的日子何其艱苦，落鳶在宮中陪著慕離熬了一宿未曾合眼。太子的兵馬在神武門與喻將軍激戰一夜，雙方都元氣大傷。據探子來報，太子妃羅錦心已死，太子打著漢王弒弟殺妻的旗號要求誅殺反賊，來勢洶洶。慕離一夜都在研究兵圖，想出下一步的戰略。落鳶在一旁只是負責照料他的起居日常生活。這時，卻從漢王府傳來了喻云舒小產的消息。

據來的人報，喻云舒昨日來宮中受到驚嚇，所以才意外昏厥以至于動了胎氣導致了小產。那前來稟報的侍衛竟抬眼偷偷瞄了一眼一旁的她，才又道：“聽云舒娘娘說，是落鳶公主攔住她來找您，還動了手，才導致她的小產。”

慕離本是背對著他，還在專心研究剛剛送來的急報，聽到這話，回身看了看那侍衛：“是她讓你來的？”

“回主子，是?！蹦鞘绦l忙唯唯諾諾地答應，“娘娘才剛醒，就打發奴才來報，娘娘昏睡了有好幾個時辰了，一醒來，連口水都沒來得及——”

“這事喻將軍知道嗎？”慕離打斷他的話，神情嚴峻。

“還未來得及稟報老將軍?！笔绦l連忙回應道。慕離便道：“那不必回復老將軍了，以免老將軍分心。你去告訴娘娘，讓她安心養著，保護好身子要緊?！?

那侍衛便只得領命而去。室內又只剩下了落鳶和他二人，燭火惶惶，她和他的影子就這么印在墻上。他仍舊研究著兵書，背影卻有一絲落寞。是啊，他的骨肉，就在剛剛，得知了已經失去。這場皇位之爭，注定鋪滿鮮血。老皇帝因為自己的親生兒子而提前離去，然而他離去后卻又引起來手足相殘，慕辰還躺在漢王府，太子在宮門外帶著兵馬想要打進來，羅錦心為了夫君，甘愿就這么犧牲自己。剛剛的喻云舒，因為過于擔心夫君，受了驚嚇，失去了才兩個月大的孩子。

“我，我想說，你不怪我嗎？”落鳶試探著問道。雖然知道自己很不應該問，但就是想知道他為什么能把悲傷掩蓋的這么深。

“怪你有何用，孩子已經沒了?！甭澍S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但他卻放下了書卷，看似是在沉思。落鳶越發感到內疚，繼續道：“我當時沒有動手的，我不知怎么會這么嚴重……”

“那個孩子注定不能來到這個世上也不能怪你，隨緣罷?！彼挠牡赝鲁鲞@幾個字來，語氣頗有無奈。接著，他轉頭望向我落鳶，細細地看著她：“你不會再離我而去了，對吧？”

落鳶猛地驚到，愣在那兒說不上話來。他們有過約定，若助他登上皇位那我便享有榮華富貴和自由?？墒?，他這話是什么意思，他難道不想放自己走了嗎，難道希望自己永遠留在他的身邊。還未容她多想，他便俯下身來，輕輕扳過她的肩，吻了吻她的額頭。

這個溫柔可人的女子，他不想放手。

濕潤冰涼地觸感印在額頭上，卻將那酥麻的感覺一下子傳遍了全身。他附在她耳旁道：“我會履行我的諾言，也希望你能踐行你曾經的話語?！?

他說罷，放開她，微笑著看著她。落鳶久久才回過神來，可臉上仍是酡紅一片，她感到自己的心悸，便努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來，咧開嘴擠出一個笑來：“這個是自然，你瞧，我這不盡心盡力地陪伴你左右的嗎。”

他突然盯著她又瞧了瞧，那一雙美目都含著笑了。然后，他鄭重其事地對她說：“來，落鳶，笑一個。”

“怎么？”我奇怪。

“你剛剛那笑容真是令人難以忘懷，好看。”他道。

落鳶只好又抿嘴笑了一下。

“應該是大方點的笑容才是?！彼a充了一句。她只好又咧開嘴笑了一下，內心卻在

嘀咕，慕離不會真是對她的笑容迷戀上了吧，想到這，她不禁心中一陣歡喜，又有些羞澀。那邊他又道：“再笑一個罷?！?

落鳶雖然奇怪但還是照做，嘴上卻道：“好了，最后一個了。”

他的笑落鳶卻越看越不對勁，分明是狡黠的笑意啊。那邊他已經開口了：“這下確定了，你牙上的那顆菜是莧菜。”

落鳶一下子懵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晚膳中有莧菜是不錯，但怎么會留在牙齒上如此之久，還被慕離以這種方式指出來。她開始咬牙切齒起來，慕離就是一個偽君子，表面上溫潤如玉，內心其實最愛捉弄人。她被這么駁了面子。便趁其不備給了他一拳：“我就是喜歡將菜留在口內慢慢品味！”

說罷，她奪門而出。

她在走廊上選了個地兒坐下。天空還是那么地漆黑，雖說已經寅時，但卻正是天亮之前最黑暗的時候。她在這異國他鄉，望著天邊稀疏的幾顆星星，陷入了沉思。

她五歲便入了宮，陪伴在華軒公主的左右，對于父母的記憶基本上是沒有的。華軒公主因為是當時最受寵的純夫人之女，深受皇帝的寵愛。公主與她同年，卻待我如妹妹般好。八歲的那年的冬至，宮里宮外都飄了鵝毛般的大雪，愛玩的華軒早就奔到御花園去和宮女太監們玩起了打雪仗。她是天生懼怕寒冷的，又因為手上生了凍瘡，更是不敢碰雪，便在一旁等候。

“你是華軒跟前的小丫頭？”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突然站到了她的身邊。她一邊對著手呵氣一邊回道：“對啊，我是落鳶，靈妍閣的，你呢？”

他仍舊板著一張面孔：“我是大皇子夏玄凌。”

但落鳶只是恩了一聲，許是跟在公主身邊久了，性子也被她帶的隨意起來，整天都有皇子公主來靈妍閣找華軒一起出游玩耍，次數多了，那些皇子公主們都免了她的禮數，反正大家都是孩子，禮數什么的太為繁瑣。不過這個什么大皇子倒是頭一回見到，聽說他一向神龍不見首尾，每天專心功課，倒是有聽過皇上表揚過他。

他見小落鳶態度如此不敬，便嚴肅起來：“跟你說話呢，連個禮數都沒有?！?

落鳶嬉笑道：“華軒公主特許奴婢對皇子公主都可以不行禮的?！彼芎闷嫠髅魇侵槐茸约捍笊蠋讱q的，卻搞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連笑一下都不會的。

那邊夏玄凌氣的估計鼻子都冒煙了，但表面上還是對她呵斥：“如此不懂規矩的奴才怎么可以留在公主身邊伺候！”

落鳶一聽他說這話，立馬就急了，難不成他想將她從華軒身邊趕走。她努力地眨了眨眼睛，掉出了幾滴晶瑩的淚花，大哭了起來。他一下子慌了神，也不敢再喝斥了，就一直站在她身邊有些手足無措。

她哭了好久，最后干脆蹲在了地上，只希望華軒快快回來救她。

“你，別哭了。”他遞上一塊錦帕，雖說是安慰，但仍是一副倔強不肯道歉的表情。落鳶扯過錦帕，抱在懷里，問：“你不讓我離開公主我就不哭了?！?

“好?！彼饝?

她這才破涕為笑，將錦帕疊整齊收好：“那這錦帕就是證物，不許抵賴?！?

剛站起身，就迎面吹來一陣寒風，天寒地凍，冷得她直打哆嗦。夏玄凌看她怕冷的樣子，皺了皺眉。他負手站著，頗有架勢，道：“要不要跟我學武功，可以抵御寒冷的。”

落鳶本想拒絕，但一想到她不去打雪仗在這站著也是無聊，便跟著夏玄凌了。他可真是狠心，讓沒有一點武功底子的她在雪地里栽了好幾個跟頭，還一直在一旁說：“你的天資如此薄弱，學起來要吃力許多，但是要學的，必須堅持?！?

“學武功有什么好處呢？”落鳶疼得呲牙咧嘴地問道。

“可以抵御嚴寒，還能保護華軒。”他冷冷地道。落鳶點點頭，哦了一聲。之后乘機偷偷觀察了他的長相，俊美的容顏，白皙的皮膚，一雙鳳眼美麗絕倫卻從來不見笑容。

“你為什么不笑？不會笑嗎？”她好奇地問。

“不要問那么多不相關的，專心練功?！彼麑λ囊苫蟛挥枥聿?。落鳶更是來了勁：“你是不敢笑，還是不會笑？”

他的臉色蹬地沉了下來，落鳶一陣后怕，連忙扭過頭不說話。過了好久他才緩緩道：“誰說我不會笑的?！?

她一回頭便看到他扯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抽動著嘴角，努力上揚著。

落鳶一看就狂笑不止，他就氣鼓鼓地別過身去，冷哼一聲：“還不去好好練功，就知道笑?！甭澍S領命而去。不過這個笑真的是她唯一一次見過玄凌的笑了，從此之后，他便一直是如冰塊一般的顏，從未笑過。

“落鳶——”她一回頭，是玄凌，他微笑著呼喚著她。她恍惚地向他走去，玄凌何時也會這般微笑了，不過他笑起來真的是無比動人。突然，那個小小少年變成了八年后的模樣，仿佛是那日她乘車離開大祈，他頂著烈烈的風，目送她遠去時一般。她在他心中，也許就和華軒一般，永遠是他疼愛的妹妹。

“林落鳶！”

落鳶被揪醒，抬頭一看，慕離笑吟吟地望著她。而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似乎已經天明了。

“喻將軍大勝，二哥被趕到了邊境西夏蠻族一帶去了！”他歡喜地眼睛都含著笑意。

“這么說。你終于贏了，終于可以真正擁有那皇位了？”

“恩?！?/p>